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城[ABO]

第32章 一盞天燈

一盞天燈

馬德洛，萬神殿。

卡森獨自站在通天階腳下，手裏握着一把漆黑的直劍鐮。

他仰望着長階，愉悅感在胸中激蕩。

這是他從小到大都想幹的事。

只可惜拉紐爾夫已經死了。

卡森很快走上萬神殿，跨進布萊克家的院落。

馬修坐在拉紐爾夫的房間裏，臉膛通紅。

他看到門口高大的身影，背着光，有點像拉紐爾夫。

深入骨髓的恐懼使馬修的心跳習慣性地加快。一時間，仿佛歲月倒流，馬修還是那個受到嚴厲責備的小孩。他本能地逃離那道身影，椅子一歪，摔倒在地，等他爬坐起來時，正好看到那把黑森森的直劍鐮。

視線再往上，馬修看到了自己的弟弟。

又在他面前丢人了……

馬修恨恨地瞪着卡森。

alpha濃重的壓制信息素侵占了整個房間，馬修無法釋放自己的信息素對抗。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這是因為剛才喝了太多酒。喝酒影響信息素的釋放，這很正常……

卡森朝馬修走出第一步。

馬修即刻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滿腔怨恨，滿腔悲憤。

“你殺了米莎！”馬修嘶吼道，“是你！是你殺了米莎！”

他用盡全力責備，企圖從卡森臉上看到羞愧。

但他從來不能如願。

這世界對他不公平……他的願望從來不會實現……

一道殘影從馬修眼前閃過。

太快了，他什麽都看不清，只感覺頸間一涼，接着是劇痛，接着是黑暗……

一聲尖叫在卡森背後響起，卡森回過頭，直劍鐮上的血珠不停滑落。

塞勒五指深深陷進臉上的皮膚，眼睛瞪得巨大，就像這輩子都不打算再将它們合攏。

看着馬修殘缺的軀體，她的身體狠狠地顫抖着，牙關不停碰撞。

卡森踏出房門時，塞勒聽到自己發顫的聲音：“殺……殺了我……殺了我……”

卡森卻從她身邊走過。

在馬德洛，死亡是一種仁慈。

卡森将仁慈贈給了自己的兄弟。

這是對的。

馬修活得太痛苦了，邁克爾也是。

他們曾惺惺相惜，也曾互相嫉妒。但馬修總會為卡森留一杯酒，而卡森總會為馬修獻出自己的仁慈。

卡森走進西德曾經住過的房間。

在遇見西德之前，卡森從來沒做過傻事。

他是拉紐爾夫最得意的傑作，是塞勒最恐懼的怪物。

然而那一天，他錯把西德當成萊恩帶回了萬神殿。

卡森做的第二件傻事，是去追了一盞天燈。

天燈不會真的飛到萬神所在的高空，卡森見過它掉落。

跑那麽遠去追一盞天燈，蠢透了。拉紐爾夫如果知道卡森做了這種事，估計會恨不得沒做那場讓卡森降生的愛。

卡森明知道愚蠢透頂，還是去追了，鬼使神差的。

他想知道應該如何對待自己的所有物，他相信那盞天燈會給他答案。

然後他追到了掉落的天燈，看到了泛黃紙上那些稚嫩的字跡。

再之後，他就在犯傻的路上一去不複返了。

他應該斬斷與西德之間所有的交集，而不是屈服于想念，帶他回到萬神殿。

他應該讓西德永遠以為他們之間隔着一個比安卡，而不是引導西德發現這世上根本沒有比安卡。

他應該讓西德恨他，而是不是愛他。

他最後應該輕描淡寫地與西德訣別，而不是深深吻住他。

天色完全暗下來以後，院子裏還能聽到塞勒的哭聲，仿佛永無止境。

米莎就不這麽哭。

卡森想起馬修結婚那天夜裏，米莎死前的笑。

她看起來快意得要命，告訴卡森，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洛倫佐的。

她也打算讓布萊克家族徹底滅亡。

萬神殿裏長大的孩子都在渴望毀滅。

一切就到此為止吧，萬神殿裏回蕩着各種各樣稚嫩的心聲。

那些心聲随着年月逐漸變得成熟起來，低沉起來……

就讓布萊克家族到此為止吧。

就讓馬德洛，到此為止吧。

……

一個月後，艾德娜在東邊近海的一個小漁村裏找到西德。

艾德娜道：“把他給我。”

