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吞噬
吞噬
鐘席訣眉眼一動, “元興府的果園？”
“嗯。”封清桐更急切地攥住他的手，“元興府幹旱少雨，那些被衙門征用的果園又自帶新鮮的草木蔬果。最重要的是, 倘若當時我們沒有破獲石像生的秘密, 元興府之于溫淮屹而言便是個與安都距離相宜的後備營, 他連作惡的手下和兵器都敢直接明目張膽地安置在元興府, 儲放蠱蟲自然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
她說完這話，又灼急地看向元衷, “可有查到那攜蓑笠入饒城的人是從何處而來的？”
元衷點頭又搖頭, “是個距離饒城不遠的邊陲小鎮，但這條記檔八成不真。”
封清桐神色一惶, “那……”
話未說完, 突然又有人自門外匆促跑了進來。
“鐘大人，不好了！那些白色的蠕蟲又出現了！”
報信的差役臉色煞白, 看上去已經驚恐倉惶到了極點。
“而且, 而且那些蠕蟲似乎正在快速向着周邊移動，還，還吃掉了不知誰家遺留下來的一匹老馬！”
封清桐瞳孔一縮, “吃掉了？什麽叫吃掉了？”
差役哆哆嗦嗦，“是我親眼在高樓上瞧見的, 那些蟲子順着馬腿爬上去,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将其啃成了一副白骨。”
鐘席訣頓時擰緊眉頭, “看這架勢，怕不是要将饒城吃成一座空城才罷休。”
他略一思忖，很快下了決斷, “你将衙門的人都調動起來，分出一半留在主城紮營, 另一半現在出城，趁着眼下還未有人員傷亡，務必将邊鎮所有的百姓都在兩個時辰內轉移進主城來。”
主城四周環繞着一圈九尺寬的護城河，倘若禋蠱蟲當真一路爬過來，護城河約莫還能抵擋一陣子。
差役拱手稱‘是’，很快領了命令離開，鐘席訣反手捏了捏封清桐的手，“桐桐，你将元興府果園的位置都盡可能詳細地寫下來，我立刻遣人去找。眼下既是多了這條或許能夠自救的法子，試一試總沒壞處。阿婵，你去幫桐桐的忙。”
封清桐颔首應下，拉着鐘星婵小跑着去取紙筆。
鐘席訣又轉頭看向南榮淳，“南榮少主，你當下可有什麽能阻止禋蠱蟲蔓延的法子？”
南榮淳搖了搖頭，“無法阻止，最多只能拖慢它們移動的速度。”
他神色凝重，“但這拖延的法子實施起來有些兇險，只怕……”
鐘席訣心下一沉，擡手示意其噤聲，“我明白了。”
他透過搖曳的燭火深深望了一眼不遠處案臺邊上的封清桐與鐘星婵，平日裏習慣性上翹的唇角破天荒繃得死緊，
“無論多兇險也得去做。只是在此之前，你可能需得先配合我做另一件事。”
***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主城遍地燃起火把，元衷守在城門前，有條不紊地安排着入城的邊鎮百姓。
禋蠱蟲既是從外頭傳進來的，周邊城鎮便極有可能也存了隐患，如此，那離城前往元興府的人就需得有些東西倚護傍身。南榮淳埋頭紮進房間裏調配具有短暫驅蟲效用的藥膏，權當做有備無患。
空氣裏具是一片風雨欲來的沉悶壓抑，整座城仿佛猝爾被人兜頭蒙上了個巨大的罩子，那罩子郁郁沉悶又密不透風，卻也脆弱得仿佛一戳即破，且所有人還都無比清楚，一旦這罩子破了，饒城裏的數千百姓便會囫囵墜入陷要無望的倒懸之境。
夜更深了，鐘星婵提着食盒去給南榮淳送吃食，封清桐将标注有果園詳細位置的地圖晾幹墨跡，認真封好後交給鐘席訣，“席訣，你打算派誰出去？”
鐘席訣探臂将她摟進懷裏，“之前在驿站外發現你的那個叫小赫的少年，那小子人機靈，身手也不錯。”
他說着，神色自然地從案頭邊上取來一碗粥，執匙舀起一口，吹涼了送至封清桐嘴邊，
“桐桐餓了嗎？先吃點東西吧。”
“……”
封清桐眸色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沒張嘴也沒說話。
鐘席訣笑起來，“怎麽了？一臉苦大仇深的。”
封清桐嘆出一口氣，有些氣餒地垮下肩膀，“席訣，雖然當下說這些不大合時宜，但我還是覺得，過往的每一次，我大抵都太過輕易就原諒你了。”
她按下鐘席訣執匙的手，将碗從他掌心拿開，款款填了自己的側頰進去。
“你演戲騙我，我體諒你的愛而不得；你在太白居借着你我二人的同床共枕逼迫兩家長輩退讓松口，我也會自責自省，認為是自己沒能及時回應你的感情，沒能給你足夠的安全感；就連後來你遭貶離京，我也抛下一切，主動追了過來。”
溫溫柔柔的嗓音徐緩又平和地陳述着鐘二少爺過往那些混賬事跡，封清桐複又嘆息一聲，十分無奈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你瞧，我總是在想方設法地體諒你，以致于久而久之，你這混賬竟然益發得自矜自大。席訣，你是不是覺得，無論你做了什麽，最後我都會諒解你？”
