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斯特奇納的想法2
斯特奇納的想法2
真是奇怪。如果一早知道養育的孩子會成為支配者的奴隸,那麽他還會誕生嗎?
斯特奇納勸告過自己要和大家一樣忍耐,因為每個人都是這樣過來的,爺爺也是這樣過來,他将來也會是這樣過來的。自我的意識卻不受控制的分割成了兩份,一份告誡他服從,一份是團憤怒的火焰。
要怎麽做呢?把一切都燃燒殆盡才會終止鬧劇嗎?
在神父的繼任儀式上,雷伽區長展示了他溫順的子民。随着儀式結束,見證到這一刻的士紳貴族們也完成了這項任務,四散離去。
他們的離開意味着本次的供應也到了尾聲。
人們想,至少到年底為止,應該不會再有了。
明明是可以松口氣的事情,可斯特奇納發現他竟然只想冷笑。雷伽區長,雷伽,他所施舍子民的就是這茍延殘喘。
他咀嚼這個名字,雷伽區長的組成部分不是一張模糊的面孔,是士兵,槍和鮮紅的血液。還有一雙他曾窺見的,磨得光亮的靴子。
靴子的主人總是被簇擁着,這令斯特奇納隐約升起一個想法,違抗者鮮紅的血液遲早有一天會染紅那雙靴子。不是現在,就是将來,遲早會有那麽一出。
在這構想完成前,問題接踵而來。
斯特奇納不能向爺爺問出那個尖銳的問題,周圍也沒有願意承接這個問題的回答者。那麽就只有他了,提問者和回答者都是他,即使沒有參照組,斯特奇納也知道他的回答是正确的,毫無異議的。
——如果一早知道養育的孩子會成為支配者的奴隸,那麽他還會誕生嗎?
不會。斯特奇納對自己說,他會掐死那個孩子。
雷伽區長宣布:“散開吧。”
在斯特奇納的憎惡下,說話者那不以為然的口吻加劇了惡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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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奇納曾不止一次站在散開的人流裏感到孤獨。
當看見人們慶幸雷伽區長沒有像上次那樣索要更多的時候,他加深了那份孤獨和悲哀。
街道上有很多條路可以通向他的家,他的面包店,他的爺爺。可他知道他最想走的那條路是不存在的,是一條被堵死的,他的道路。
他想觸碰雷伽區長身邊的守衛佩戴在身上的那柄槍,那槍是如何砸在他們這些人的頭上,他就想如何捏緊那把槍。
那一刻斯特奇納意識到,他是不同的。他的手比起觸碰面粉,他更想扼緊一個人的脖子,他想摘下他反複咀嚼着的那個名字的主人的頭顱,用他鮮紅的血液染紅那雙锃光發亮的靴子。
為此,他可以瞑目死去。
諸如此類的想法在每個深夜盤踞在他的心頭,耳邊是爺爺的嘆息聲,他不得不向那聲嘆息妥協,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和牽挂。唯有想到埃文他們的時候,心底裏的痛苦才會驅散幾分。
埃文托人給他捎了口信,等他趕去阿赫爾醫生的診所時,被告知夥伴們已經離開。
他不是一個稱職的朋友。斯特奇納想,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發生在阿中身上的事情。關于這些,最終都是由別人告知他的。
斯特奇納向阿赫爾醫生道謝,離開時他伫立在岔路口前良久。
要忍耐下去。
就這樣忍耐下去吧。
雷伽區長,神父,供應日,誕生與孕育,低頭跪着的民衆們,年邁的爺爺。
而到頭來他最痛恨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晴天。不錯的天氣。生活回歸應有的秩序,一切都按照生存模板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斯特奇納打了聲招呼,騎車前往居住地。
冬天,聚在居住地的流浪者也增多了,有人盯上了他。斯特奇納感到一絲命運的荒謬,他拼盡全力去反抗,那不只是普通的流浪者,這兩個兇惡的大人被他視作雷伽區長的爪牙,命運的幫兇執拗的将他的頭摁在污泥裏,告誡他不要反抗。
就像無數次乖乖跪下那樣,也乖乖的交出他的東西。
“這小子是瘋了嗎!”
原本只是想搶食物的流浪者在這孩子的反抗下也惱怒了,眼看折騰的動靜越來越大,他不介意被其他人看到,但他介意到手的食物可能會被瓜分。
他和同夥交換了一個眼神,拖拽着斯特奇納來到一處偏僻的地方。眼前這個孩子給他們制造的傷痕已經到了惹惱他們的地步。他們砸壞了那輛破舊的自行車,阻斷了一絲一毫它被使用逃跑的可能性。
他們狠狠地揍了這孩子一頓。
烏青的眼眶,流血的嘴角,明明已經變得不能再狼狽了,對方卻仍憤怒的看着他們的雙眼。
至此他們确定了,也許要把這小子的眼睛挖出來,這場事件,他們的憤怒,才能結束。
他們朝斯特奇納再度走去。
斯特奇納聽見憤怒的粗喘聲向他靠近,他的內心卻在這個時候感到無比平靜。他忽而意識到之前為何焦躁,那是內心在懲罰他沒經過反抗就向靴子的主人屈服。
他聽見鳥兒的叽喳聲,聽見樹葉的簌簌聲,報廢的輪胎還在漏氣,在這正流失的聲音中,他聽見一個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斯特。”
“你為什麽在這?”
