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蓮花
蓮花
饒城氣候濕熱, 蚊蟲泛濫，封清桐在進入此地的第一日，身上便被咬出了數個紅腫的大包。
而托南榮淳的福, 自這位南榮少主堂而皇之地住進知府宅院後, 封清桐竟再未在府邸各處瞧見過一只蚊蟲。
星月皎潔的夏夜裏, 鐘星婵懶洋洋地倚在秋千旁半阖着眼吹涼風, 南榮淳搬着個圓圓的小木凳坐在她腿邊，一面喋喋不休且無比憤慨地質問着她的謊話連篇, 一面又黑着一張臉仔仔細細地給她修指甲。
封清桐看在眼中瞠目咋舌, 即便已經被外出尋她的鐘二少爺兜頭拐回書房待了好一陣，她面上的詫異神色也依舊未能消減下去半分。
“我以為……”
封清桐撩起衣袖, 由着鐘席訣替她手臂上的腫包上藥,
“我以為南榮淳會是個不大好相與的人。”
畢竟那日他對待鐘星婵的方式太過躁狂，攻擊鐘席訣的手法也太過驚悚, 以至于他堪堪入住之時, 封大小姐像防賊似的戒備提防了他好幾日，就差将鐘三小姐包袱袋一裹，揣到自己身上時刻看護着。
鐘席訣沉默着不置可否, 替她仔細塗好藥膏，又見縫插針地垂首在她窄白的腕子上吻了一下。
封清桐的耳朵尖微微冒了點紅, “席訣, 我發現我從前對你誤會好深。”
鐘席訣略顯詫異地挑了挑眉, 生着薄繭的五指依舊戀戀不舍地在她腕間摩挲，“怎麽說？”
封清桐向後抽了抽自己的手臂，“我從前沒想過你會這麽的……”
她抿了抿唇, 似是有些難為情，“這麽的好……好.色。”
鐘席訣忍不住笑出聲音來。
“所以桐桐眼下是覺得我每日不做正經事, 反倒只想着與你卿卿我我？”他歪着腦袋去看封清桐，上揚的語調裏滿是戲谑，“桐桐是嫌棄我沒有宵旰憂勤了？”
“沒有！”封清桐急忙搖頭否認，“我知道你來饒城的日子雖短，卻也做了許多事。”
眼下的解決蟲害不就是最有益于當地百姓的施政舉措嗎？
“我只是……還有些不大習慣。”
她繼續吞吞吐吐，略一猶豫，又擡手攥住了鐘席訣的衣袖，
“除去好……嗯，你給我的感覺也有些陌生，我從前似乎從未見到過你這副模樣，全智全能又獨當一面。”
她很早便知道鐘席訣為人聰慧又含仁懷義，卻不知這人竟還有治理州府的卓越才能。封清桐曾在他閉眼小憩時随手翻閱過他案頭的文牍，其上的每一條批閱幾乎都能即刻令她眼前一亮。
鐘席訣在她面前變成了一個全新的人，不同于以往那些他佯裝失敗後被迫露出的細微破綻，現在的鐘席訣就那麽平和自适地站在那兒，安然又坦蕩的由着她一步步探索挖掘。
而她每深挖一分，心裏對他的喜愛便會增加一分。
“我想，倘若沒有過去的那層‘姐弟’關系，在我放下對兄長的執念，再适逢其會地遇到你時，我應當也會很樂意去了解你的一切。”
……
這話簡直動聽得有些過分，鐘席訣垂首對上她亮晶晶的盈盈眼眸，神色先是一怔，旋即又瞬間轉為晦暗。
“我本打算替你塗過藥後就同你說些正經事的。”
鐘二少爺躬身低眉，無比氣餒又克制地嘆出一口氣，淺色的薄唇重重在她唇邊啄了一下，
“結果呢？才講幾句話你就又開始勾引我，今日的正事還聊不聊了？”
封清桐笑起來，“誰勾引你了？有什麽正事要同我……唔……”
話未說完，柔軟唇瓣便已經被欣喜若狂的鐘小狗含進了口中，封清桐一個愣神，舌.尖随即也被一并叼了去，鐘席訣阖上雙眼，黏黏糊糊又無比熱烈地專注吻了上來。
