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道歉
道歉
正是下午太陽最烈的時候
日光映過窗棂,變成一個個明亮的四方格子,裴予寧在這四方格子裏踱步,又背着手在畫室門口徘徊,時不時的向裏瞟一眼。
許茵跟溫璃關系好,瞧見了,上前沒好聲的問了句:“你在這鬼鬼祟祟的幹嘛?”
裴予寧是家裏的獨生女,打小受寵,那被人這般嗆過,當即站直了身體回怼:“我在這裏散步,要你管。”
“散步?”許茵上下打量着她。
典型的跋扈小公主打扮,香奈兒粉色套裝,漆皮矮跟鞋,魚尾辮上挽着一只蝴蝶結,唯獨不相稱的,是手中抱着一只挺大的紙箱子。
“難道你在等溫璃?”
“少胡說八道,我等她幹嘛。”裴予寧別過頭去。
“好心提醒你,溫璃請假了,而且她估計也不想見你。”
“為什麽?”裴予寧忙把手裏的箱子擱在地上,湊了上來。
“溫璃雖然性子冷,對人确實溫文爾雅,我可從來沒見她發過火,你能把人逼到這份上,她不再揍你一頓就好了,你還是別來煩她了吧。”許茵心裏也偏向溫璃,說話也重了點。
這兩天系裏有不少關于溫璃的流言蜚語,她聽着生氣,溫璃性情溫良沒跟誰有過矛盾
除了眼前這位。
“你也別偷摸給溫璃下絆子,她行得正,坐的端。”許茵兩手揣進兜裏,警告似的說。
“你胡說什麽?我給她下什麽絆子了,你……”裴予寧還未說完。
許茵已經背過身去走了。
從榮鎮回來,房斯閩找她簡短的談了兩句。
只說那天并不是溫璃讓她出醜,生活老師也是擔心你們穿的花裏胡哨影響走山路,才拿溫璃舉例子,裴予寧跑走之後,是溫璃好心給向導提醒指路,大山裏頭的危險,難以想象,以前曾有學生迷了路,最後困死在這大山裏頭。
裴予寧依舊趾高氣昂的,還不服氣。
只覺身邊人說的果然沒錯。
這師徒兩人不清不楚的,處處都要偏袒溫璃,給她單獨安排一間房,讓她吃更好的教師餐,連同學矛盾都要偏袒她。
房斯閩知道眼前這孩子心氣傲,講道理也沒什麽用,只語重心長的說了句:“那相機是溫璃親人給她留的最後一樣東西,算是個念想,她打你固然不對,可你也不該那麽做的。”
聽到這話,她才生出一點曲曲繞繞後悔的心思。
可她也并不想同溫璃道歉。
她揮手打自己的那一下,臉還隐隐有些痛呢。
裴予寧想着這事,開車去了江城最大的商場,迷迷糊糊的逛街也不利索,最後不知怎的,瞧着相機賣店挪不開腳步,最後憑着一點記憶,包了一款差不多的相機。
出了商場往停車場走的時候太陽明晃晃的,她縮在駕駛位愣了半晌,終歸是覺得自己做的有點過分。
誰料溫璃竟然請了那麽久的假。
“難道是真的生氣了,為了躲我?”
“喂!”裴予寧喊着許茵的背影,“你知不知道她住哪裏啊?”
回應她的是一扇緊閉起的大門。
裴予寧一口氣沒喘上來,氣的直跺腳。
倒是陳江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美女,怎麽了這是?找我們班溫璃?”
“你誰啊?”聽見響,裴予寧頓時戒備起來,向後退了一步,抱着臂上下睨他。
“她好像住中福山別墅。”陳江自言自語似的說。
“哦。”裴予寧上下掃了他一眼,捧着箱子下了樓,
“連句謝謝都沒有。”陳江看着一旁緩緩走近的陳江,疑問道:“幹嘛讓我跟她說這個啊?”
秦淮眸色深沉,抱着臂,挑了挑半邊眉:“看戲。”
樓下有轟鳴的汽車發動聲和凄厲的剎車聲響起,是裴予寧的粉色瑪莎拉蒂,她這人張揚、蠻橫、霸道,開起車來倒是沒什麽技術,橫沖直撞的。
秦淮收回目光,嘴角那一抹笑讓人有點不寒而栗,像是下過雪的夜晚走在荒地裏頭,月色如潺潺水波,全天底下只有你自己腳踩進雪的聲響,回頭一看,一匹眼眸幽綠的狼正一步一步的踩在你的腳印上。
想到這,陳江莫名打了個瑟縮。
秦淮的聲音輕飄飄的傳來:“總覺得這樣會變的更有意思,不是麽?”
