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四姑娘山
四姑娘山
溫璃問完她和許銘是否在一起的問題後,兩人緘默了一會。
“為什麽這麽問。”江倚青輕輕撫摸她的發尾。
“我想知道答案。”溫璃的眼神顫了顫。
江倚青搖搖頭,隐約知道了小孩的心思,那雙眼睛太過炙熱,容不得忽略。
把人的心也燙了一個洞。
江倚青煮了西紅柿雞蛋面,吃過飯,溫璃送江倚青回宛禾街,車停在街口,兩人步行着往裏走。
遠遠看見店鋪前停着一輛黑色的SUV。
宋慈正在門口同隔壁的孫姨聊家常,瞧見遠處的人影,招了招手。
“溫璃吃飯了沒,我給你煮抄手。”她對溫璃很是喜歡。
“謝謝阿姨,已經吃過了。”溫璃禮貌的笑了笑。
“好好,小滿跟着你,倒也有點年輕人的意思了。”宋慈語氣笑吟吟的看着兩人。
“還聊天呢!”孫姨笑着點她。
“哎,對對,不說了,人許銘還在屋裏等你呢!”宋慈推推江倚青的胳膊,小聲說:“小夥子三天兩頭的往這跑,情真意切的,跟人家好好聊聊。”
孫姨也搭腔,看了看街旁的黑色suv:“是啊,瞧這孩子家境也不錯,模樣也老實,又對你真心實意,真不錯。”
“你孫姨說的對。”
溫璃循聲斜了一眼那輛黑車。
“媽——”江倚青不滿的語氣重了些。
“好好好,不說了。”宋慈朝一旁的孫姨笑:“孩子這麽大了,臉皮還薄。”
孫姨仿佛心裏門清:“到底是沒結婚的。”
宋慈移過眼神,仔細打量了一眼溫璃,那時長輩對于小輩的關切:“溫璃好久沒來了,最近瘦了。”
宋慈自說自話:“也對,天熱,食欲肯定沒以前那麽好了,我一個老人家都這樣,這幾天不愛吃飯,何況你們年輕人呢。”
“哎,對了。”宋慈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之前你來取梅子酒,我擱在櫃子裏,小雲粗枝大葉的,沒找到在哪。”宋慈邊說邊往店鋪裏走,從櫃臺後頭拿了個高高的玻璃瓶出來:“上次小青跟小許出去了,我又不在家,大晚上的,倒是讓你白跑了一趟。”
溫璃接過酒瓶握在手裏,即潤滑又涼絲絲的,她微微低頭:“沒事,謝謝伯母。”
倒是江倚青愣了一瞬,注視着她,眸色沉了沉:“怎麽沒給我打電話?”
“打了,溫璃說你沒接。”宋慈拿起門口的竹凳子,同溫璃擺擺手後進了屋。
溫璃沒理會江倚青,跟宋慈規規矩矩的道了別,轉身往巷子口去。
她的車停在那。
江倚青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矮高跟鞋敲打在磚石地面上,她拉住溫璃的手:“溫璃,你別這樣。”
“我怎樣?”
“你在生氣。”
“沒有。”溫璃的語氣輕輕的:“你回去吧,還有人在等你。”
這些話仿佛一顆石子一般,江倚青內心泛起陣陣波瀾。
晚來風急,樹葉也嘩嘩作響,宛禾街人影稀落。
溫璃的發絲散了一些,淩亂的攏在臉上,她微微皺着眉,目光複雜:“你會跟他結婚嗎?”
這是她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同江倚青的伊始,她只覺得這個女人美麗、有風韻,卻并未想過她們的人生會在此後的時間裏相互交錯,她能看懂她眼睛裏的脆弱,體會她的驕傲,也知她倉促下的靜水流深。
可現在呢?