交椅地方小，顯然限制了鐘二少爺的肆意發揮，鐘席訣一腳踹開椅子，單臂将人抱起來，兩步走到桌案邊又一揮衣袖，于千百卷文牍囫囵墜地的巨大響動裏将封清桐結結實實地壓.到了桌案上。
他很激烈地吞.吃着她的唇.舌，察覺到封清桐氣短掙紮後才微微松開了一點，薄唇卻還緊挨着她水光淋漓的唇瓣缱绻厮磨，
“怎麽辦，我好開心。”
耐心等着她喘了兩口氣，他又吻了回去，語調含糊地向封清桐繼續表達自己的心境，
“開心到有種想直接從城樓上跳下去的沖動。”
封清桐被他親到渾身戰栗，雙手明明已經軟得快要搭不住他的肩膀，聽見這話卻還能分出神來拍打他的小臂，
“你又在胡說什麽？哪有人開心的時候……嗯……會想跳城樓的？”
鐘席訣貼着她的下唇沙啞地笑，左手反手與她牢牢十指相扣，右手則順着脊背的骨節一節節撫上去，壓着她的背心往自己懷裏按，
“前幾年的時候……”
他突然低.喘着轉了話題，封清桐一時有些反應不及，一臉懵然地睜大了水蒙蒙的雙眼。
可愛。
鐘席訣喉頭滾動，又忍不住去親她的眼睛，“有個雲游的道士路過鐘家，號稱只需百金便可傳有緣之人變身之法，而我恰巧就是那個有緣之人。我那時還當真動了同他一道上山的念頭，因為我想着，倘若你日後真與大哥成了親，我左不濟還能變成一只小狗，作為大哥的聘禮之一，日日守在你身邊，見到你還能光明正大地開心搖尾巴。”
他以鼻尖蹭上她的側頸，于一片溫煦的馨香裏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現在想想，還好那道士當時被阿婵打跑了，不然桐桐可就見不到厲害的我了。”
封清桐倒是不知鐘二少爺竟然還有這樣一段過往，她後知後覺地生出些晚來的慶幸，心底卻又同時軟得一塌糊塗。
蓬勃的感懷合着莫名的沖動齊齊激發了封大小姐的膽量，致使她難得主動又顫顫巍巍地以舌探索了回去。
鐘席訣頓時被她撩.撥得益發失控，滾燙的掌心情難自抑地順着脊.骨滑到腰間，五指靈活地鼓搗一陣，指腹便已感知到了大片柔滑的……
“席訣……”
封清桐急.喘着壓住他的手，水波蕩漾的瞳孔裏滿是又羞又怯的意亂情迷，
“外面，外面還有……”
仿佛為了證明她的擔憂，南榮淳忿忿不平又無比受傷的質問之聲恰在此時透過窗棂清晰地傳進來，
“鐘星婵！你還嫌我無理取鬧？當初你作為我的小俘虜，一口一個‘淳哥哥’喊我給你編小辮兒的時候怎麽就不嫌我無理取鬧了？”
“……”
鐘席訣身形頓時一僵，手掌艱難抽離而出，又攥緊抵在桌子上，尤自冷靜了好一會兒後才重重呼出一口長氣，
“南容淳是真的煩，幹脆半夜悄悄宰了，找個沒人的地方埋了算了。“
他在說這話時，眸子裏濃重的欲.色還未完全散盡，眉目深斂瞳仁漆漆，一眼望上去倒真有幾分迫人的兇戾。
封清桐想起他當街宰殺桑槿的那個狠勁，莫名有點被他唬住了，“你……”
她用柔軟的掌心去貼鐘席訣的額頭，“你認真的？”
鐘席訣撩撩眼皮，“嗯。”
他慢慢地笑起來，“到時候切根手指頭給你玩，桐桐喜歡哪根？”
明白自己又被耍了的封大小姐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別發瘋了。”
