第47章 意料之外的相見
意料之外的相見
周二早晨,江倚青坐公交車到中福山。
将近十月,天已經漸漸的涼了起來,太陽在薄霧裏露着淡黃色的毛邊。
她穿着一條溫潤十足的米色長裙,齊膝的靴子,攏着頭發靠在晃晃蕩蕩的車玻璃上,手裏捏着一個棕黃色的薄信封,裏頭裝着存儲卡和一封簡短的便條,敘述了事情的大概經過,以及那幾個人的長相,唯獨将如何拿到內存卡的過程略去了。
相處幾月,她早已熟悉溫璃的課表,今天早晨她有專業課,一般不會在家,撿着這個空檔來,便也沒打算相見。
她以為自己會波瀾不驚,可站在別墅的門前,透過栅欄門隐約看到綠色的草坪,竟也還是會悸動。
這時身後頭傳來幾聲“喵嗚喵嗚”的叫聲,回頭一看,竟是金寶,它不知怎的從別墅裏溜溜了出來,害怕的曲腿匍匐在江倚青腳邊。
原本只打算将信封從門裏遞進去的。
輕嘆了口氣,把金寶抱在懷裏,江倚青站在門前躊躇了一會,她不确定自己的指紋是不是已經被删掉了。
溫軟的指腹貼在微涼的門鎖上,靜待片刻,綠光伴随着悠揚輕快的樂聲響起。
門開了。
院子裏仍舊是整齊裸露着草茬的茵茵草坪,似乎是剛剪過的,彌漫着清新的草香,一樓二樓的落地窗都被厚厚的窗簾遮着,像一個密不透風的小盒子,江倚青靜靜地看了會,忽然想起從前兩人在露臺上那點溫情時光,如今倒是一去不複還了。
她是成年人,自然懂得為人處事的分寸,擅自打開旁人的家門門鎖已是貿然舉動,更何況小孩的身份特殊,江倚青已經用行動清楚的畫出了泾渭,這是個艱難的過程,她不願輕易逾越。
奈何金寶快步的先到門邊,一邊撓門,輕輕軟軟的小聲嚎叫着,回過頭來用水汪汪的看着她。
江倚青沒辦法,捏着信封打開了客廳的大門,金寶心滿意足的竄裏進去,回到熟悉的地方,它卧在沙發上打起滾來。
屋裏很暗,靜谧而又整潔,反而顯得冷冷清清的,牆邊倚着木質的畫框,江倚青打量着四周,目光掠過沙發上的薄毯,落到垃圾桶裏。
離遠了看的不分明,她以為是眼睛迷蒙了,走近一瞧,這才發現垃圾桶裏染血的白紗布帶,旁邊是一個有幾道刀痕的橙子。
她竟也也怔住了,不聲不響的盯着那一處豔紅,握着信封的指節都捏緊了,心裏泛起陣陣酸澀。
“你在這幹什麽?”
忽然背後有人說話。
溫璃穿着件暗藍色的絲綢睡衣,長袖長褲松垮垂順的搭在身體上,左手握着一只空杯子,右手的手腕上裹着層層疊疊的紗布,白瓷玉釉的一張臉,冷冷清清的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她。
只不過兩日沒見,人竟瘦成了這樣。
“我有東西要給你。”江倚青耳邊的語氣疏離,溫璃喊她要麽是直呼全名,要麽是喊姐姐,少有直接稱呼“你”的時候,她瞧着人怔了一會,這才想起來說話:“金寶跑到外頭了,我把它送進來,沒想到你還存着我的指紋,貿然進來了……”
“沒事。”溫璃面色有些蒼白,按着胃走下臺階,她是右撇子,左手拿東西很費力,走到飲水機旁接了一杯冷水,又拉開抽屜翻找,動作有些笨拙,一邊面不改色道:“東西擱下就走吧。”
這才是她為人處事的一貫态度,冷淡疏離又帶着點不耐煩。
擦身而過時江倚青聞到了宿醉的酒味,極輕極淡,更多的是少女身上柔和清漪的芳香,誰都沒有再靠近一步,兩人不近不遠的站着。
江倚青把信封妥帖地擱在島臺上,瞧見她正捏着一版藥,左手費力的扣着錫紙,忍不住上前接過,按出兩片藥到她的掌心,輕聲問道:“胃不舒服?”