她要在此後的道路裏同另一個男人并肩而行。
念此,她的內心酸澀不已。
沉默的氣氛橫亘在兩人之間,江倚青也目光幽幽,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小孩。”
江倚青神色哀戚,她垂下眸:“到了冬天,我就三十歲了,我家裏這種情況,有些事情不是我能選擇的。”
“我媽年紀大了。”
江倚青生在一個很傳統的家庭。
他的父親是高中語文老師,母親則選擇顧料家庭,幾十年裏二人恩愛如一,相敬如賓。這江倚青對于家庭有很美好的憧憬。
晾曬的衣服有陽光的味道。
秋天巷子口的銀杏葉會随風飄落滿院。
母親偶爾也會數落父親。
冬天寒冷的夜晚父親用嘴邊的香煙點燃煙花等候新春。
這些時光,怎麽不讓人懷念呢?
父親出事,為了償還賠償款,她只得辍學,開始打起了散工。
從前的時光一去不複返。
這些年裏她一心想要撐起這個家,自己的情感卻被深深壓抑了起來,那對于美好家庭的幻想,或是說留戀,也逐漸的消弭了。
她已經學會妥協并且沉默着不再反抗。
她的心裏還有愛麽?
也許更多的是為了不讓母親失望。
她終于無力,話卻只說了一半,她的言語寂寥,像是夜間溫良的晚風:“你還小,我不能……”
掩去的那半截話意味深長。
“不能什麽?。”溫璃望着她的眼睛,像是一汪潭水
不能不結婚。
還是不能去愛。
溫璃隐忍的吸了一口氣,接下來的話像是平地一聲驚雷,
“那天晚上許銘看到我們接吻了。”
江倚青眉頭一顫,站在原地沒動,目光游移在空氣中。
“你大可以同他解釋我們只是朋友。”溫璃擡起頭,自說自話。
“你別說這些話。”江倚青的發絲被晚風吹的有些淩亂,她看着小孩倔強的眼睛。
“我回去了。”溫璃終于松了口,語氣甚輕,手裏提的這瓶酒仿佛重若千鈞,說完這話,她邁着步子便轉身往車裏走。
江倚青抱着臂立在原地,隔着空曠的巷子,目光遙遙的看着她的背影。
人與人之間總是隔着層薄膜,你不明白我的心思,我也搞不懂你的無奈。
她們相隔千山萬水。
終歸是無言。
八月一過,江城迎來了暴雨天。
像是整個太平洋的水傾倒了下來。
店裏一連幾日都沒有開張,直到雨停了,又過了幾天,積水才慢慢退去,留下一地黃色的淤泥。
溫璃如約打來了最後一筆錢。
那時江倚青剛陪着母親去完醫院,坐在回程的公交車上,看着銀行的短信,忽而有些恍惚。
她的心情有點複雜,手指落在撥號鍵上,想了想,還是算了。
有些事,有些話,本就沒有結果,多說也無益。
一旁的宋慈面色卻不太好,眼睛緊閉,靠着窗子,幾滴冷汗從額角滲出來。
“媽?”她驚慌的喊了一聲。
宋慈按着肚子擺擺手:“我沒事,家裏剩了點隔夜菜,我早晨吃了,有點鬧肚子。”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江倚青摸出手機準備給主治醫師打電話。
“你這孩子。”宋慈一把将她的手機奪過來,瞧見一個電話,直接按了挂斷:“媽真沒事。”
溫璃正坐在江城國際機場的休息區。
她看着手裏被挂斷的電話,沉默了片刻,一張臉木然,另一只手握着一杯橙汁。
她是下午一點的飛機到雙流機場。
“溫璃。”突然有人喊了她一聲。
回頭看,裴予寧正拖着一個碩大的米色行李箱,一件同色修身裙,外頭披着一條寬大的絲巾,她倒是笑意盈盈的,握着登機牌走過來。
“好巧啊。”裴予寧在她身邊坐下。
“是。”溫璃收回眼神,仍舊垂眸看着手機屏幕,淡淡道:“挺巧。”
“剛才空姐告訴飛機延誤了半小時。”裴予寧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翹着腿,歪着腦袋:“你在聽嗎?”
