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莺波別苑(四)
莺波別苑(四)
“有喜歡的omega了?”莉茲緊緊盯着西德的臉。
“暫時沒有。”西德搖頭道。
說起這種事,他總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起在鄉下交誼會上見到的omega們。他知道自己挺受歡迎,但被omega們盯久了卻不大自在。
西德隐約感覺自己以前好像考慮過結婚的事,但他已經記不清了。
從十八歲被扔進西軍營開始,西德考慮的就只有訓練相關的事,怎麽控制力道、怎麽在最短的時間內擊敗對手、怎麽找準要害、怎麽控制alpha特有的攻擊信息素之類的。
“鄉下的omega也沒有什麽不好,只要自己喜歡,不用考慮太多。”莉茲說,“但如果你希望在地位上有所提升就另當別論了。如果你願意,可以跟海瑟姆一起參加幾次安達勒斯貴族們舉辦的晚宴。你知道嗎,我曾以為安達勒斯的omega都保守又古板,他們從不出門,被人多看一眼都像要壞了貞潔。但參加過晚宴之後我才發現,他們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莉茲掩嘴輕笑:“你一定不敢相信,西德。有些小姐少爺還希望成為海瑟姆的第二任或者第三任妻子,這在安達勒斯人看來是很正常的事。他們對我說,‘我願意跟你成為姐妹’。”
西德跟着提了提嘴角,說:“我暫時沒有什麽時間。”
“等你有空了可以來找我,”莉茲親切地說,“我一直都在莺波別苑。”
西德點了點頭。
“對了,你留意過自己的手下嗎?”
“?”
“衛兵的薪資不算高,”莉茲說,“如果家裏有個重病患者,那就太糟糕了。艾曼紐的手下對這些事的‘嗅覺’非常敏銳,他喜歡那些急需金錢的夥伴。”
西德看着莉茲親切的面容,心底生出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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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餐再走,好嗎?”莉茲握住西德的手腕,“我特意為你準備了蜜汁烤雞,你該嘗嘗安達勒斯beta們的手藝,這樣說不定你就有興趣參加晚宴了。”
“謝謝,莉茲。”西德說。
午餐過後,西德離開莺波別苑,回到衛兵所,坐在衛兵所二樓的辦公桌前,有意無意地觀察着進進出出的手下們。
如果莉茲的消息準确,這些人當中,有人正在參與枭首黨的金粉生意。
與金粉相關的法律法規就粘貼在波爾克城中心街的告示板上,布列公爵對衛兵與戰士的處罰最為嚴厲,這被視為一種背叛。
一旦西德的手下被人揭發,整個衛兵所都要連坐。全部衛兵,包括衛兵長,都将被處以十字刑示衆。
十字刑是一種可以殺雞儆猴的刑罰,被處以十字刑的人們将被釘在十字架上,死前要經歷風吹日曬,飽受饑渴,整個死亡過程極其緩慢,極其痛苦。
莉茲掌握了消息卻沒有第一時間告發,而是把消息透露給了西德。
莉茲在向西德示好,這表明伊斯雷爾家族願意幫助西德穩固衛兵長的職位。
同時,莉茲也以非常隐晦的方式告訴西德,西德的一舉一動都在伊斯雷爾家族的掌控之中。她知道西德去鄉下參加過交誼會。
西德心想,艾曼紐本人應該不知道衛兵所裏有人與金粉有染,否則他不會對西德持排斥的态度。
有時候不合作不是因為互相厭惡,僅僅只是因為不了解。
艾曼紐不了解西德,也無從了解。
無從了解,就代表着無法掌控。
枭首黨的人會怎麽處理無法掌控的人?西德不得而知。但西德知道馬德洛人是怎麽做的。
他必須盡快找出衛兵所的金粉販子。
在被人揭發之前主動檢舉,責任就落不到西德頭上了。
衛兵們被長官盯得發毛,紛紛找借口出去巡邏。
偌大的房間內一時只剩下兩個人,坐在房間盡頭的西德和正在奮筆疾書的懷特。
懷特在馬德洛區衛兵所任職已久,責任感很強,比西德更像是衛兵所的長官,手下們大小事都先向懷特彙報。懷特不善言辭,跟人說話會結巴,但他識字,于是将這些事整理成文書再轉交給西德。
懷特做事很專注,根本沒意識到西德在看他。
衛兵所裏有一個懷特,讓西德的工作變得格外輕松。
如果可以,西德想先排除懷特的嫌疑。
于是,懷特在提交文書報告之後,聽到自己的長官說想去他家看看。
懷特當然不敢拒絕自己的長官,立馬帶路,把西德帶到了自己位于城東的家裏。
懷特是波爾克城本地人,alpha父親在五年前離世,如今家裏只剩下一個omega父親。
安達勒斯人把男性omega稱為歐米曼,在各個地方的交誼會和晚宴上,歐米曼都是最不被看好的結婚對象。除非alpha自身條件實在太差,否則基本不會娶一個歐米曼。
歐米曼普遍因為自己的性別自卑,喜歡把自己打扮成女人,縮起肩膀、蓄起長發,掐着嗓音假裝自己是個歐米伽。
懷特的歐米曼父親埃文就是這類典型。
埃文身材矮小,看上去足比真實年齡老十歲,幹瘦的手腕像兩根筷子似的,襯得幹慣粗活的雙手看上去特別大,但實際上他的手掌只有西德手掌四分之一的大小。
埃文一聽說來的是懷特的長官,死活要把一節淡黃色的樹枝切片,給西德泡茶。
“您嘗嘗,您一定得嘗嘗,”埃文顫顫巍巍地将一大杯茶捧到西德面前,“這個茶特別好,喝了特別有精神,我每天都得喝一杯,現在身體好得像年輕了十歲!”
