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裴予寧的歉意
裴予寧的歉意
七月上旬,溫璃放了暑假,房教授赴閩看望家人前,兩人交接好作畫的進程後,溫璃并沒有回京,蔣女士和溫書韞去了加拿大考察,家裏的房子裏空蕩蕩的,暑假兩個月,她做了自己的打算和安排。
得知溫璃八月份的行程,蔣女士也來了幾通電話關心。
就連溫書韞也叮囑了幾句。
離校的那天天氣晴朗。
校園裏新栽了大片的楓樹,棕黃色的泥土翻在外頭,還有園藝工在草坪上割草,微風拂過,空氣中是簡單的青草味。提着大包小包的人散在道路兩側,宿舍樓前擁堵着來接行李的車輛,除了少部分假期留校的人,整個棟宿舍樓幾乎都空了。
人流中,溫璃背着畫包離開教學樓,正要上車之際,一輛白色的瑪莎拉蒂堵在了她前頭。
裴予寧降下窗戶,坐在車裏按了幾下喇叭:“溫璃,要放假了,我請你吃飯吧。”
她的眼神是柔軟的栗色,目光也亮晶晶的,像是狡黠的小獸。
“謝謝你,不用。”溫璃态度冷淡,說完便轉身欲走,實在算不得婉言相拒。
将畫包擱在後排,剛要上車,裴予寧已經蹿到了她跟前,手掌“嘭”的一聲按住了她的車門。
溫璃扭過頭,不解的看着她。
裴予寧穿了一身黑白格子制服裙,修身的襯衫挺闊的貼在身上,她用棕色的皮靴輕輕得點着地面,笑容和善:“我也參加了江南油畫展,想跟你交流交流。”
溫璃不管,轉身要走。
裴予寧終于說:“是房教授讓我找你的。”
……
江城大廈頂層是一處露天西餐廳,深棕色實木的就餐平臺錯落有致,茂盛的鮮花分隔開隐私的空間,只隐隐有些刀叉碰撞的聲音,這裏是江城最高的地方,最外圍是極厚的透明玻璃,天氣好時能俯瞰江城全城的風貌,兩人坐在淡黃色的寬大遮陽傘下。
穿着小西裝的服務生繞過花牆,用托盤端上來兩杯果汁,又遞過菜單,恭恭敬敬的喊了聲:“裴小姐。”
溫璃用指腹一下沒一下的按着大理石桌面,眼神看着不遠處蜿蜒曲折的河流。
“哎,溫璃。”裴予寧喊她:“你有沒有忌口?”
溫璃搖搖頭:“沒有。”
菜一道一道的端上來,非常的精致漂亮,整張桌子幾乎都快擺不開。
裴予寧伸長了手,用公筷樂呵呵的給她夾菜:“你嘗嘗,都是招牌。”
溫璃也很給面子,嘗了幾口,确實是極其正宗的法餐,色彩鮮亮,汁多味腴,融合着極淡的酒品清香。
但她也只是淡淡的說:“挺好吃的。”
“你有什麽事?”溫璃将銀質的叉子平放在桌子上,用餐巾擦了下嘴角。
“我也參加了江南油畫展,提交畫作的時間快到了,想和你交流一下賽前經驗。”裴予寧雙手搭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臉上也笑吟吟的:“還有之前摔了你的相機,一直想找個時間跟你道歉,所以……”
服務員從綠植後頭緩步走來,她受過很專業的培訓,腳步輕輕,夾雜在周遭窸窣渺遠的人聲中,走近了才讓人察覺。
裴予寧停下話,垂下眼,去摸一旁空空如也的酒杯。
“普羅旺斯雜燴,您慢用。”服務員放下餐盤,懷着托盤轉身離開。
“所以你請我吃飯?”溫璃拿起一旁的檸檬水喝了一口,腕上的檀珠松垮的滑至小臂,語氣淡淡的。
裴予寧聳聳肩,絲毫不掩飾自己:“不是,道歉是另一回事,吃飯是我想跟你一起吃飯。”
這是她們兩人第一次平心靜氣的坐下來交談。這段時間裏裴予寧也忙着畫展的事情,沒再緊緊的跟在溫璃身頭,抛去嚣張跋扈的性子,她甚至算是油畫系少有的幾個天賦異禀的學生,房教授對其也是青睐有加。
溫璃其實很早就聽過她的名字。
“對不起。”裴予寧語氣誠懇,眼眸也清澈,她招招手,托着酒瓶的侍應生立即從角落裏走了出來,手腕微動,将酒杯斟滿。
她似乎不常喝酒,體味不到波爾多的果香和橡木香,隔着透明的酒杯,眉頭輕微皺着,淡紫色的一滴酒液從嘴角垂落。
放下酒杯時她捂着嘴輕咳,耳垂也迅速的紅了起來。
“我自罰三杯。”她用眼神示意,侍應生垂眸走近,又将其斟滿。