她指的是卡森。

那天夜裏，在萬神殿，西德向亞鱗·巴法羅要走了卡森的遺體。

一個月前，西德按照卡森的要求回到波爾克城，到達希爾古堡後，卻得知亞鱗·巴法羅已經出發去彌多城了。

西德想起比安卡。從玫瑰城逃走的比安卡，他比西德快了一步。

西德快馬追上亞鱗·巴法羅。

聽了西德的話，亞鱗·巴法羅沒再往彌多城趕，直接轉向馬德洛。這是亞鱗·巴法羅的試探，假如卡森不在萬神殿，西德必死無疑。

西德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但他沒想到的是，他真的在萬神殿裏見到了卡森。

亞鱗·巴法羅和卡森什麽也沒說，見面即是血鬥，兩人都熱血沸騰。連亞鱗·巴法羅的alpha盟衛都被卡森的壓制信息素震懾，而亞鱗·巴法羅，身為一個omega，咬着牙迎上卡森的直劍鐮。

那是西德第一次看到卡森敗給拉紐爾夫以外的人，而卡森已盡了全力。

最後，卡森身首分離，刀口幹淨利落。

三十年前，愛林迪王國入侵馬德洛，萬神殿裏所有人束手就擒。住在萬神殿裏的人們信奉萬神，無法在萬神殿裏舉起武器，而愛林迪人卻在萬神殿內肆意虐殺。

老一輩人堅守着自己的信仰，卻無不感慨痛心。他們常說，萬神殿已經被愛林迪人玷污了。

為了不重蹈覆轍，各個家族都對後代寄予重望，寧願讓孩子們因訓練而死，也不願讓他們孱弱地茍活。

然而重壓之下，孩子們卻生出了一股怨恨。

沒有人再敬畏神明、敬畏馬德洛近千年的習俗戒律。

他們要重塑規則，就像遠古祖先那樣，選定誰為神明，規定後代該信奉的內容。

為此，他們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

西德火化了卡森的軀體，收斂骨灰，隐居沿海。

艾德娜的到來打碎了西德內心的平和。

礁石上，西德面對着寬闊的海面，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近灘濺起的海浪上。心裏有什麽東西跟海浪一樣翻湧着。

“不。”他對艾德娜說。拒絕将卡森的骨灰交給她。

“是我一直陪在他身邊！”

“也許他一開始就不該殺枭首黨那兩個人。”西德幽幽地說。

這段時間他想了很多。卡森為什麽會落敗，事情是從哪裏開始失去控制的？

如果卡森在入駐波爾克城時拒絕邁克爾進城，或是沒有殺掉那兩個與邁克爾起沖突的枭首黨人，卡森就不會跟枭首黨結仇。與枭首黨結盟的尼諾也許就會支持卡森，而不是馬修。這樣一來，卡森就不用去對付尼諾。尼諾是馬德洛家族制衡重要的一環，他一倒臺，馬德洛家族間本就微妙的和平立即宣告終結。

“那兩個人不是他殺的。”艾德娜的聲音變得低沉。痛苦，也怨恨。

西德蹙眉道：“他打上了聖髑印記。”

“那是将計就計，”艾德娜說，“為了知道誰是真正的兇手，他們的目的是什麽。但現在這個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不是嗎？手法那麽幹淨的人，馬德洛有幾個？現在統領彌多城的人是誰？”

“布列公爵。”

“還有他的公爵夫人。”

攪動馬德洛家族之間的內亂，使其互相殘殺，卻置身事外，坐收最大的利益。

海風腥而悶熱，簡直讓人無法呼吸。

過了很久，艾德娜才再次開口：“讓我看看他。”

