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
葛裏菲茲老爺作為高等公民有足夠使平民仰望他的資本,就連一些有名望的貴族也會應下他的請帖。
他有一幢別墅是專門用來宴請身份尊貴的客人們,別墅裏滋生的罪惡是他們仰賴的天堂,羔羊們的鮮血洗滌他們的欲望。最後被弄髒的只有籠子。
他曾作為厄多瓜先生最大的主顧出現在埃文的面前。第一次跟随着厄多瓜先生進城的埃文,他還沒有獲得可以擡頭面見老爺的資格,全程他都是低頭安靜的跟随在他們的身後。
在那裏,埃文看見了被關在金色籠子裏的同類們。葛裏菲茲老爺當着他們的面從籠子裏選出一個男孩,他把手指抵在那個男孩的眼眶,然後微微用力,在慘叫聲中挖出了男孩的眼睛。
葛裏菲茲老爺朝厄多瓜先生展示那顆血淋淋的眼珠,“我想要差不多這個大小的樣子,還有,這個奴隸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市場上不是說培育出了新品種的雜交奴隸?我聽說那種奴隸的眼睛是深綠色的,像那樣的也不錯。”
奴隸商人的回答是:“聽憑您的吩咐,我會為您留意的。”
厄多瓜先生一直彎着腰,埃文也一直低着頭。他察覺到厄多瓜先生有意無意的擋在了他的身前,替他遮蔽葛裏菲茲老爺可能看過來的眼神。
葛裏菲茲老爺的召見是為了讓厄多瓜先生意識到他的喜好,為他篩選出更合乎心意的奴隸。但現在他們都意識到葛裏菲茲老爺對于虐殺的奴隸帶着某種收集癖,那麽埃文·道爾的金發也可能會成為引起葛裏菲茲老爺興趣的因素。
那個男孩還在哭泣,他的年紀和阿佩達南差不多大。葛裏菲茲老爺對他的哀泣感到厭煩,命人過來處理。埃文·道爾意識到,外面的世界對于他和同伴們來說,比斯托帕卡區還要黑暗。
回到居住地後,埃文沒有向夥伴們提起這些。那時候的他在夜晚看着舊字典裏的地圖,勾勒着去往弗撒鳴星的航行路線。
他們能順利的去往那顆美麗的星球嗎?
埃文在那之後就沒同厄多瓜先生的奴隸生意扯上交集了,自然葛裏菲茲老爺的名字也在印象裏淡了下來。現在時隔幾年,他再一次聽見了那個名字。
他的夥伴被佩奇多賣到了這個人的手裏。
斯托帕卡區的深夜不時會傳來醉酒人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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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燈盞下,大家的面容都是暗沉的。
閣樓上擺放着兩張床,牆面貼着舊報紙。爺爺上了年紀,表達能力開始退化,說一句話要好半天才能讓人明悟過來意思。斯特奇納耐心的聽着,安撫着爺爺先休息。
牆面上的舊報紙貼的內容大多都是一些瑣事。例如,城中心的某家糖果店做活動,開始大放送,登報提醒有意願的客人前來購買,還有一些是因為制作出美味甜品而上了報紙的介紹。
斯特奇納當時把這些相關報道剪下來貼在牆上,隐晦的表露出對未來的期願。現在他的目光落在這面牆上,內心已毫無波動,可視線掃到一則報道後依然産生了被刺痛的感覺。
弗撒鳴星,那顆美麗的星球已不複存在。在中心星系的機甲攻陷下,第五皇族答應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報道上的日期是去年的某個日子,弗撒鳴星宣布臣屬中心星系,渡讓貿易權,并更名為奴隸星。
伊甸園自此不複存在。
斯特奇納有意留着這則報道,他反複告誡自己命運就是反複無常,不如就被打碎骨頭屈服吧。這些文字組合在一起的事實深深地刺痛了他和夥伴們的心,但比起刺痛,斯特奇納感到更多的是憤怒。
這洶湧的憤怒被壓抑至今。
直到爺爺睡下,斯特奇納才關燈離開這間屋子。視野陷入黑暗不過剎那,又轉向樓下亮起的昏黃燈盞。
夥伴們分別探聽過來的消息湊成了一個既定的事實:郁此出事了。糟糕的是他現在已經不在斯托帕卡區。
現在當務之急不是找佩奇多算賬,根據得到的消息加上埃文的說法,郁此很有可能被迷暈後運到了葛裏菲茲老爺的別墅,他去過那個地方,那裏簡直是地獄。
他們第一次聽埃文提起城裏的事,阿佩達南也終于明白為什麽每次提到城裏對方的神色都有些奇怪。
阿中神色難掩焦急,他剛才提出去找佩奇多,被埃文毫不猶豫否決了。光是解決佩奇多的工夫,郁此可能就已經死上好幾回了。
沒有和葛裏菲茲老爺這種人會過面打交道的孩子們,行事想法上都有些天真,“我們去湊錢能把阿郁贖回來嗎?”