“不用了。”溫璃輕聲阻止。
“那你原諒我了?”裴予寧語氣雀躍。
溫璃沒應,只是說:“你是開車來的。”
“那你送我回家。”裴予寧摸着酒杯:“我再喝兩杯,盡釋前嫌,我們以後就是朋友。”
裴予寧的父親做地産生意起家,對這個獨女可謂百般呵護,她沒有母親,自小性子沖,嚣張又跋扈,身邊幾乎沒什麽朋友。
溫璃性格驕矜又疏離,因為之前的事兩人一直存在隔閡,哪怕裴予寧已經用了平生最低的姿态。
想到這她倒是隐隐覺得好笑,為什麽想和一個總是對自己冷冰冰的人接近。
從前也知道這麽一個人,畫畫好,有天賦,教授青睐有加,遠遠的看過幾次,只覺得這人長得漂亮,卻總是木着臉,與自己唯一相同的就是總是獨來獨往。
其實她們的相識再更早些的時候。
裴予寧入學時雇了一輛小貨車搬行李,司機是個上了年紀的大爺,讓他搬東西有點于心不忍,同宿舍的幾個人家境一般,她打了聲招呼,摸出一疊錢,想讓她們幫自己搬。
都是有自尊心又敏感的人,大家卻以為她在擺架子,拿錢侮辱人,第一天見面就沒給她好臉色看,任由她一趟一趟的向上提行李。
到了半程,她的胳膊又酸又澀,不顧精致漂亮的裙子,半跪在地上用手給自己扇風。
溫璃正跟着舍管辦理退宿。
瞧着她一趟一趟的來回,便伸手幫了一把。
那時溫璃的發色還是栗子色,裴予寧只瞧見一個瘦高的人形,馬尾輕輕搖晃,從自己手裏接過行李箱的提手,步子輕巧的上了樓。
裴予寧歇了會,再擡頭時,卻只有人來人往的背影。
“你們認識剛才那個女孩麽?就是把行李幫我拿過來的那個?”
裴予寧看着過道,去問自己的舍友。
只有過堂風吹幹汗液的清涼。
大家各忙各的,并沒有人回答她。
她撚着酒杯,這似乎是她第一次言辭懇切的跟人相處。
想跟她做朋友。
裴予寧似乎是有些醉了,臉頰緋紅,觀察了一下溫璃的神色,語氣有些落寞:“進山的路上有好幾個女孩偷偷笑我花架子,除了有錢,做事也沒腦子。”她的語氣低了下去:“向導罵我的時候我已經很累了……我不知道那個相機對你來說那麽珍貴。”
“我讓我爸聯系了日本的相機店,我幫你修好不好。”
三杯酒下肚,裴予寧果然醉了。
溫璃起身去櫃臺結賬,服務員指了指縮在她身後的裴予寧,緩聲說:“裴小姐已經交代過了。”
她拿着自己的手包,亦步亦趨的跟在溫璃後頭,手裏捏着溫璃的一角衣擺,溫璃瞧了一眼,沒說什麽。
裴予寧是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的性子,索性走的更近了一些,輕輕扶住了她的小臂。
車子停在露天停車場,乘着玻璃電梯下樓,能看到碧藍如水洗的天空。
裴予寧背着手倚靠在電梯扶手上,溫璃擔心她摔倒,用肩膀輕輕抵着,偏過頭去注視着逐漸下行的數字。
喝醉的裴予寧面容冰冷,皮膚素白的像是冰雪,着實算的上是一個冷豔的姑娘,她長長的睫毛微垂,目光卻在那片小小的觸碰裏雀躍。
裴予寧的鑰匙留在了櫃臺,溫璃把她扔到副駕駛,長手一伸,又将安全的替她扣好。
趁着這個空檔,裴予寧伸出指尖輕輕的碰了一下她的下巴,語調有些兇狠:“你就這麽對你的朋友?”
溫璃速來不喜同別人肢體接觸,她撇開臉,沒說什麽,一邊發動車子滑入車道,同時不忘提醒她:“想吐告訴我,別吐我車裏。”
“哦。”裴予寧收斂了眼眸,倒有些垂頭喪氣。
黃昏即将來臨,男生宿舍樓下的道路也空空蕩蕩的,樹冠婆娑的影子投在地上。
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越野車鳴了聲喇叭。
陳江穿着黑色的短袖長褲,胸前斜背着一個挎包,他擡頭看了一眼車牌號,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
“秦哥,怎麽換車了。”陳江拉開副駕坐了進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內飾:“這得不少錢吧?”
