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佩瓦爾夫人
佩瓦爾夫人
阿中離開了。
鎮子上的年輕人都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包括新婚不久的傑裏,在某個夜晚他搭上了一艘船只,離開了斯托帕卡區。
這引起了一陣騷動。有人提出質疑,有人憂心忡忡,軍部的名額極少向下開放,幸運之神怎麽會眷顧一顆偏遠且下等的低等星。
平靜慣了的鎮子不想改變現有的生活方式,他們一直都在雷伽區長的統治下——即使不是雷伽,換任何區長他們都會這樣生活。
外面的世界那麽兇險,他們寧願一直待在籠子裏。有的人甚至一生都沒有離開過這個鎮子,鎮子統共就那麽大,生活久了誰也不願意離開。
如果聽異鄉人的話離開家鄉,那才是愚蠢透頂。誰知道外面的那些人會對他們做什麽?在這裏他們隸屬于雷伽區長,到了外面随意一個商人就能通過非法手段把他們變成合法奴隸。
尤其是Omega,他們會盯上那些有生育價值的年輕Omega,強迫她們一個又一個的生孩子。孩子統一被關在籠子裏,養到能走路的年紀就按品相賣給一些大人們當仆人、當貴族少爺的玩伴。
玩死了,玩殘了,都是常有的事情。對大人物們來說,奴隸的命是最不值一提的玩具。
剩下的孩子流向各個市場,有的會去普通人家裏打雜幫傭,有的幹脆敲斷腿挖掉眼睛送到街上乞讨,個別機靈一點的孩子,能當個小扒手。
對斯托帕卡區的居民們來說,最可怕的不是雷伽區長又設立什麽名目來問他們交稅,他們害怕的是交不起稅被驅逐出這個鎮子。
他們害怕當一個自由人,外面有的是家夥等着他們失去區長的庇護,來榨幹他們的每一根骨頭,每一寸血肉,把他們變成渣滓流向下水道。
可他們的孩子卻不避諱離開,幼稚的說着什麽要去外面闖一闖的話。他們只好用一種疲憊的目光久久的凝望着自己的孩子,直到對方閉上嘴保證再也不想了。
在斯托帕卡區,雷伽區長就已經是個龐然大物。外面的世界只會盤踞更多兇猛的野獸,撕咬咀嚼他們的血肉。他們可以在方寸之地生活下來,卻沒辦法在野獸的張牙舞爪下搏命一争。
報紙上描繪的美麗文明的世界,秩序合法的星系,它們存在着。但這些都不屬于微末的低等公民——不屬于他們、也永遠不會向他們這種人開放。
他們的孩子身上的棱角還沒有被生活打磨光滑,散發洋溢着不切實際的理想,蠢蠢欲動的想知道大海是什麽樣的,海的那邊又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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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現實的殘酷。
軍部的公示文激發了少年們的想象,但無一例外都遭到家裏大人的反對。個別沒家管的已經報名被安排走了,渺無音訊。這些參軍的平民最後被安排去了哪兒?沒有答案。官方不需要向低級的民衆交代。
礙于雷伽區長他們不敢當面說什麽,私底下都對孩子們耳提面命,警告他們不要稀裏糊塗就上了當。
那張輕飄飄的張貼在公告欄的公示文,上面還蓋着軍部授權的紅色印章,看上去是那麽富有公信力。
它最初不被人注意,只是簡簡單單的貼在那裏,很快就被佩瓦爾夫人的首映日給覆蓋。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增加,雷伽區長指派出的公示車一趟趟的從街頭播報到街尾,那張輕飄飄的公示文變得越來越有分量。
參軍以後就是一個有了身份的平民,也許以後不必再跪在雷伽區長的腳下,家裏不用再為了交稅緊巴巴的過日子,也許終于能吃上一頓飽飯。這些凝聚而成的渴望促使少年們和一部分年輕人私底下糾集起來,默不作聲的違背家裏的意願,遠出參軍去了。
他們其中有的人甚至在想,自己走了以後家裏少了個人吃飯,父母和弟弟就能多吃一些了。
這麽一想,離開的決心更堅定了。
傑裏沒有去參軍,他只是想離開斯托帕卡區,離開家人和他新婚的妻子。他太年輕,憂愁就像他臉上的雀斑顯而易見,私下騷動的朋友們稍微一勸,他迷茫的心緒就随着他們飄向遠方,搭上了迷途的船只。
後來他也是唯一一個逃回來報信的,但雷伽區長解決了他。無人知曉這件事,死人永遠不會說話。