“還好。”溫璃瞧了信封一眼,漫不經心的挑眉,嚼碎了藥,又喝了口水,一仰頭間已經吞咽了下去。
走近了,才發現溫璃的手腕紅腫一片,虎口出還有一道刀痕,暗紅的鮮血已經凝固了,沁着紗布的邊緣。
瞧見她久久未有動作,溫璃問:“還有事麽?”
江倚青收回目光,低聲問:“你的手是怎麽傷的?”
“心情不好,車拐太急,撞到了。”溫璃也不做隐瞞,望着江倚青的眸底,似乎想從那裏看出點什麽,她把手舉到江倚青跟前:“沒廢,只是骨裂了。”
江倚青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垂下眼睛:“你好好休養,這信封裏的東西挺重要,你仔細看看。”說罷轉身要走。
空氣安靜微涼,溫璃的心跳太劇烈了,長時間未進食的胃也跟着一下一下的灼跳起來,意識仿佛也在一波波的抽離,尖銳的刺痛中,她扶着桌臺慢慢蹲下,隐忍着不讓自己發出聲響,她的臉上幾乎白的沒一點血色,整個人是一種筋疲力盡的虛弱,嘶嘶的細聲喘着氣。
江倚青察覺到不對,轉過身來,直看到這讓她心驚的一幕,趕忙扶着溫璃到沙發坐下。
“我不要你管我。”溫璃閉着眼睛,鼻息貼在女人的頸窩,這熟悉的香味幾乎讓她沉醉,她輕嗅着,卻聲音沉悶道:“你走吧。”
“這種時候你還鬧脾氣。”江倚青緊貼着她瘦削的肩胛骨,伸出手來輕輕按揉她的胃:“沒吃早飯吧?”
屋子裏很安靜,只有電器的細微聲響。
刺痛感逐漸減弱,溫璃閉上眼睛,忍不住的去想江倚青的聲音,婉轉幽深,帶着細弱的責備。
把小孩妥帖的安放在沙發上,在她胃部塞了個枕頭緩解,溫璃享受着久違的關心,竟一時有些恍惚,餘光追随者江倚青,口是心非道:“我不用你照顧。”
“你權當我心善。”江倚青一句話便把小孩的遐想堵的嚴嚴實實。
她翻出鍋,悶上小米粥,就着冰箱裏的食材,簡單炒了兩個清淡的菜,又把飲水機的插頭扯出來,按到插座上,打開了熱水鍵。
做完這一切,不過半小時。
轉身去叫溫璃。
她卻躺在沙發上睡着了,高高瘦瘦的個子蜷縮成一團,淡金色的頭發披散來,冷峻的一張小臉,竟也有幾分可憐兮兮的感覺。
江倚青收回目光,不忍再看,推了推小孩的肩膀:“起來吃點東西。”
軟軟糯糯的小米粥,溫璃喝了一小碗,胃部充實以後,潮水般的疲倦退去了,她左手捏着勺子,右手不方便,江倚青便坐在對面,一筷一筷的給她夾菜。
她的目光不可謂柔和,反倒有些嚴肅,落在女孩憔悴卻又稚氣的黑眼圈上:“你不該這麽折騰自己,歸根結底身體是你自己的。”
溫璃擱下筷子,別過頭去,賭氣似的,澀聲道:“說到底,這與你無關。”
江倚青忽然想起了包廂那幾個男人的對話,他們所提到的那個女孩,是歡暢明媚的漂亮,若是她們相愛,定不會這麽多阻礙和煩惱……
內心的酸脹卻使她不敢再細想下去。
吃過飯,江倚青收拾規整,溫璃已經獨自上樓了,留一個寂靜空曠的客廳給她。
島臺上的信封已經拿走了。
望着晦暗不明的樓梯間,她竟然萌生了幾分心軟,腳步重若千鈞。
終究是沒有踏出這一步。
有些事既然割舍下,就沒有反複提及的道理。
江倚青對着樓梯間遙遙喊了一聲:“我走了。”
樓上沒什麽動靜。
金寶繞在她的腿邊,不舍的撞着她的腿肚。
江倚青仔仔細細的關好門,正要往外走,卻看見栅欄門外有道人影在往裏打量。
她過去開門。
門前寬闊的路上橫着一輛白色的瑪莎,裴予寧穿了條及膝的百褶裙,白襯衫塞進腰裏,骨肉勻停,猛然在溫璃家見到別人,她倒有點奇怪,眉頭微皺,詫異的瞧着眼前成熟又美麗的女人:“哎,你誰啊?”