秦淮瞧着他傻裏傻氣的模樣笑了一聲,将鋼琴曲的聲音調低了一些:“沒多少錢,你多贏幾把,買一輛還不是輕輕松松的事。”
秦淮打開右轉向燈,看後視鏡的功夫,似有若無的撇了眼他胸前的小包。
“嘿嘿,上次全靠你跟我配合,贏了不少,不過之前壓的錢少,輸贏倒無所謂,大了我心裏反而有些沒底。”陳江撓撓頭:“我那些錢是我爸當年下礦賠的,萬一輸了,我媽得弄死我。”
“你這麽想也對。”秦淮又說:“有多大膽子,掙多大錢,謹慎一點好。”
Rome酒吧換上了更大的霓虹招牌,正門人頭攢動,營銷在門口招呼訂臺的客人。
秦淮将車開到酒吧後街的停車場,沿着老路進了酒吧的地下賭場。
穿過熙攘的牌桌,陳江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後頭:“秦哥,一會你可得幫幫我。”
秦淮惦着手裏的籌碼,了然一笑:“那是當然。”
來到一個角落裏的牌桌,已經有兩人在桌旁等候。
陳江有些畏手畏腳,全程賭注壓的很小,第一次滿盤皆輸讓他始終留有一些疑慮,哪怕後面贏了幾次,他也沒有完全相信秦淮
他還存有最後一絲理智。
秦淮清了清嗓子,端起一旁的濃茶抿了一口,他不動聲色的打量着陳江的神情,用食指有序的敲了幾下牌面。
其餘兩人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從Rome酒吧出來時,早已華燈初上,秦淮開車行駛車流裏,放着輕柔的鋼琴曲。
他開着半邊窗,手指探在車外輕點煙灰,輕輕的跟着語調哼唱,淡薄的煙霧在車廂裏游蕩。
“秦哥,你真是我親哥,今晚上真是財神爺眷顧我,一下子贏了兩千塊!”
聞聲秦淮向一旁瞥了一眼,陳江正側過身,就着窗外漸次閃過的路燈去看包裏錢的厚度。
秦淮冷哼一聲。
蠢貨,蠅頭小利就這麽興奮。
可他的語調卻是惋惜:“可惜你本太少,本來這麽大的贏面,全浪費了。”
“是啊。”陳江一拍大腿,他其實帶了兩萬塊,可看着周遭人賭紅的眼睛心裏也有點發怵,畢竟第一次就輸光了一千塊,這是他兩個月的生活費,後面全靠去兼職補貼才撐了過去,他家庭條件并不好,父親的賠償金倒有七十多萬,但母親說,這筆錢是他們母子的保命錢,除非窮途末路,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動用。
他偷偷取了一萬塊放在包裏,卻也只拿了一千五百塊去賭。
“唉,多下注好了,你贏了得有兩萬塊吧。”
陳江嘆了一聲氣,在心裏估算着一個很大的數字。
“沒關系,後面還有的是機會。”秦淮拿起煙盒,抖出一根煙來遞給陳江,前頭遇到一個紅綠燈,他穩穩的剎住車,笑道:“只要你能抓住。”
裴予寧的床邊是巨大的落地窗,覆蓋着米色的紗簾,一盞很小的夜燈亮在一旁。
她揉了揉腦袋,跨過地上的顏料和衣服,輕手輕腳的來到客廳。
打開燈,房間裏空蕩蕩的。
這是位于江城市中心的一處大平層,能看到江景和不遠處cbd商業區繁華的夜景。
屋子裏沒什麽家具,一張長方形的矮沙發,上頭淩亂的搭着裙子和內衣,一米見方的藤條玻璃茶幾上放着化妝品和一盒鮮牛奶。
窗邊的健身器材看來也是充當晾衣架使用的,空蕩蕩的衣挂搭在上頭。
她依舊穿着白天的衣服,只是領帶松垮,裙擺也被壓的褶皺。
光着腳踩在地板上,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涼涼的。
上頭還貼了張便簽,筆跡纖細飄逸,仔細辨認起來,倒有些瘦金體的風骨,很難想象溫璃居然能用眉筆寫出這麽好看的字。
只有寥寥幾字:“餐廳經理給你的牛奶。”
裴予寧打開電視,随便撥了一個節目,好讓這空蕩蕩的房子裏有點聲響,又提着奶盒躺倒在沙發上,翹着腳,百無聊賴的注視着窗外的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