西德接過缺了一個小口的大茶碗,看到懷特拼命沖他使眼色。
西德看懂了,懷特在勸他別喝。
“噢,瞧我!”埃文拍了一下腦門,“我怎麽能光讓您喝茶呢,長官大人!您在這裏稍坐一會兒,我去給您拿些幹酪。”
埃文一邊念叨着什麽,一邊往廚房走去。
“長、長官……”懷特欲言又止。
西德放下茶碗,道:“走吧。”
懷特松了一口氣:“您、您先走,我、我跟埃文說、說一聲,不、不然他、他會擔——擔心。”
西德率先走出懷特家的小院子,沒一會兒,懷特逃命似的沖了出來。
回衛兵所的路上,西德問:“剛才那是什麽茶?”
“參、參茶,”懷特有些不好意思,“您要是喝、喝了,今、今晚就得去、去薔、薔薇棚了。”
西德反應過來懷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後,感覺到自己臉皮要燒起來了,于是加快了腳步,把懷特遠遠甩在身後。
西德花了一天時間,把其他四個本地衛兵的家都探訪了一遍。
本地衛兵裏除了懷特,其他人家裏多多少少都有幾個兄弟姐妹。
每個家庭都稱不上富足,但日子又都能過得下去。
其中最讓人起疑的是庫沙。探訪之前,西德問過庫沙關于他家庭的情況,庫沙提起重病纏身的父親,吊兒郎當地說:“老頭子快見神王了,現在每天賴在教堂不可能走,生怕神王忘了把他帶走。”說完庫沙哈哈大笑。
安達勒斯人都信奉唯一真神,即神王奧尼。他們相信人死後将進入天堂,侍奉在神王奧尼的身側。
庫沙還帶西德去了他家附近的教堂,西德在陰暗的教堂大廳裏看見庫沙形容枯槁的父親跪在人群中,雙手交叉在胸前,虔誠地閉着雙眼。
外地衛兵的情況很難掌握,有的人老家遠在中奧四十二城境內,騎馬三天才能到達。西德只能通過單獨問話的方式了解他們的情況。
懷特大概知道西德在做什麽,主動提出要幫忙。于是西德找人問話的時候,懷特就坐在西德身後。
外地衛兵也大多來自鄉下,父母務農。但一些外地衛兵提起自己家的狀況有點支支吾吾,西德不懂務農有什麽好支吾的。好在事後有懷特幫忙解釋,西德才明白其中緣由。
原來一些衛兵出身自佃農家庭,并非自由戶出身。非自由戶沒有參軍資格,他們都是從某個莊園逃出來,之後想辦法混進軍營的。
按照奧尼王國的律法,出逃的佃農在外三年未被抓獲,則被剝奪當地佃農身份。意思就是,佃農出逃三年以後就不再是佃農,等衛兵們的服役期結束,他們就将成為擁有正式身份文書的自由民。
雖說“非自由戶沒有參軍資格”,但負責征兵的監察大臣通常只是以問答的方式征兵,并不要求證明身份的文書。西德對此深有體會,否則他也不可能進西軍營。
他是個連自己哪天出生都不知道的野小子,被抓進萬神殿之前在教堂待過一段時間,但那個教堂裏所有的人都被卡森殺了。事後卡森還放了一把火,屍體連帶教堂,一并化為灰燼。
初步了解過衛兵所所有人的情況以後,西德挑了幾個他認為有嫌疑的人,獨自暗訪他們值班結束以後的足跡。
衛兵們私底下關系不錯,以庫沙為首,大部分人值班結束以後直奔波爾克城外的薔薇棚。他們特意穿着軟甲去,好讓薔薇棚的龜公知道他們的“身份”。在薔薇棚裏,他們人人都是“長官”。
薔薇棚跟玫瑰城主營同樣的業務,但質量千差萬別。
從外面看,薔薇棚真的是一排排大棚,在廣闊的荒地裏開辟了數條小巷。棚內用薄木板隔出一個個狹小的房間,每個房間裏都有一個散發着誘導信息素的omega。alpha需要做的,只是掀開簾子走進去。
由于棚內到處都是聲音,很難分辨哪個房間空閑着,alpha們經常錯掀已經有人占領的簾子。但沒關系,沒有人會在意這種小事。掀錯簾子?再放下來就好了。
棚裏比較上檔次的是小巷盡頭的水泥房間,裏面的omega只接受庫沙他們這樣的“貴客”。
西德在衛兵們都在值班巡邏的時候,抽時間去薔薇棚檢查了所有水泥房間。每個水泥房間裏都只有一張木板床,床上一層竹編的草席,沒有任何能藏污納垢的地方。西德嘗試以隐晦的方式向房間內的omega們讨要金粉,得到的回答只有愈發濃郁的誘導信息素,和omega們妩媚卻難掩疲憊的眼神。
在西軍營服役的時候,西德常聽同寝的alpha們夜聊薔薇棚。安達勒斯alpha都酷愛吹牛,每個人都說自己在薔薇棚裏遇見的那個omega擁有世界上最甜美的信息素。
西德聞到的卻只有人□□的味道。
但他知道,信息素是有差別的。
這些差別更多的是在感受,而不是人身上的味道。
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味道,但不同的人對相同的味道有不同的感受。
在薔薇棚裏,西德感受到的是人。
而很久以前在萬神殿,西德感受到的是冥神。
覺察到自己正在被omega的誘導信息素激起本能,西德幾乎落荒而逃。
在這件事上,他有不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