西德卻突然說：“他打過我。”

“你想說什麽？”

艾德娜看到西德的胸腔在小幅度的劇烈起伏，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

“他不允許我身上沒有傷，”西德仿佛自言自語，又像極力在與誰争論，語速很快，“讓我脫|光衣服，身上沒傷，他就會用木劍打我。”

“這有什麽。”艾德娜嫌棄地瞥了西德一眼。誰不是這麽長大的？

“他不讓我睡覺，”西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把我踢下床，用木劍打我。”

“那只是木劍，”艾德娜總是習慣維護卡森，“敵人不會在你想睡覺的時候停止進攻。”這是他們從小在萬神殿裏學到的。不論什麽時候都能立刻進入戰鬥狀态。

西德在艾德娜說話的時候仍喃喃說了很多。他根本沒有跟誰對話的打算。

艾德娜突然明白西德為什麽這麽做了。

她不相信西德真的不知道卡森為什麽那樣訓練他們。

在萬神殿，如果不拼命訓練，活下去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強壯的欺淩弱小，男女都一樣，沒有例外。

他們必須訓練，他們要報複那些欺負過他們的孩子，甚至大人。在報複之前，他們還得咬緊牙關、費盡心機活下去。

他們是被仇恨滋養的、萬神殿裏長大的孩子。

從那些蒼白無力的回憶中，她感受到西德那孱弱的恨意，才剛一露頭，就被連根拔起。像永遠燒不起來的餘燼。

西德想恨卡森。因為他太愛卡森了。

西德還在喋喋不休，當他說到“他曾經把我扔在後山隧道”時，艾德娜終于忍不住，吼道：

“為了把你救出玫瑰城，他得罪了加裏諾家族，被拉紐爾夫打了半死，整整兩個月才能下地！”

西德的心髒像被卡森用力幹了一拳，話音戛然而止。

艾德娜紅着眼睛瞪向西德：“他讓我給你送飯，讓我小心。不要被拉紐爾夫發現！拉紐爾夫根本不在意我們。我們兩個在他眼裏就跟蒼蠅蚊子一樣。但我騙了自己，‘拉紐爾夫在看我’，我不停地告訴自己‘拉紐爾夫在看我’！這樣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忘掉給你送飯這件事！”說到最後，艾德娜無法再看着西德。

“你受傷了……”西德掙紮道。卡森發現了艾德娜給西德送飯，他懲罰了艾德娜——西德曾經是這麽解釋艾德娜身上的傷的。

“是啊，”艾德娜恨恨地說，“我想跟卡森一起把拉紐爾夫幹掉。”

但卡森為她擋住了拉紐爾夫的怒火，因此傷得更重。艾德娜想到這裏，更對西德的無動于衷咬牙切齒。她恨西德的無動于衷。

“我讨厭你！”艾德娜的呼吸相當急促，“從我告訴他們萊恩是我哥哥的那一刻開始，我就讨厭你！”

西德仿佛沒聽到艾德娜的聲音。

他呆呆望着海天相接的那道線，又好像什麽都沒看。

一瞬間，遙遠的記憶襲上心頭。

西德想起臨近18歲的時候，他和艾德娜都在焦慮自己會分化成alpha還是omega。

那時候的西德心想，他死都不要成為omega。

可卡森卻對他說：“做omega沒什麽不好。”

“我要做alpha！”西德對卡森輕描淡寫的語氣感到憤怒。卡森已經是個alpha了，他當然這麽說。

“那太可惜了。”

“沒什麽可惜的，”西德努力繃着臉，收着自己的怒意，不給卡森抓到教訓他的把柄，“如果分化成omega，我還不如死了呢。”

“如果你分化成omega，我就會娶你。”

西德差點把桌子掀了。

可從那以後，他怎麽看卡森都覺得不對勁。

于是分化的那一年，在艾德娜生日的那一天，西德在天燈上寫下了懵懂的心願：

成為omega。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