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複仇的焰火
複仇的焰火
樹梢沙沙作響,行人的腳步匆促路過,風不時敲擊窗戶如伊爾心跳的鼓點。他聽見窗外模糊不清的交談聲,月亮若隐若現,他試着伸手抓住從縫隙邊緣投入的一片月光。
眼前忽然變得更暗淡了,月亮在雲霧的遮掩下消失無蹤。他彎曲手指,在原地更用力的蜷縮起身體。
在這些似有若無的聲音中,他聽見一道最為可怖的聲音響起——老式的挂鐘指向八點整,報時鳥發出兩聲鳴叫。
他下意識的縮在牆角邊顫抖身體,害怕的抱住自己,殘缺的指頭在過于緊繃的狀态下又開始滲血。
黏膩液體無聲無息浸濕他傷痕累累的身體,一切要從三天前開始說起。
新任的區長和神父據說是從某個星系專門接了調任過來的,一個月前他們來到了這裏。新任區長本應更早來接管阿克裏斯區,但聽說他遭到一場不明緣由的襲擊,養了三個月的傷才能來上任。
新區長宣布要打破舊的傳統,他發布了一系列關于違禁物品的相關指令,一時間整個阿克裏斯區到處都充斥着無形的恐懼。
民衆們要随時提防下一秒就可能成為違禁品的東西,一旦被抽檢的巡邏隊搜出來,他們就會被關進監獄,除非繳納上一大筆罰金才能脫罪。
伊爾一家在碼頭做工,父親為航海的船只修補,母親忙完家務就坐在窗邊編織漁網。在伊爾的記憶裏,母親有一雙粗粝的手。當她撫摸他和姐姐的臉頰時,臉上的皮膚會感到微微的刺痛,他的內心也被母親的辛勞所刺痛。
在海岸的碼頭邊,他和姐姐時常提着籃子拾取遺留在沙灘上的海螺和海蟹,偶爾還能撿到死魚和別人丢掉的半瓶酒。
他踩着海水,晃着手裏的酒,沖另一邊修補船只的父親大聲吆喝:“我撿到酒了!”
伊爾想,他長大以後一定要有一艘屬于自己的漁船,到時候他就打撈很多的魚回家,讓父親母親還有姐姐吃飽飯。他也會在海面上撈到更多的瓶子,拿去換錢後就能給姐姐買一根漂亮的發帶。
神父的上任令很多家庭開始感到不安,在神父身邊侍奉神明的少女們接連死去,有人打開蒙着她們屍體的白布,發現少女們被折磨的只剩殘肢。
有人質疑神父的做法,先前阿克裏斯區就沒有這樣侍奉神明的例子,可見少女們被迫侍奉的對象是——那個人死了。新任區長說公民們沒有權利去質疑他們的權威,不服從的人會被處死。
伊爾一家的做法和其他家庭一樣,開始為女兒尋找合适的婚配對象,家家戶戶都擔心自己的孩子會被魔鬼的爪牙盯上。
三天前,伊爾的姐姐走在街上,她被神父的人強行帶走。父親去要人,被打死在教堂門外的臺階上。母親在接連的噩耗下生了場大病,伊爾跪在新任區長的腳下親吻那雙蹭光發亮的靴子,哀求對方放過他的姐姐。
新任區長說:“這麽說你們家應該也交不起稅了,那從今天開始你就來當我的奴隸吧。”
伊爾失去了自由。新任區長反複用皮帶套在他的脖子上拉緊又松開,看着他瀕死的模樣哈哈大笑。
“我的狗,舔幹淨我的靴子。”那個男人這麽說,踢碎了他的牙齒。
遭受折磨的伊爾意識混沌不清,他一刻也沒有放棄過哀求對方放過姐姐的想法,家人這個字眼在接連幾天的折磨下變的愈發遙遠。
月亮又出現了。眼前暗淡的事物再度明亮,月光投落在他殘缺的指頭上。伊爾這時忽然想,姐姐她,還活着嗎?