“你要去哪?”溫璃緩過神來,把手機收進口袋,試圖尋找話題。
“你要去哪。”裴予寧學她說話。
“去四川。”
“我也去四川。”
溫璃接過她的登機牌看了一眼,同一個航班的頭等艙,座位隔着一條過道。
兩人在休息區等了近一個小時,裴予寧端着一杯布丁四處走動,又去同空姐聊了會天,溫璃只覺疲憊,松垮的坐在沙發上,抽出一本介紹江城歷史的本地刊物來讀,這時已經有人去服務臺小聲吵鬧。
她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
裴予寧在一旁看熱鬧。
又等了十幾分鐘。
“飛機到了。”裴予寧柔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上飛機前溫璃聯系了租車公司,一輛牧馬人已經送到了機場。
正穿過廊橋,裴予寧跟在她後面,自然也聽到了,喃喃道:“自駕啊。”
落地雙流國際機場,溫璃取了行李,到停車場取車。
裴予寧在出口等她,瞧見人出來了,脆生生地喊了聲:“溫璃。”走近了,又說:“我也要去四姑娘山,幫個忙,帶我一程。”
溫璃審視着她,終于了然:”我可沒說我要去四姑娘山。”
“別廢話。”裴予寧拖着行李往前走:“你就說你帶不帶吧。”
開車穿過市區,裴予寧窩在副駕讀攻略。
溫璃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襯衫,袖子挽到手肘,手腕上戴着一串幽香的檀珠,壓過減速帶時輕輕的撞着手腕突出的骨節。
等紅綠燈的功夫,裴予寧指着前頭的一個路牌,“來都來了,咱們去看看熊貓吧。”
溫璃默不作聲,淡淡的目光掃過來。
“來都來了。”裴予寧語氣懇切。
“求你。”
紅燈即将變綠,溫璃看了眼路牌,打了轉向燈。
到熊貓基地已經是下午四點多。
游客零零散散的,裴予寧倒是很有興致,跑到紀念品商店買兩只很逼真的熊貓玩偶,一左一右抱在懷裏,真像是兩只憨厚的熊貓幼崽。
飼養員正在往圍欄裏放竹筍,兩人在一叢矮竹旁坐着。
天氣炎熱,熊貓攀在樹杈上小憩。
溫璃仰頭看了會。
裴予寧在一旁的攤販那裏買水,遠遠的看過來。
綠竹翠林,倒是一副色彩豐富的圖畫。
走近,抽出一瓶水遞給溫璃,幽暗自打量着她,模樣俏麗,素着瓜子臉,眉毛是淺黑色,倒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深邃的眉眼望着那個黑白相間的團子。
裴予寧卻覺得她像是在失神,有些心不在焉的。
兩人在熊貓基地旁吃飯。
恰巧是一家蹄花湯。
濃白的湯頭明顯有股奶油味,喝了一口,更是相差甚遠。
她忽然想念江倚青。
又摸出手機看了看,消息列表依舊空空蕩蕩的。
向導已經在鎮上等。
裴予寧開了前半段的高速,從映秀下到熊貓大道,兩人交換了位置。
沿途是茂密的植被、從山上流下來的溪流,河床上裸露着碩大渾圓的鵝卵石。
有羊群跑到了盤山公路上,黑白黃的各色山羊,身上用大紅色的油漆做記號,緩慢的像前走,牧羊犬警惕着瞧着她們。
溫璃摸出相機,從車窗探身出去,拍了幾張照片。
裴予寧瞧着,眼神有點落寞,喃喃道:“怎麽沒用我給你的那臺。”
溫璃沒答。
這裏是祖國的最西端,七點多鐘了天依舊亮着。
沿途不知穿過了多少隧道,漸漸的起了霧,又開始下雨。
儀表盤上有一袋達利園,一個個都膨脹鼓起。
“上海拔了。”溫璃掃了一眼,打開窗的一絲縫隙,讓淡薄的霧氣飄進來。
又出了一個很長的隧道。
天邊豁然開朗,金色的火燒雲鋪滿了天空,已經隐隐能看到雪線。
裴予寧好奇的望着窗外,翠綠的高山草甸上開着彩色的小花,遠遠望去,竟像是一片花海。
山路人煙稀少,天漸漸變成了暗黃色,溫璃在兩千多米的一個休息點停下車,将油加滿,又從随身的背包裏拿出兩瓶氧氣。
裴予寧在路邊的商店買了幾瓶紅牛和咖啡。
再開車上路時,裴予寧突然笑着說:“我們這是在追趕夕陽吧,好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