她推開鐘席訣，撐着手臂從桌子上跳下來，動作間衣擺晃動，若隐若現地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腰，“你方才打算和我說什麽正經事？”
鐘席訣替她将腰間系帶重新系好，而後才哀嘆連連地蹲下身來，“有東西要給你看。”
他埋頭去翻那散落一地的文牍，半晌之後遞來一方蜜蠟固封的案卷。
封清桐接過查閱，越是細看，眉眼之間的詫異之色便愈是濃烈。
“這是……”
“嗯。”鐘席訣應聲颔首，“是蓮花案的真相。”
“之前在魚躍樓時，我曾将桑謹作案的匕首趁亂踢給了元衷，那匕首前段時日便被大哥帶進了大理寺交由專人溯查，而在這期間，我又發現了這個。”
鐘席訣将另一份文卷鋪開在桌上，“永安七年，安都城中曾發生過一起粥桶藏屍案，一樂善好施的外族婦人被四個入京參與會試的舉人騙至暗巷殘忍殺害，而那位外族婦人，據說就是溫淮屹的身生母親。”
關于溫小侯爺的身世之說，安都城內其實早有傳聞。侯夫人子嗣單薄，老侯爺外出游歷時又與一外族女子兩心相悅，他隐瞞了家世身份，只說自己是個尚未娶妻的絲綢商人，就此騙得那女子為他誕下子嗣，與他共赴安都。
後來，女子得知真相，入府當夜便舍下幼子孤身離開，然奈何她被老侯爺限制着無法出城，遂只能在安都城中暫且盤了間鋪子過活謀生。
那女子是個敢愛敢恨的純善性子，手頭每每寬裕了些便總會鋪攤着施些粥米，卻不想這輕財好施的大善之舉，最後竟會為她招來殺身之禍。
二指叩叩卷宗，鐘席訣示意封清桐看向他示意的地方，
“蓮花案裏的蓮花紋式，你在馬場上看到的桑謹袖口上的蓮蓬圖樣，桑謹于魚躍樓行兇時使用的蓮花匕首。這些紋飾都是那女子所在部族的特有紋樣，只不過因這部族數百年前便已自達光氏族中剝離隐世，故而才沒有多少人知曉。”
他将文牍重新卷起，“你還記得前幾日于驿站之外遇到的那夥歹人嗎？那并非是達光族人的首次作惡了，我在初入饒城時便已緝繳了一批為非作歹之徒，同樣的，也正是有了此等的因緣際會，我才會意外得知了這樁巧宗。”
“……”
封清桐抿唇不言，許久之後才擡眼望向他，“所以，蓮花案的主使确實是溫淮屹，他殘殺舉人，且還在行兇過程裏堅執使用帶有蓮花紋樣的武器，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替他娘親複仇。”
鐘席訣很輕地‘嗯’了一聲，緩緩捏了捏她的手指。
……
窗外騷動漸漸消歇，鐘星婵來回翻看着自己修剪齊整的指甲，相當滿意地點了點頭，又無比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我想睡了，淳哥哥，你幫我把房間裏的蚊蟲也趕一趕吧。”
南榮淳原本氣急敗壞的神色因為某三個字而奇跡般得瞬間收斂，“我幫你趕蚊蟲？小騙子，你當我是你的奴仆嗎？”
他如此說着，人卻已經極為誠實地往鐘星婵的房間走去，“你額頭上的傷還痛不痛了？那閑置的糧倉炸就炸了，你跑什麽呢？”
鐘星婵笑盈盈地不答話，頂着一張可人到極致的臉乖巧搖了搖頭。
欄窗之內，鐘席訣也抵着封清桐的肩膀往外走，“大哥在安都已經開始行動了，這事過不了多久就會塵埃落定。明日咱們還要去田裏驗看蟲害，早些休息吧。”
封清桐‘嗯’了一聲，就此提步出了書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