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屍塊
（一）屍塊
許州城地理位置偏北，即便是烈日當頭的盛夏，也能在樹蔭下尋得一處舒爽的地方。
過了正午太陽最毒辣的時候，各個胡同的大樹下就成了乘涼的好地方。
幾個穿着白背心的老頭圍成一圈，其中兩人一手持蒲扇，一手拿着象棋的棋子，眉頭皺了好半天，棋子也沒見落下，被圍着的人群好一陣奚落。
“能不能下？不能去和小孩兒玩，位置讓出來！”
“走一步你考慮十分鐘，回家擠牙膏去算了，我來我來。”
“老張都糾結一輩子了，媳婦都要被糾結跑啦——”
人群發出一陣哄笑。
胡同口，沈婉婉徐徐走來。
她上身穿着一件黑白條紋的緊身短袖，下身是肥大不合身的牛仔褲，手中提着棕色的布袋子。
今天是沈婉婉來到九十年代的第三天。
三天前，她從警校畢業，順利上岸，即将成為一名刑警，卻偶遇拐賣人口的團夥，為了女孩脫困，與其發生争鬥，在追逐其中一人時不慎從大橋跌下，墜入河中。
再醒來，她就成了九十年代失足落水的沈婉婉。
沈婉婉運氣實在不好，許州城不算富裕，物資仍然匮乏，尤其是沈家，是城內最普通的老百姓之一，家裏一點兒多餘的錢都翻不到。
就連她身上這套衣服，都是繼承的她大伯的堂姐的外甥女的，大約已經傳了幾代人，将來還有可能繼續傳承下去。
唯一幸運的是，原主也剛從警校畢業，和沈婉婉算是專業對口，若原主是醫生，她恐怕就要失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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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婉婉還有兩天才去局裏報道，她今天特意去了百貨大樓，想給自己置辦行頭，但逛了一整日，看看衣服再看看她手裏的仨瓜倆棗，到底是沒忍心下手。
實在是太窮了些。
沈婉婉吹着暖風，生無可戀地進了胡同。
幾個搬着小馬紮坐在胡同口的阿姨目光跟着沈婉婉走過去，等她聽不到了，便“啧啧”兩聲，道：“你們聽說沒？老沈家的姑娘以後要做警察了，還是刑警。”
“有出息呀！”
“你知道啥？老沈家的姑娘膽子比老鼠還小，平常見了我們都不叫人的，她媽說是孩子不好意思，啧，多大年紀了，有啥不好意思的？這咋做刑警？”
“嗐，啥人都能做刑警了，以後咱還是關緊門窗——”
話音未落，一盆髒水從胡同第二戶人家裏潑了出來，林玉英掐着腰瞪了幾人好一會兒，“呸”了一聲才進家門。
沈婉婉站在院子裏無奈地瞧着她。
林玉英看得火大，“你都是警察了，怎麽還這麽窩囊？她們說你，你不會罵回去？！以後他們想辦事，咱都不給他們辦的！”
沈家住在許州城南，附近幾條胡同統一被稱為“老廠區”，起源于附近的一家縫紉機廠。
縫紉機廠早些年搬到城北，這兩年經營不善已經倒閉，但老廠區的說法留了下來。
老廠區住了二十多戶人家，都是知根知底的。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譬如誰家晚上睡覺多放了幾個屁，第二天都能傳遍所有人家。
嚼舌根的事并不少見。
沈婉婉墜入河中後，已經接收原主所有記憶，她了解林玉英。
林玉英是老沈家最有種的，但也只敢在自家院子裏罵罵咧咧，出了門立刻老實巴交。
沈婉婉丢下布袋子，走到臉盆架前洗了個手，“搭理他們做什麽？反正做刑警的是我。”
“你好不容易考上警校，出息一回，就不能讓我長長臉？考上警校還被欺負，你啊，哎！”
沈婉婉擦幹淨手，舉起手發誓，“行，以後他們有事找我幫忙，我絕對不幫，前提是他們得遇到刑事案。”
林玉英：“……，你！”
沈婉婉不想與他們争論家長裏短，與其争口舌之快，倒不如想想辦法把日子過得好一些，她看着沈家破破爛爛漏風漏雨的房子都發愁。
可她去做刑警，工資是固定的，每個月一百七十二塊五毛錢，若她自己一個人，倒也能過日子，但沈家數她工資最高，林玉英到現在還在給人家縫扣子洗衣服。
沈婉婉沒有大志向，但絕不願悶頭過苦日子。
沈家一共有三間能睡覺的房，老太太單獨一個房間，林玉英兩口子一間，沈婉婉和念高中的弟弟沈卓住上下鋪。
從年紀來看，這樣的安排不太妥當，但沈家已經沒法再騰出一個房間。
沈婉婉念警校後一直住校，偶爾才回家，便一直維持現狀。
房間裏除了上下鋪就是兩張擠在角落的桌子，一張在門後，一點兒光線都沒有，全靠蠟燭或是臺燈，一張在床邊，光線稍微好一些。
光線好的書桌是沈卓在用，沈婉婉進門時他在有模有樣的背書。
若不是沈婉婉剛見過他25分的數學試卷，就真要相信他立的學霸人設。
沈卓見沈婉婉進門，一直埋頭看語文書，故意不看她。
沈婉婉挑起眉，走到沈卓身後，不客氣地掐住他的脖子。
在警校念書時，沈婉婉的各科成績都是最好的，包括擒拿格鬥。
原主的文化課還不錯，但擒拿格鬥弱了些，身體力量不夠，與從前沒法比。
沈卓痛苦的呻吟一聲，這力道，他都以為是親爹來揍他，“姐！你瘋了？！”
原主不太喜歡說話，在家中一直是乖乖女的形象，從未對沈卓動過手。
沈卓一擡頭，沈婉婉便看到他嘴邊沾着的一粒西瓜子。
許州城的西瓜五毛錢一斤，沈家平時不舍得吃，一年也就吃上那麽一兩次，每次都只能分薄薄的兩片。
看到西瓜子，沈婉婉明白沈卓為何突然用功讀書了。
不管是老太太還是林玉英，都向着家裏唯一的男丁。
就好比沈卓的名字是卓越的卓，而原主只是溫婉的婉。
沈婉婉問：“哪來的西瓜？”
親姐的語氣不太客氣，但沈卓也沒真的害怕。
他只是短暫的發懵，很快拍掉沈婉婉的手，不在意道：“我哪知道，我奶給我的。”
作為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男孩，沈卓習慣了家裏好東西都是他的這件事。
年夜飯剩下的雞腿，誰家送的饴糖點心，都是他的所有物，吃個西瓜不是什麽大事。
然而今天他的親姐卻沒和往常一樣默默地放下布袋子去收拾房間，而是把布袋子往床上一丢，轉身便沖向了廚房。
黑漆漆的廚房裏，老太太劉翠霞正将一塊蓋好的西瓜小心翼翼往碗櫃最深處推，費了好大的力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