老式的挂鐘指向八點整,報時鳥發出兩聲鳴叫。
新任區長每天都會在這個時間回來,只有去看望那位有名的歌舞家時才會夜不歸宿。
伊爾繃緊身體,他聽見對方踩在樓梯的腳步聲,身體不可避免的開始應激抽搐。他的內心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無聲尖叫,眼淚從他的眼眶裏溢出。他想念母親撫摸他臉頰時帶來刺痛的那陣觸感,他無比懷念那個時刻。
就在此時,他看見一個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寂靜的黑暗裏。他透過朦胧的月光看清對方的影子,窗戶在風的吹動下震顫了兩下,這個人正如一陣風悄然的吹進這幢守衛森嚴的樓房。
伊爾的嘴唇顫動,他想說快躲起來。
新任區長的腳步停在門口,預示今晚的折磨照舊。伊爾不敢發出聲響,他瑟縮着身體,大腦思緒混亂,他疑心看到的影子是他臆想出來的錯覺。
在漫長的等待中,又或許只是過去了一陣。明亮的燈光讓伊爾想到電閃雷鳴的雨天,閃電劃破天際,一如此刻照亮他的眼前。
新任區長的面孔出現在他的面前,奇異的是伊爾內心的驚恐忽然消散了不少。他的大腦沒有出現問題,他看到的也不是錯覺。
有一個少年正靜靜地站在那裏。
“雷伽。”他說。
看客們。你們最先會被這個少年的眼睛所吸引。
他有一雙沉浸在哀痛裏的眸子,像一頭受傷哀叫的野獸,顧不得為自己舔舐傷口,就要對敵人發起挑戰。從他的眼裏可以窺探到憤怒的痛苦與無盡的冰冷,他不屈的靈魂在燒灼,等待他的只會是燃燒成灰燼。
Alpha的性別促使身體快速成長,他的模樣在短時間內發生了改變。他褪去同齡人的稚氣,五官較之從前更具有驚人的美感,築成這一切的源于仇恨的誕生。他噬人的美麗外表下懷有的,是驚心動魄的破碎。
審判開始。
雷伽區長不明白,他只是殺了一個他連名字都不記得的卑微蝼蟻,居然會招致追殺。
這個從異世界來的少年為了替同伴複仇向魔鬼交易,魔鬼給予了他毀滅一切的力量,代價是他的靈魂。而人類的身軀是無法承載這些力量,他所付出的代價只會更加沉重。
每使用一次他的肉身就會刻上一層黑色印記,當印記蔓延到心髒,人類也會迎來自己的終點。魔鬼等待着那個時刻,它告訴人類,“我的力量無時不刻的侵蝕你的身體,即使你什麽也不做,它也會蠶食着你。”
“你的壽命最多只剩一年。就算這樣,你也不惜一切代價施行你的仇恨?”
而他說:“我的死亡會是這個世界的終點,從我同伴死去的那一刻起,他們就要做好流幹每一滴血的準備。”
曾擔任斯托帕卡區長的雷伽·多門,神父萊烏特諾,歌劇夫人佩瓦爾。還有,D軍團。
與魔鬼的交易一旦成立就不可撤銷。
世界意志在他的腦海中瘋狂警報,在魔鬼的幹預下它無法直接抹殺這個叫郁此的人類,它一遍遍在對方腦海裏彈窗要求他退出。
無濟于事。劇情已發生重大偏離。
雷伽區長死了。
伊爾簡直不敢相信那個折磨了他那麽久的男人死的那麽輕而易舉,他一點都不覺得這個虐殺新區長的少年有多可怕,他激動的要爬到對方的腳邊,去親吻他的鞋子。
少年卻俯身半跪在他身側,他呆住了。對方的手指搭在他的額前,這一刻他肉身上所有的痛苦都消散了。
伊爾不再覺得疼痛,他喃喃道:“這是神跡嗎?”
“求……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姐姐。”伊爾語無倫次,他殘缺的手指抓住少年的衣服,眼淚從他飽受苦難的眼裏溢出。
他的嘴裏無意識湧出鮮血,雷伽區長踢爛了他的內髒,使他縮在角落像野狗一樣奄奄一息。現在疼痛消散了,身體卻因過于激烈的情緒有所反應。
伊爾的生命之火搖搖欲墜,而他的眼裏卻飽含希望。為他帶來希望的少年拭去他臉頰邊的血跡,和母親撫摸他臉頰的那個動作重合。
他睜大了眼睛,同母親那般溫暖的觸感降臨了。
“我答應你。”
伊爾吃力的吻了吻少年的手指,歡欣道:“謝謝您。”
他感到沒由來得困倦,即使想同這個好心的少年再說點什麽,卻還是不可避免的昏睡過去了。
他看見了修補船只的父親,坐在窗邊編織漁網的母親。海岸碼頭傍晚的晚霞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海水,遠方的岩石也鍍了一層金光,閃爍迷人。
他聞到海風鹹腥的氣息,姐姐赤着腳踩在不遠處的沙灘,向他招手:“伊爾。”
“伊爾——”
母親問他,“你怎麽不應姐姐?”
伊爾看着面前的一切,不知該怎麽開口。他站在原地想了一陣,小聲道:“媽媽,我做了一個噩夢。”
那個夢好可怕,姐姐被壞人抓走了,父親也……連他也死在了那個夢裏。
母親放下手裏的活計,嘆了口氣道:“整天想東想西的,我看你是生病了。”
伊爾走到母親的身旁,伸手抱住了她。他再一次感受到母親的手指撫摸他臉頰時,那微微刺痛的觸感了。
他的心底湧上滿足的嘆息。
伊爾死去了。他的臉上帶着微笑與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