孩子們就這麽參軍去了。無論做父母的怎麽懇求,官方始終都沒有給出下落。按規定,新兵三年後才能上戰場,他們只能祈禱一向對他們濫用規則的大人們能遵照規定。
沒有人想到戰争,戰争這個詞對他們來說太久遠了。他們記不清和蟲人的那場仗是多久以前的了,現在的戰場只是宰殺一些變異的物種,危險系數不高。
可一天沒有消息,心一天都是懸着的。後來鎮上有了傳言,說雷伽區長私底下收了錢把他們的孩子偷偷轉到其他地方,根本不是去參軍。
這陣傳言像風一樣刮過又消失,說這話的人失去了舌頭,被驅逐出了鎮子。
在事情愈演愈烈的時候,鎮子上的人收到了少年們參軍後的第一封來信。信件上附上了他們的随身物品,內容是他們不方便透露自己的去向,但平安無事。
這些信安撫住了他們的情緒,緊接着雷伽區長也宣布之後的幾個月都會少收稅,這場風波就這樣慢慢的平息了下來。
可郁此始終沒有收到阿中的信。
阿中離開後就渺無音訊。後來阿中的哥哥找過來才知道,弟弟去報名參軍了。他只告訴了郁此,只和他告了別。
阿中的哥哥問郁此那天阿中和他說了些什麽。聽完以後,他說了句阿中是個傻子,就走了。
日子還要繼續下去。
阿佩達南現在每天都待在歌劇院,像他說的那樣,每天只要能多看佩瓦爾夫人幾眼,他就覺得很快樂了。
佩瓦爾夫人也注意到了他,有一次還同他多說了兩句話。她碧綠色的眼睛裏洋溢着溫柔,從阿佩達南的臉上劃過時多了絲莫名的意味。
阿佩達南暈乎乎的,聽着佩瓦爾夫人動聽如天籁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也是那麽的溫柔,讓他嗅聞到母親身上獨屬的氣味。
佩瓦爾夫人說:“你和我一樣。”
她沒有指明是什麽,但阿佩達南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意思,他們兩個人都有着相同的眸色。
這樣的眼睛在外面經常被人叫綠眼睛、小雜種,可在佩瓦爾夫人臉上卻彰顯得她更神秘迷人,讓人同她對視就陷入迷人的漩渦,一點也想不起任何負面糟糕的形容。
阿佩達南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嘴唇微微動着要說些什麽,可最後還是緊緊的抿上了。佩瓦爾夫人笑了笑,沒再說什麽,往他手心裏放了兩顆糖。
直到走進休息室,佩瓦爾夫人才用手絹擦了擦手,吩咐随從把它扔掉。
随從贊頌道:“您真是一位好心的夫人,連那樣低賤的孩子都肯搭理。同那樣的孩子接觸,一定弄髒了您的手罷?您最好離這些看起來可憐的孩子遠一點,他們不過是個做雜工的。今天只是問您要兩顆糖,明天就該是其他的東西了。”
佩瓦爾夫人嘆息道:“他讓我想起了我死去的孩子。”
她沒有把後面那句俗套的話說出來:如果她的孩子沒死,應該就像那個做雜工的少年那般大了。
随從看她的眼神更不一樣了,“您真是位好心的夫人,沒想到您的身上發生過那麽悲慘的事情。”
悲慘嗎?回憶忽然開匣,過往的模糊記憶陡然清晰,好似一切恍若發生在昨天,歷歷在目。
佩瓦爾夫人的扇子遮住了她的臉,她露出來的那雙眼睛溫柔含情,美麗得宛如一顆寶石。
曾幾何時,她只是一個懷有野望卻身份卑微的少女。那時的她一門心思只想抓住機會輾轉到高等星系,可她那樣的身份又怎麽能消費得起供高等公民往返的船票呢?
好在當時推行的生育措施幫了她一把。為了支付那張昂貴的船票,她不得不辛苦幾年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達到了生育指标減免去一部分費用。
她的第一個孩子那時已經會走路了。她松開手目送那個孩子走失在人群裏,其餘連話還不會說的孩子被奴隸商人帶走,佩瓦爾夫人依稀記得那幾個孩子一共是半張船票的價錢。
說起來,也只有被遺棄的那個孩子繼承了她的眸色。
現在回想起這些,佩瓦爾夫人只有一聲輕輕的嘆息,唇角的笑仍舊溫柔動人。被遺棄、販賣的孩子,怎麽不算死了呢。
随從的聲音把她從過往的回憶裏拉出,“佩瓦爾夫人,雷伽區長剛才托人捎來口信,他晚上八點會過來跟您共進晚餐。”
佩瓦爾夫人放下扇子,她嘴角的笑容仍然是那麽的溫柔,她時時刻刻都洋溢着奪目的光彩,讓人感慨她是那麽的具有親和的魅力。
“當然。”她說,“轉告雷伽區長:我很歡迎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