鐘席訣面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
封清桐擡起頭，“那碗粥，你喝一口給我看看。”
她篤定地看向鐘席訣，“你喝一口那碗粥，只要半盞茶的功夫內不暈倒，我就将其用幹淨。如何？”
……
鐘席訣不說話了，眸光難得的心虛閃爍，薄唇輕輕嗫嚅，明顯就是個想開口解釋，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的為難架勢。
封清桐不理他，自顧自地繼續道：“你也清楚我的性子，浮世諸多事宜，但凡哪一件生了差錯，我便總是喜歡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對待你是如此，對待今日的守城亦會是如此。”
“我知道你憂心我的安危，打算将我與阿婵一道送出去。可是席訣，倘若我今朝離開了，無論此番守城是輸是贏，你最終又是死是活，往後的每一日，我都會在腦中一遍又一遍地追念今日景況，在回憶裏一遍又一遍地用‘沒能與你同甘共苦’的懊悔遺憾來折磨自己。“
她說到此處頓了一頓，語調愈加淡漠平靜，
“所以，為了不讓自己的餘生都陷于此等蟠曲郁結中無法脫身，席訣，我會離開你。哪怕你過後忏悔發瘋，當着我的面從城樓上跳下去，我都會遵循着‘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而離開你。你若不信，大可以試一試。無需什麽下了昏睡藥的粥，只要你願意一試，我現在就可以直接走。”
泛着涼意的手指慢慢推開箍在腰間的堅實手臂，封清桐緩緩走出鐘席訣的懷抱，面對面目不別視地望向他，
“選吧，臭混賬。”
……臭混賬自是不敢選的，平日裏挺拔如松的高大身軀早已被她的話激得輕微顫抖，鐘席訣雙唇緊抿，眼底也随之泛起一片駭目的猩紅。
封清桐也不催他，僅只堅執昂首，毫不退讓地與他對視。
籠在饒城上方的巨大罩子短暫移挪到了二人中央，空氣一瞬間變得無比稀薄，讓人連呼吸都困難。
死一般的沉寂冰冷又洶湧地漫溢開來。
好半晌後，封清桐失望嘆息，“我明白了，将翹頭上的袍子拿給我吧，我現在就……”
鐘席訣猛地一把将她摟回了懷抱裏。
“……你吓唬我。”
哽咽的嘟囔委委屈屈地響起來，鐘席訣深深嗅着她馨煦的氣息，緩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能夠正常開口。
“你別講這樣的話，我真的聽不得你講這樣的話。”
他的嗓子啞得要命，擁抱她的力氣用得也是前所未有的大，封清桐冷不防被他如捆索般緊緊箍住腰身，一瞬間只覺自己快要被這小瘋子給勒死。
“就算已經跳下了城樓，聽到你說要離開我，我都能立刻爬起來再跳一次。”
小瘋子将下巴抵到封清桐的頸窩間，沙啞的聲音裏全是惶恐，
“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讓你陪我冒險。桐桐，我護不住你怎麽辦？”
封清桐掐着他的手臂示意他松松力道，待到自己能呼吸了，她才無比艱難地換出一口氣，雙手并用着回抱住鐘席訣。
“我知道，但我不需要你的‘舍不得’，席訣，我需要你信任我。”
她踮起腳尖，主動在鐘席訣的下巴上吻了一下，
“信任我确實心悅你，信任我會堅定與你并肩，信任我也能很好地解決眼下的問題。”
話裏的某三個字明顯精準戳中了小瘋子的心房，鐘席訣幾乎瞬間亢奮，情難自抑地垂首在她臉上印下一串亂七八糟又濕漉漉的吻，
“第一句話再說一次，我還想聽。”
封清桐被他小狗撒嬌似的胡亂親法惹得縮了縮脖子，縱容地将話重複一遍，而後才擡手将人推遠了些，“所以你究竟打算派誰去元興府？”
鐘席訣躬身貼她的眉心，“距離此地五百裏有座明葆樓，那是娘的産業。阿婵必定是要送走的，我起初也确實打算派小赫前往元興府。只不過他會順道将昏睡的你和阿婵送去明葆樓，之後再由樓裏的人設法通知大哥來接應。”
封清桐輕輕颦眉，“那阿婵眼下……”
話未說完，那本該正在專心研制藥膏的南榮淳就已經自外叩響了房門。
他抱着昏迷的鐘星婵繞過屏風，瞧見封清桐時明顯一愣，“你怎麽……”
鐘席訣取來件袍子将鐘星婵囫囵裹住，“我失手了，先将阿婵送走吧。你的族人呢？都安排妥當了嗎？”
不少達光氏族的人都因着兩族通婚而定居于饒城，南榮淳身為主上，此番自然需得與其同進退。
南榮淳點了點頭，也不過多糾結，僅只一臉不舍地将鐘星婵交到鐘席訣手上。
小白蛇伴着他的動作自鐘星婵的腕間招搖探出頭來，南榮淳撫撫白蛇的小腦袋，嘆息一聲，意有所指地沉沉叮囑道：
“爹爹被你娘親的壞哥哥坑了一把，如果你娘親醒來之後生氣了，記得撒嬌哄哄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