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的自白
他的自白
歌劇夫人已不再年輕。她換了一個新名字。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不再登臺,青春的逝去固然令人緬懷,可她的歌喉仍舊動聽,令人為之着迷。
可她不再登臺。
年輕時的野望步入衰老,支撐生命的欲望之火正将熄滅。舞臺上的燈光變得刺眼,臺下觀衆的簇擁令她厭倦,曾幾何時她渴求的歡呼與掌聲像浪潮一樣向她湧來,絢爛事物在頃刻間足以淹沒了她。
可潮水褪去之後的沙灘斑駁淩亂,一如鏡子裏她正望着自己的那張蒼白面孔。
一切是從那孩子死後發生改變。
曾經的她不過是一個生活在下等星系的卑微少女,野心驅使着她不錯失任何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她舍棄了親情,愛情,只為了能換取一張去高等星系的船票。
無數人擁戴在舞臺上歌唱的她,她的視線卻不知不覺留意躲在觀衆席的綠眸男孩。
仍舊是那句話:她的孩子要是沒有死去,年紀應該和那個做雜工的少年差不多大。
她忽然想起自己為什麽會來到斯托帕卡區,她出身在這個地方,對她而言這只是換種方式故地重游。
做雜工的少年有一雙碧綠色的眼睛,他悲傷的望着她。當時那雙眼睛裏流露出的真摯情感沒能打動佩瓦爾夫人,在那孩子死後,她出演的每一場表演都不受控制的想起那個孩子,她記得她是為什麽去同那孩子搭話。
因為他總是偷偷藏在觀衆席裏,用那雙和她如出一轍的眼睛看她。
之後的表演她無法再繼續下去。她總是下意識搜尋一道承載着柔軟情感仰賴凝視她的目光,這曾被她鄙薄不屑的情感在後知後覺的吞噬她。
她不再表演。
歌劇夫人改了新的名字。可某天夜晚,一個少年無聲無息來到她的房間,他喊出那個死去的稱呼:“佩瓦爾。”
死去的那個孩子叫阿佩達南,他死亡前也在呼喚她:“佩瓦爾夫人。”
這個稱呼緩慢的滲成一根尖銳的刺,深深地紮在佩瓦爾夫人的心底。她的內心不可抑制的翻湧上痛意,那個少年對她說:“你身上有和阿佩一樣的氣味。”
原來是這樣啊,她又一次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少年的手搭在她的脖頸,微微用力。
我的孩子。佩瓦爾夫人在心底默念。
新區長和歌舞家在同一個夜晚接連死去。
教堂內燭火明亮,神父萊烏特諾正在例行禱告。大門忽然被人推開,他正要出言訓斥,忽然意識到方才有幾聲異常的悶哼聲被自己忽略了。
神父萊烏特諾不認識那張出自斯托帕卡區的面孔,這陌生少年的闖入令他感到一陣危機感,對方的眼神有着難以形容的…死一般的靜谧。
實在詭谲。
尤其對方還開口問他:“被你擄走的少女在哪?”
早就死了。
郁此從萊烏特諾的眼神裏看到回答。
“好吧。”他說,“希望你在地獄裏忏悔。”
事情發生的太快,容不得萊烏特諾細想,接下來他所有的感官都被少年予以的痛苦支配。他像那些他對待過的少女那樣死去。
血濺在神像的臉上,燭火輕微晃動後一切又再度重歸平靜。
這是一個用來禱告的地方。郁此想,他不小心把這裏變成屠宰場了。他的身上布滿濃稠的揮之不去的血腥。
五分鐘前,神父還站在神像面前禱告,他在禱告什麽?死去少女的血流淌的方向是神像的底座嗎?
郁此為這個想法從喉嚨裏發出兩聲低笑,在外人看來他的樣子悚然極了。他置身于一堆殘肢與鮮血中神色平靜,他對着濺血的神像思考了一陣,開口道:“埃文。”
“我殺了很多人。”
“我很想念你們,想念阿佩,想念斯特做的面包。你們不在的時候我很寂寞,我養了很多只兔子。有一只兔子的眼睛在陽光下泛起金色的光芒。那個時候我想到了你,埃文。”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嗎?”