她處事待人向來随心所欲,自然忘了這個曾有一面之緣的女人。
打量着她,果然同照片上沒什麽分別,青春靓麗,眉宇間帶着些驕傲和莽撞,江倚青忽而有些自慚形穢,微笑着說:“我是過來送東西的。”
“哦哦。”裴予寧操心着別的事,也沒多想,趁着沒關的門,要往裏進。
這時溫璃卻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光腳站在庭院裏,冷眼睨着兩人。
“哎,你怎麽沒穿鞋。”裴予寧瞧見她這樣,也有點心疼,湊到溫璃身邊,輕握着她的胳膊:“你的手好點了吧?怎麽這麽多血!”
一連串的問題,溫璃沒答,只勉強扯出一個笑,目光卻落在江倚青的臉色,聲音像是秋風一般拂過:“我沒事。”
胃病加上手上的傷,溫璃請了一周的假,裴予寧找了幾次沒見到她,恰巧今早遇到房教授,問起溫璃,他便順嘴提了一句,裴予寧知道情況,憂心忡忡的熬了一節課,索性翹了第二節,火急火燎地來了。
她自小便是嬌慣着長大,時常顯得不近人情,旁人都說她自私自利,可如今見到溫璃這副憔悴消瘦的模樣,心裏竟也有些抽疼。
“快進屋裏去吧。”裴予寧扶着她。
江倚青的指甲捏進了手心,垂下頭,不願再看她們之間的親密。
“我先走了。”江倚青輕聲說。
溫璃的目光有點急切的追随着她的背影,想起信裏的話和提醒,忽然快步追了上去,喊了句:“江倚青。”
她走在香樟樹下,卻沒再回頭。
“你為什麽不敢面對你的內心。”溫璃握住她的手腕,繼續追問。
“你想太多了。”江倚青任由她抓着,像是困擾一般,冷着臉:“換做是別人我也會幫她,不是因為你是溫璃,你在我這并不特殊,我也不是同性戀。”
她繼續說:“你那天不也看到了麽,我和許醫生,我不知道你還有什麽好糾結的。”她看着溫璃白皙瘦削的腳背,背過臉去:“地涼,趕快回屋去吧。”
“所以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溫璃不理會她的抗拒,依仗着身高,直直地追着她的眼睛:“那你為什麽關心我,為什麽去山裏接我,為什麽要和我——”
“夠了。”江倚青也惱了,打斷她的話,看向後頭面色疑惑的裴予寧,皺着眉:“別說了。”
很多時候,江倚青都覺得溫璃是一個過于冷靜的人,好似沒有什麽能夠影響她的心緒,也可以接受自己的求而不得。
可此刻她似乎固執的想要一個答案,指節用力的鉗住江倚青,似乎怕她逃走了,一時口不擇言:“許鳴哪裏比我好,我比他有錢,你要什麽我都能給你,我每月給你二十萬……”
話一出口,她也察覺失禮,可是已經晚了。
兩人這麽僵持着,江倚青的臉色不太好看:“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你如果真的了解我就不會說這種話,連自己的手都搞成這樣,胡鬧!幼稚!”
溫璃神色莫測,人倒是平靜下來:“這時侯要管我了?”
江倚青不想再忍受對峙的煎熬,掙開她的手:“你的身體是你自己該操心的,我還有事,先走了。”
溫璃點點頭:“我真該期望你做的跟說的一樣心狠,也好過我不切實際的幻想。”
江倚青說:“你也知道是幻想。”
明澈從屋裏拿了雙棉拖鞋出來,遠遠的看着兩人拉扯,終于走近,眼神中流露出警惕的戒備。
有旁人在,江倚青知道這會并不适合争論這種問題,嘆口氣,不願多語。
溫璃被她這幅無所謂又沉默的樣子搞的幾乎崩潰,嘴角是淡淡的苦笑,光着腳回屋,寂靜的空間裏仍是淡淡的米香,她站在三樓的露臺,看着女人的身影逐漸遠去,直至消失在道路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