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行駛的路上
在行駛的路上
厄多瓜先生的身份說起來既複雜也不複雜,對生活在斯托帕卡區的人們來說,他是和雷伽區長一樣的大人物。
在這樣的一片土地上,公民們歸雷伽區長管理,沒有公民證的居民歸厄多瓜先生管控。他的灰色産業逐步擴張到市中心,那是比斯托帕卡區的城鎮更為繁榮的地方,這裏的人們提起他都會惶恐的帶上一絲尊敬。
“厄多瓜先生在為市中心的大人物們辦事。”這是他們普遍的認知。
金發男孩埃文則是平靜的敘述事實,“其實厄多瓜先生只是為城裏的貴族老爺們跑腿而已。”
在當地的人們還停留在用裏戈進行經濟交易的時候,厄多瓜先生通過不當牟利的方式賺取到了很多的弗索裏。這些錢財有一部分用來收買雷伽區長,這也是為什麽埃文等人有時在城鎮上露面卻不會遭到驅趕的緣由。
佩奇多是厄多瓜先生的養子,厄多瓜先生也曾提出要收養埃文,但是被拒絕了。金發男孩有自己的出身來歷,他不是一開始就淪為孤兒。
相較于佩奇多,厄多瓜先生更為欣賞埃文。
阿佩達南說到這裏,憤憤道:“這就是為什麽佩奇多總是針對我們老大的原因,他怕有一天厄多瓜先生會讓埃文大哥當他的接班人。”
“佩奇多老大把他的地盤弄得烏煙瘴氣的,上次還想過來把我們趕到河對岸把河邊那塊地盤搶走,結果被老大打跑了。阿納說,佩奇多是收了一個商人的錢,那個人前不久也來找過老大,但是老大不允許他把污水排到河裏……”
無論在哪兒,争奪資源的事情都屢見不鮮。
埃文雇了一輛板車讓人把他們拉到城裏,板車內堆滿了雜草,他們三人各自尋摸到一個舒适的位置靠在雜草上。阿佩達南喋喋不休,郁此始終沉默,埃文不時會插話說一兩句,氣氛不尴不尬。
過了一會,有三個半大的孩子朝這邊跑來,他們和埃文打了聲招呼,然後爬上板車。那三個孩子之前被埃文帶去過廢棄工廠,其中一個認出了郁此,指着他啊了聲道:“那不是……”
那不是當時挺會下死手的家夥嘛。
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旁邊的小夥伴先一步打斷,“我叫阿中。”
阿中的臉上有着褐色的雀斑,他向郁此介紹道:“這是阿大和阿小,我們是三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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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中阿大和阿小三人來了以後,人算到齊了。阿佩達南從那堆雜草中探出頭,沖前邊喊道:“阿勒叔叔,可以走了。”
于是不多時,馬匹就拖載着原始的交通工具,将郁此等人帶向去往城鎮的道路。
埃文躺在那堆雜草上,不同于時而無憂無慮的阿佩達南,金發男孩的眉宇總是緊鎖着承載着很多的心事。他随手扯過一根雜草咬在嘴邊,靜靜地聽阿佩達南手舞足蹈的同阿中他們三人說着什麽。
忽然,他轉頭看向郁此。這新來的家夥很少講話,他沉默得輕易叫人遺忘了他的存在。因此埃文也出于怕遺漏對方的心理,時不時要扭頭看上兩眼确認郁此的存在。
他總有種莫名的感覺,由于還是孩子的緣故,這感覺也無法确切的用語言來描述。這隐憂是無法向阿佩達南和斯特奇納傾訴的,他們只是認為和這新來的家夥彼此還不熟悉。
偶爾丢失感太過強烈,埃文便會敏感的預知到什麽似的,格外注意那新來的家夥。
阿佩達南拿出先前煮好的土豆遞給郁此,又分了一些給那三個半大的孩子,一路上總有些悶得慌,這對孩子們而言就是用來打發時間的零嘴了。
阿中他們也從布袋裏掏出幾塊餅來分着吃,不過有些硌牙,阿佩達南咬了一口就放下了。話題自然而然轉到斯特奇納身上,在阿中的印象裏,斯特奇納會提前過來把面包帶給自己的夥伴們,偶爾也會留宿一晚,到第二天再和他們一塊搭乘板車回城鎮。
因此阿中一上來就左看右看,發現今天斯特奇納不在。他還是沒能憋住疑惑,問道:“斯特今天是提前到阿舍卡叔叔那裏等我們嗎?”
阿佩達南搖了搖頭,“阿納不來。”
“雷伽區長要求他們店準備供應迎接新神父舉行的歡迎會,現在除了阿納他們店,城鎮上的其他店鋪都要在這兩天準備供應。”
郁此還不理解供應這一詞在這裏的具體含義,只見那三個半大的孩子具是一副驚嘆的樣子,“雷伽區長是不是瘋了?”
他們細數道:“前段時間剛供應完上一任神父調任的交接儀式,然後是城中心來了客人又要供應。再有雷伽區長過生日他要求供應,然後是他擔任區長滿五年了要供應……現在又要供應?每次都要商鋪來承擔這些支出,而且每次供應完還要上繳一筆錢。”
“拿不出錢就要被收走店鋪和房子,這樣下去誰受得了?”阿大道,“阿佩,你幹脆叫斯特搬到居住地和我們一起好了,他上回是賣了一半的鋪子才繳出錢,這次要怎麽辦?”
“這公民還不如不當。”
最後總結出來的依然是這麽一句話,阿佩達南深以為然。在他看來,只要一天是隸屬于雷伽區長區域內的合法公民,就要在他的統治下遭受不合理的支配與要求。
斯特奇納等公民在雷伽區長的壓迫下,正逐漸被逼向一條不歸路。
聰慧的孩子們隐隐有意識到,更遑論身在其中的斯特奇納。他們半開玩笑半認真道:“要不趁天黑我們去揍雷伽區長一頓,給斯特出出氣?”