中福山別墅區保安極好。
裴予寧報不出樓棟,不能開車進去的。
“你行!”她指着保安的鼻子瞪了一眼,将車扔在路邊,臭着臉步行進了小區。
并沒有想象中難找,工作日小區中的車不多
溫璃的車停在一棟三層別墅前。
她趴在車玻璃上對着裏頭望了望。
沒人。
當然沒人,誰沒事大中午在車裏坐着。
高大的冬青樹從擋住了望向院子裏的視線。
裴予寧抿着嘴,有些躊躇的站在門口。
想着按完門鈴把相機丢掉就走。
不行。
“我可沒要給她道歉,就是單純賠一臺相機給她。”裴予寧在原地踱步,她這人極好面子,打小沒跟誰低過頭,以前跟人打架,把人牙都打掉了,爸媽提着她跟人道歉,她也只是撅着嘴站在門口,像現在這樣拿腳後跟噠噠噠的敲地,連句對不起都不肯說。
六月的風有了股子微熱的征兆,冬青葉片嘩嘩作響。裴予寧移到镂空的雕花大門前頭,正要往裏看。
只見門欄下頭的縫隙裏竄出一個貓頭,“喵嗚喵嗚”的叫了幾聲。
“你是誰啊?”裴予寧蹲下身,小聲問。
正在這時,咔噠一聲。
門開了。
溫璃一身條紋家居服,金發挽了個略顯淩亂的結,臉色是顯而易見的冷。
風送過來幾縷清新的香氣。
裴予寧在下風處,自然也聞到了。
不似自己身上昂貴,濃烈的香水味,這味道極淡,卻又讓人忽視不得。
“有病啊,神出鬼沒的,吓我一跳。”裴予寧捂住起伏的胸口,左右環視了一圈,又解釋道:“我剛好路過,這你家啊,真巧。”
溫璃俯下身把金寶抱在懷裏,眼神冷冷的掃她:“有事?”
裴予寧輕咳了幾聲,把身後的箱子踢到身前。
“你相機被我弄壞了,我給你個新的。”說到這,心虛似的,又急忙解釋:“我這可不是給你道歉……”
“不用。”溫璃打斷了她的辯解,沒什麽聽的興趣。
咔噠一聲關上門,轉身走了。
“你……你給我回來!”裴予寧氣的耳朵都紅了起來。
二樓露臺,隔着冬青叢的空隙,江倚青笑意盈盈的問:“人家來跟你道歉,怎麽不接受?”
“她那可不是道歉。”溫璃重新撿起畫筆,繼續勾勾畫畫。
正說話之際,只聽見“噗通”一聲巨響。
院子裏扔進來一個黃色的瓦楞紙箱,邊角插進泥地裏,翻出幾塊褐色的地皮。
一個清脆又惱怒的女聲在外頭大喊:“相機我賠你了,愛要不要。”
“這小孩勁兒挺大。”江倚青說這話時擡起脖子望着高高的冬青樹叢:“一下就扔過來了。”
女人的脖頸平直順滑,沒有一絲頸紋,比小指略窄的吊帶挂在肩上,又因纖薄的鎖骨和豐滿的胸部留出一□□人瞎想的縫隙。
溫璃聽到那兩個字,不知怎麽的嘴角微微抿了起來。
正在這時,江倚青擱在藤條桌面上的手機響了幾聲。
她看了小孩一眼,伸長了手去夠,溫璃離桌子近,瞥了一眼将電話接通并按了外放。
“小滿你在家嗎?”電話裏是許銘略微低沉帶點笑意的嗓音:“看診會路過宛和街……待會一起吃個飯?小狗長得很快,想不想看看他們,全部都會走路了。”
“不好意思許銘,我在外頭忙呢。”江倚青聽電話時總愛出神,她注視着地面上一塊樹葉,上頭的紋理倒是有些奇怪,躊躇片刻道:“改天再去吧。”
“好,那你忙。”
還未等江倚青回,已經有一根纖細修長的手指伸過來,将電話按滅了。
“你這小孩……”江倚青注視着她認真作畫的眼睛,清清亮亮的,忽而輕笑了起來。
下午兩人在家裏頭做飯,江倚青熬了一鍋蔬菜粥,簡單炒了幾個小菜,坐着高腳椅,面對面的坐在中島臺邊。
江倚青個子比溫璃低一些,纖細的腿垂在空中,卻踩不到地。
溫璃忍着笑了一聲,半開玩笑道:“姐姐應該多吃點飯,長個。”
小孩難過了這幾天,如今終于舍得笑了,江倚青也沒反駁,順着她的話茬繼續笑吟吟說:“矮麽?我這可是賢妻良母的标準身高。”
小孩嘴角的弧度明顯僵硬了幾分:“別這麽說,你的身高不是那種東西的附庸。”
吃完飯正收拾餐具的功夫,溫璃也湊過來洗碗,嘩嘩的流水聲中,她忽然問:“許銘是你的男朋友?”
江倚青搖了搖頭,倒也沒遮掩:“相親對象,還沒定呢。”
溫璃嗯了一聲,繼續埋頭幹活。
客廳桌子上放了一碟子金燦燦的琵琶,從冰箱裏拿出來,還帶着點淡淡的涼意,入口很是嫩滑。
江倚青站在院子裏抽煙,兩根纖細的手指,夾着一根更為纖細的香煙,淡淡的薄霧像雲似的往天上飄,她吸煙的頻率并不高,身上也沒有那股煙草的味道,只有溫婉的體香和淡淡的桂花味。
溫璃想着這股味道出神。
金寶吃飽了纏着人陪它玩,江倚青便把它抱在懷裏,挺秀的鼻翼頂着它毛乎乎的腦袋。
溫璃看了一會,忽然出聲喚了一下金寶。
它便翻扭了下身子,從女人懷裏跳到地上。
那口紙箱子已經被江倚青拖進了客廳,溫璃沒問也沒管,就讓它在那突兀的擱着。
傍晚暮色四合的時候,江倚青離開了別墅。
栾樹的枝繁葉茂裏,女人纖細窈窕的身影脫隐若現,她踩在一個個的路燈漸漸遠去。
溫璃站在三樓的露臺上,一點夕陽的影子倒映在她的清冷的眼眸,她捏着江倚青不慎遺漏的一根香煙,放到鼻下輕輕聞了聞。
是淡薄的煙味。
夾雜着飄忽不定的幽幽體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