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逃跑
逃跑
你對娜林隐瞞了一半真話,你的确對自己姓甚名誰一無所知,但對自己的來歷卻隐約有了記憶。自從上次生了那場古怪的病(第五章),你的腦海忽然湧入了一些零星的片段,拼湊起來你發現主人公是你自己。
年幼版的自己,眉眼和現在的你有些相似,正背着一個破舊的書包站在菜市場中心,眼神陰沉沉的注視着面前的鬧劇。
那孩子的眼底堆積着與年齡不相符的陰沉壓抑,似乎拼命忍耐着什麽。他的手指緊緊地攥着書包帶子,又忽然忍耐到了極點,一下将帶子扯斷,泛白的手指被勒出一道紅痕,無意識抽搐了一下。
他在痛苦。他很痛苦。能有什麽叫一個脆弱的孩子身上迸發出那麽濃烈的痛恨?那張稚嫩的臉過早褪去了嬰兒肥,沒錢只能趿拉着大人的拖鞋去讀書,褲子也是灰撲撲的滾滿了髒泥。旁邊的魚販麻利的剮着手裏的魚,他的腳邊濺着剛被宰殺的雞血。豬肉鋪老板的刀還擱在案板上,在那個時刻大家都不約而同停頓了自己手裏的動靜,你追尋年幼版的自己仇恨目光所在的方向看去——
那裏烏壓壓圍了一堆人,亂七八糟的聲音堆擠在了一處,菜市場裏本來就吵吵嚷嚷,此刻愈發變得像鬧市了。中年婦女扯着嗓子,聲音聽上去總有那麽幾分刺耳,還有的遞煙勸架,安撫似的拍拍肩膀,“孩子還在這,有什麽回家再說。”
騎着自行車路過的人不自覺停了下來,好奇的仰脖子去看,一個男人抓着女人的頭發,用力的像是要生生拽掉她的頭皮,零星的血從女人的鼻子裏淌了出來,滴在她的衣服上。周圍聚着一圈勸架的或是看熱鬧的人,但沒有一個能讓她免于這場暴行。剛才她還提在手上的菜籃掉在了腳邊,裏頭的蔬菜被踩爛了,兩個土豆從籃子裏滾了出來。
有人說:“先回家再說吧,回家再說。”
周遭的目光飽含同情的看着在這出鬧劇外,被遺忘了的孩子。他低着頭,看上去像是被吓傻了的樣子,僵硬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父親隔着幾步路的距離對他的母親施以暴行,高聲辱罵。
魚販的動作緩慢了下來,他時不時瞅上兩眼再剮一刀手上的魚。
年幼版的你低着頭,臉色慘白可怕,瞪大眼睛直勾勾的不知再想些什麽,你緊握的雙手越來越顫抖,繼而你的身體也開始顫抖,能料想得到對于孩子而言這是多麽憤怒恐懼的一件事。
但是你的眼裏卻沒有恐懼。
似乎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這樣的事,在鬧劇裏孩子是令人同情的弱者,可憐又及易被忽略的存在,常存在于人們的唏噓和感慨中。
可你不太一樣。
你的眼裏沒有恐懼。
豬肉鋪老板的刀擱在案板上,上面沾了幾根豬毛和血,而你和刀的距離也不過是幾步遠。短短幾秒鐘後,你沖過去提起那把相對于你這個年紀來說有些費勁的刀,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沖進了人堆裏,你迎上那個男人不敢置信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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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版的你眼神裏只有憤怒和仇恨,你因憤怒顫抖,為仇恨揮刀,唯獨沒有退讓和恐懼。背在肩上的書包因你的跑動颠晃出的聲響同你跑向校門時一樣,文具和課本和你的世界從此蒙上一層灰色。
他們說這個小孩瘋了。這個小孩的聲音因過于用力而扭曲變形,他流着淚卻依然在說:“我殺了你。”
記憶在你拿着沾血的刀發抖流淚的畫面結束。
于是你得知,你來自地球,你是少兒殺人犯。