“……”是被埃文帶回來的那個男孩。
命運峰回路轉。
究竟是叫斯特奇納還是斯特納奇,郁此有些拿捏不準,幹脆仿照阿佩達南的稱呼,叫斯特應該不會出錯。
得益于多年打架經驗,郁此的交手對象包括但并不限于小學生。這兩個流浪者看起來個頭高大,但在長期缺少食物下,也只能淪落到把目标轉向小孩去實施打劫。
更何況剛才斯特奇納也消耗了不少他們的體力,估算一下,當前的局面也不是不能夠扭轉。
斯特奇納沒少見過同齡人打架,但郁此的招數不由得叫他側目,看得他眼皮一跳。
郁此仿佛沒看見眼前圍堵的這兩個成年人,就這麽走了過來。他看上去比斯特奇納還小,給人的印象也叫人先入為主的以為——他應該比斯特奇納要好對付。
那可就錯了。
郁此在走近他們的時候慢吞吞的步調忽而轉了個方向,迅猛的從被砸得支零破碎的自行車中抽出一個什麽當做武器,恰好此時一個流浪者兇惡的朝他撲了過來,他面不改色的掄了過去。
第一下把人掄得悶哼一聲,還沒等神志清醒回來,又是一下接着一下,每下都是照着頭打。哪怕對方只是個孩子,力氣再小,頭部也是很容易被打懵的一個地方。再加上郁此打架從不留手,得益于被霸淩的經驗,他深知一次性把人打服的重要性,因此每下都打得毫不留情。
那個流浪者挨得猝不及防,孩子嘛,能給他們造成什麽有效攻擊?就連斯特奇納掙紮折騰得再厲害,也至多不過是拳打腳踢在他們臉上留下幾道指甲刮出來的痕跡,如果不是那架勢像發瘋的話,說句不痛不癢也不為過。
但郁此就不一樣了,他打架太有章法。對于可以打得過的同齡人,他知道适可而止。對于比他和斯特奇納要高大的大人,他知道不下死手遭殃的就會是他們。
流浪者挨了兩掄之後很快失去了行動力,郁此仍舊沒有停手,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在別人看來有多驚悚,好像這不是一個小孩而是一個魔鬼。
直到對方失去了意識,郁此才停下了動作。從剛才出現到現在打架,他臉上的神情一直都是毫無波動的,平靜的。
一切發生的太快,流浪者的同伴還處于不敢置信的震驚中時,一直沉默的斯特奇納冷不防從背後将他撲倒。他懵了一下後身體本能開始反抗,踹得斯特奇納悶哼一聲,然後他就看見郁此的身影出現在頭頂上方。
黑發黑眸的孩子眯了眯眼,流露出不符合這個年紀的姿态,擡起手裏那樣沾了血的東西,迎着他驚恐的視線毫不猶豫的下手一擊。
他的腦子昏天黑地了一瞬,溫熱的血液湧動着從他的臉上淌了下來。他愣愣的睜大眼,出現在視野裏的是斯特奇納的面孔,那個被他們揍得鼻青臉腫的家夥。
斯特奇納的聲音都變得喑啞:“你們這些人……如果有本事的話,就去找他們啊。”
他們?他們是誰?
“你們這種垃圾,也就只敢對孩子下手。”
雖然……但是,弱肉強食,他們沒錯吧。
流浪者的同夥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麽,面上又是一痛,打得他臉都歪了。
斯特奇納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一下又一下的朝他的臉上砸了下來。石頭沾上了對方的血,也割破了他自己的手,他們的血都是紅色的,鮮紅色的交織在一塊,從他的手心裏淌下,流向對方血肉模糊的頭。
可他仍覺得有什麽不夠,內心的憤怒洶湧迫切的想要更多的發洩。他失了智,然後有人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視線裏除了鮮紅的一片外還多出了一個人。
郁此白淨的臉上沾到了飛濺的血,漆黑的瞳眸正看着他。斯特奇納忽然恢複了幾分理智,隐隐懊惱的想——他不想把眼前這個家夥弄髒。
随後,他哭了。他緊閉着眼,抽氣聲從牙縫裏費力的擠出,連帶着身體也抑制不住的發顫,流出的眼淚也是憤怒的,不甘的,只是對郁此示弱着。
他很抱歉弄髒了這個男孩,在構想裏只有雷伽區長被他塗抹上鮮紅的血液,打上鮮亮的标志,而不是郁此。
剛才他瘋狂的模樣,可能也吓到了對方。這真是……咦,斯特奇納茫然的睜開了眼,他流着淚,卻愣愣的看着郁此。
郁此丢掉了他手裏攥緊的那塊石頭,轉而把自己剛才用來當做武器掄人的那樣東西放在他的手心裏。
他說:“用這個吧,這個好用。”
曾經也使用過石頭并被割破手心的郁此送上友好建議。
而斯特奇納,只是看着他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