埃文:“不僅贖不回來,錢和我們都會被留在那裏。”
“要是請厄多瓜先生出面找佩奇多?”
埃文沉默,厄多瓜先生越來越壓制不住佩奇多了,佩奇多正汲取着他的血肉持續不斷的成長下去,而厄多瓜先生已經走向衰老的下坡路。
事态眼看走向束手無策的糟糕,可埃文的眼神看上去很鎮定,他的心裏已有所打算。
斯特奇納從樓上下來,他環視一圈轉而看向埃文。他們兩個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了定數。
“阿中,阿佩。我們今晚就要開始行動,現在就去找葛裏菲茲老爺,但不是問他贖人。他不會搭理我們這樣的人,如果向當地的執法機關反應,我們也只會被當場處死。”
“我想我們換一種方法接近葛裏菲茲老爺,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那就是殺了他。”
埃文最後那三個字說得很輕,可孩子們只是眼皮顫了顫,什麽也沒說。他停頓了下,繼續道:“之後救出阿郁,我們要藏起來一陣子,背負通緝一輩子流亡星際。”
他起身,斯特奇納站到了他的身旁。埃文曾發出無數個邀請,但沒有哪一次是像現在這樣明知前方是條不歸路也仍要迎着走下去。
對郁此坐視不理,眼睜睜看他死亡?抱歉,埃文·道爾沒有這個選項。
埃文一說完,阿中他們立刻回應道:“那現在就去車站吧。”
夥伴們毫不猶豫的态度,使他心底蔓出了溫情。下一秒,埃文的眼神變得愈發堅定,“走吧。”
夜班的列車停駐在原地,似是在無聲等候他們的到來。埃文·道爾戴了一頂黑色帽子,遮住他那頭在夜晚裏也頗為耀眼的金發。
斯特奇納沒能和其他夥伴那樣踏上這班被埃文定義為命運終點的列車,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埃文制止他上車的動作,難得的有些愣怔。
其他夥伴們看着他,眼神裏是令他動容的溫和。
“回去吧,斯特。”他們說,“等你睡醒天亮了,我們就回來了。”
斯特奇納的嗓子都有些沙啞,“你們……要抛下我。”
為什麽,不讓他也一起?總是這樣,總是,在做這樣危險的事情的時候,把他隔絕在外。夥伴們總在這個時刻溫柔的摒棄他,在平時又看上去毫無保留的接納他。
現在他們要抛下他,他們可能不會再回來了,他們會流亡到別的星際。他們要在這之前抛下他了。
“讓我也一起,埃文。”斯特奇納記得自己很久沒哭了,但現在他的聲音微微哽咽。
埃文拍了拍他的後背,輕聲說道:“斯特,你一直都很聰明,不要做傻事。”
“我們到哪裏都可以生存,但是你不一樣。你的個人信息都被登記在數據庫裏,到哪裏都會被識別出來,一旦被發現就是死。”
“你還有爺爺要照顧。現在回去,等我們來找你,好嗎?”
斯特奇納攥住埃文的手慢慢地松開了,退一萬步說,埃文他們就算是離開這裏去偷渡到其他星球風險也不會很大。如果加上自己,只要出現在任何一個有監測的地點被識別出身份,他擅自離開雷伽區長管理轄區範圍內的信息就會被上報,這也無異于會暴露埃文他們。
那他和累贅有什麽兩樣。
想通這一點,斯特奇納只能松開手。他這回明确自己內心的憤怒針對誰的意味更多了,是他自己。他有太多被掣肘的地方,不管是公民的身份,還是爺爺,他始終都在這些東西的桎梏下。
他沒有辦法像阿佩達南和阿中那樣,完全抛卻一切毫無負擔的做任何事情。這麽一想甚至有點可笑,和他痛恨了無數次的雷伽區長相比,斯特奇納覺得更應該被痛恨的那個人是自己,是他。
應該慶幸的是,不愉快的選擇不是由他施行的,而是埃文·道爾先一步幫他割裂的。把他,和他們區分開來。斯特奇納想到了郁此,他們同樣是既堅定決絕又飽含着溫柔底色的人。
“……埃文。”斯特奇納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要發顫,他後退一步目送夥伴們的離開,把要說的話都咽了回去。
最終,他只說了一句:“我會在車站這裏等你們回來。”
“好。”埃文很快給了他回答,“如果天亮我們還沒回來,就不要等了。”
天亮了還沒有回來,多半是兇多吉少。
那麽和被擄去的同伴一起死也是不錯的選擇,至少大家在路上都不會孤單。
只有斯特奇納被留在了原地。從現在開始,他感受到了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