傑裏婚禮的那天下了大雨,他們在傑裏家借住了一晚。燃燒的火柴使屋內映照在牆邊的影子明滅不定,金發少年輕輕喊着他的名字,對他的背影說我喜歡你。
“其實我聽見了。”郁此說,“那個時候我沒有睡着,埃文,我聽見你對我說的那句話了。”
對自我的剖白就這麽發生在了這個時刻。教堂內萦繞着揮之不去的血腥,燭火仍靜靜地照亮黑暗,沾血的神像注視着那個少年。
他阖上眼。
“我…是一個很糟糕的人。”
“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你們我來自另一個世界,在那裏我糟糕透頂。世界對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籠子,我需要不停地仰望它,在它睥視下我倉促不安的生活,我像一只倉鼠,任何東西都可以從我的身上碾過。”
“我是如此卑微不堪渺小。我沒有堅強的意志去生活在充斥着規章制度的籠子裏,我的每一天都過得那麽惶恐,幸福到底是什麽滋味?像我小時候從垃圾桶裏撿到的甜甜圈的味道嗎?”
“我感到非常無望。”
“我的心,它待在一個四方的格子裏。它沒有想要出去的想法,我也沒有想要打開。我們每天就是這樣生活,世界也在有秩序的運轉。”
“我扮演着一個合格的、社會應有的角色,食物在我的身體裏成為維持我血肉的一部分,我又把我的血肉贈還給這個世界。像一臺榨汁機那樣,我每天重複絞幹自己的過程。”
“每一天,每一個夜晚,看不見的潮水夾雜着過去的回憶淹沒我。我沒有辦法呼吸。我試着掙脫。可仍舊日複一日回溯過往,增長痛苦。一次次的被淹沒,一次次的陷落。我感覺很疲累。”
“活着明明是一件那麽簡單的事情,只需要維持身體的機能,去咀嚼食物獲取水分。可我只想嘔吐。”
眼前已是朦胧一片。郁此摸向自己的臉頰,濕漉漉的。他喃喃道:“埃文,告訴我。”
“一個連活着這樣簡單的事情都做的那麽艱辛的人,該怎麽去回應你?”
“他只是站在你面前有着一副完好的表象,埃文,剖開他的心你會看到他的內核是那麽的軟弱。埃文,你所見到的我就是如此。”
在那個夜晚,金發少年曾對他的背影輕輕說:“我喜歡你。”
現在隔着生與死的距離,在神像的注視下,郁此心裏默想着。
埃文。我多想你與我同在。
雷伽區長,佩瓦爾夫人,神父萊烏特諾,他們死在同一個夜晚。黎明破曉,區長的死訊會傳遍整個阿克裏斯區。
郁此的目光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在遠方,遙遠的另一個星系,還有敵人在等待着他。
世界意志在他的腦海裏不停地制造噪音,機械的提示音帶着電流鋪天蓋地密密麻麻的堆疊而來——
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請确認退出。
尖銳的提示音足以刺痛人的神經。郁此的神情仍舊無動于衷。
眼前出現一個大紅色加粗方框,旁邊還有一行小字。
【請确認退出】
注:點擊此按鈕将徹底退出。
虛拟的退出鍵幾乎送到玩家手邊。
郁此問:“你現在想結束了是嗎?”
“你一直在告訴我世界無法重來,游戲不可能重啓。”他輕聲道,“我不相信。”
在郁此玩過的游戲中,有一個關于貪吃蛇的游戲。貪吃蛇的結局是咬到自己的尾巴後死亡,在它死亡後游戲機制就被觸發,一切回到原點。
這意味着,只要觸發相應的機制游戲就會有重來的機會。
“我殺掉了雷伽,佩瓦爾,萊烏特諾。我還會繼續殺更多的人,直到你們這個世界的劇情偏離到重新啓動的關鍵為止。”
腦海裏的提示音變得更加尖銳,由于惡魔的緣故眼前的玩家成了不能直接抹殺的bug。再加上進入這個世界前郁此簽訂過的那份協議,除非他同意退出,否則世界意志也無法将他驅趕出去。
啊。這該死的人類。
世界意志強忍怒氣,它的情緒感官都被對方激發出來了。
【一切确實無法重來,不管你殺多少人都一樣,難道你想殺死所有人嗎?】
“我會的。”
這一下連世界意志都驚到了。
人類少年漆黑的瞳眸閃爍冰冷的光芒,他凝望着遠方:“如果這些人的死亡不足以撼動世界線變更的重啓關鍵,那我就殺光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
在遠方,遙遠的另一個星系,那裏有郁此最後一個複仇目标。
全星系唯一一個雙S的Alpha軍團長施萊恩,以及他帶領的D軍團全員。
複仇的火焰等待着将他們焚燒。
……
請注意:
你是玩家。
你的目的是(殺死所有人),重啓這場游戲。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