“別胡鬧。”一直沉默的埃文發話了,“雷伽區長的身邊有很多守衛,你們想死嗎?”
他的樣子過于認真,倒讓那些孩子神色讪讪。
埃文的眼神流露出不符合這個年紀的冷靜,“沒有雷伽區長還會有下一任區長,斯托帕拉換過那麽多任區長,你們覺得有什麽區別嗎?區長可以決定他管轄區域內公民的生死,你們不要亂出主意給斯特招麻煩。”
阿中吶吶道:“可是老大,那斯特怎麽辦?”
“先忍着。”
埃文這句話叫大家一時間都沉默了。然後阿大從口袋裏掏出了幾個裏戈遞給阿佩達南,“也沒幾個錢,你幫我交給斯特吧,就算用不上也讓他買點糖吃。”
這些錢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充其量也只能給夥伴帶來安慰。埃文輕聲提醒道:“到了鎮子上也別去找斯特,我們也不要亂走。供應的這段時期街上會有很多士兵,居住地的人明面上還是不要和公民走太近。”
會不會被驅趕是另一回事,但一定少不了會被借此多索取一點錢財。
阿佩達南點頭,“嗯!等斯特下次來我再交給他。”
溫暖的陽光傾灑在他們身上,孩子們聊了一陣後都安靜了下來。鳥兒的叽喳聲跟随了他們一路,阿佩達南正是活潑好玩的年紀,周圍的半大孩子們眯起眼進入了休憩,他壓低聲音去找阿小講話。
郁此也瞌上眼休息,他純粹是為了躲避阿佩達南,這黑發綠眸的孩子就像樹梢上的鳥兒一樣叽喳不停。他感覺身旁的雜草有下陷的動靜,睜眼看去,是埃文。金發男孩皺着眉說,“這塊有點硬。”
成年人不動聲色的往旁邊讓了讓。
周圍十分安靜,只有阿佩達南和阿小不時小聲說些什麽,這不必要的竊竊私語可以忽略而過。郁此仰頭看着藍天晴空,下雨天不會使他的心情變壞,晴天也不會使他的心情變好,成年人的心境停留在一潭死水。
可是剛才聽了阿佩達南和阿中他們幾個人的對話,忽然有了那麽一點波動。
“我們快到鎮子上了。”郁此側頭看去,只見金發男孩的眼神異常明亮,他說,“有空我會把阿舍卡叔叔之前教過的課文教給你,你看不懂那些字也沒關系,我會念給你聽,你很快就能學會寫字。”
“埃文。”
這一聲讓埃文睜大了眼,他發現這是新來的夥伴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埃文,阿佩說你每周都要專門雇車去鎮子上,一個月下來花的錢能買很多罐糖。”
他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做?”
雷伽區長剝削壓榨他管轄區域內的公民,埃文卻是想盡辦法要他居住地的孩子們去學習讀書。他要求他所屬地盤內的所有孩子都要學會認字寫字,鎮子上也有一位叫阿舍卡的成年人願意免費教授他們知識。
居住地的孩子們用不起紙和筆,埃文就讓孩子們把剝下的糖果紙洗幹淨,晾曬後用燒焦的木棍在上面寫字。要麽用石頭刻在廢棄的玻璃瓶上。每次去的幾個孩子學習到新知識,就會回來教給其他的孩子,他們反複在沙地上用樹枝去勾畫學到的文字。
當埃文要求阿佩達南去背誦課文的時候,郁此看見阿佩達南的課文是在一張張皺巴巴的糖果紙上。那些糖果紙揣在阿佩達南的胸口,他随時拿出來翻閱。
為什麽埃文會有這樣的想法和強硬的要求?明明每餐飯儉省到吃河邊挖的野菜,可是對方卻毫不吝惜的用在每周一次的路費上。
埃文的答案是:“因為一個包子。”
當年更幼小的埃文·道爾站在斯托帕卡區城鎮的街道上,他看見一個老人顫巍巍的走到店鋪前買包子。店主告訴這位老人最便宜的包子需要10裏戈,老人顫抖着手遞出僅有的8裏戈,她哀求店主能否便宜一點。
店主勉強同意了。
在那老人走後,埃文·道爾聽見旁邊的大人指着門口的招牌說,“這上面的價格明明寫的是5裏戈。”
年幼的埃文·道爾和那位老人一樣,都看不懂門口招牌上的字。
年幼的埃文·道爾和那位老人一樣,他們的尊嚴面臨了來自同類間最大惡意的嘲笑與欺壓。
從那刻起埃文·道爾發誓,他将學會知識,認識文字,他要從今往後任何一個孩子都不會面臨這樣無知的羞辱。
“那位老人付了8裏戈。”
“她掏出了所有的錢買了一個包子,她多付了3裏戈。那是她的全部。”
這既是那位老人的苦難,也是他的苦難。
埃文有很多次都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回那個時候,他會走到那個店主面前,大聲的說門口的招牌上明明寫的是一個包子5裏戈。
板車仍舊行駛在路上,阿佩達南早已困倦的睡在那幾個半大孩子的旁邊打着呼嚕。
當年那副場景深深地紮根在埃文的心底,不知不覺間成了某種負擔。但現在,他難以描述郁此這時低垂着眼眸看他的神情,他只是忽然覺得這家夥不再冷漠,不再那麽難以接近了。
郁此伸手搭在金發男孩的頭發上,在這刻他無意識的流露出身為成年角色的細膩溫柔,“你做的很好。”
“你已經很棒了。”
得到認可與安慰的埃文·道爾,忽然在這刻摒棄了那莫名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