難怪多列維斯逼你殺人你做起來還有那麽點熟練度在。
以上事跡分外動人,不提也罷。
娜林跟你說她從報紙上看到了一則新聞,是關于之前星際網絡上讨論得沸沸湯湯的帝國在逃通緝犯。你有那麽點印象,畢竟前段時間鋪天蓋地都是對方犯下的駭人罪行,臭名昭著到你難以忘懷。
但是那報紙上寫的卻仿佛是在為那個兇名在外的通緝犯開脫,據悉,折在那個Alpha手上的人命不計其數,更遑論對方還屠殺了近半個星球的人口,所作所為簡直喪心病狂。然而那通報道卻詳細指出那個Alpha殺的絕大多數都是貴族、奴隸商人,并且這些人的共通點都在于喜好虐殺奴隸。
“報道上指明,雖然那個Alpha也殺死了奴隸和平民。但那是因為他們遭受了來自貴族和主人的折磨,早就奄奄一息不成人樣。于是臭名昭著的銀色殺手選擇當場結束他們的生命,送他們早登極樂……”
你聽後說道:“這聽上去好像是在做善事。”
出乎意料的是,娜林也點了點頭,她說:“如果當時換成我,我也會希望那個殺手能夠動手殺了我。與其被折磨成那樣活下去,當然不如死了更痛快。”
娜林見識過奴隸主的手段,但這些話聽上去頗有些立flag的意味,。她低頭摩挲着戴在手上的手套,對你偏頭一笑,“謝謝你,手套很暖和。”
“我沒想到你會送我那麽貴重的禮物。”
你說:“只是一副手套而已。”
說是這麽說,但一提起你就想到了多列維斯。娜林對你的說法表示驚訝,她的眼睛此刻睜得很圓溜,“這可不是普通的手套,我昨天戴上它去商人多尼那邊買食物,他提出願意多給我五袋食物來換這雙手套。我問了才知道,這雙手套的原料用的是一頭很難獵到的異獸。”
娜林說:“只有請傭兵才能抓得到那種異獸。”
“……”
你的帽子和鞋都跟這手套配套的,你還以為是多列維斯買的,結果沒想到是他獵回來還按你的尺碼做了一份。
你努力回想那天晚上多列維斯的神色,對方當時什麽也沒說,你也就當一副手套丢了就丢了,還能為了這個打死你嗎。現在回想起來,內心莫名湧動起山雨欲來的不安感,好似暴風雨前最後的平靜。
最後你神色蒼白,在娜林一臉擔憂的注視下,同手同腳的走回去了。接連幾天你都過得膽戰心驚,根據你的了解多列維斯是那種有仇當場報有氣當場撒的人,既然當時他沒擰斷你的脖子,那麽事後也不會翻舊賬。
可奇怪的地方在于,多列維斯他并沒有把你怎麽樣,态度看上去一如既往,但這恰恰就是讓你覺得最不安的一點。上次你只是拒絕他靠近,他就把你的胳膊快要捏斷。這次你把他價值珍貴的手套-弄丢了,他反而什麽都沒對你做。
天地良心,多列維斯絕不是什麽善良的家夥,他一定還有更大的代價在後頭等着你。
你預料對了這一點,但沒預料到承受代價的對象不是你。
那天你又帶了幾個土豆去看娜林,土豆作為食材既方便好吃又便于隐藏。即使如多列維斯這種表面滴水不漏的人,也難看出你把土豆偷偷藏在袖子裏這件事。
娜林沒有出現在巷邊,你去她家也沒有聽到任何忙碌的動靜。屋子裏靜悄悄的,你從窗外往裏看,裏面黑漆漆什麽也看不大清。你想了想,把藏在袖子裏的土豆拿出來放在窗沿後就準備離開,忽然聽見從屋子裏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悶哼聲。
你的腳步瞬時僵住,那聲動靜極輕好似幻覺,但你确認那是娜林發出的聲音。你隔着門輕聲詢問:“娜林,你在家嗎?”
沒有回應。
“我可以進來嗎?”
沒有回應。
娜林會不會出了什麽事?你不作他想,推門而入。進門的那一瞬間,屋子裏濃重的血腥味激得你頭皮發麻。原先關着門,裏頭黑漆漆的,乍一推開後光也湧進來照亮半間屋子。雖然仍不夠亮,但足以叫你看清面前的桌子上面擺放着一雙戴着手套的殘肢。
多列維斯的聲音從娜林房間的暗處響起。
“這個Beta女人好像撿到了你弄丢的手套。”
光線昏暗,你難以辨清多列維斯臉上的神色。你僵在原地,緩慢轉動眼珠在屋子裏搜尋娜林的身影,最後發現她就在你的正前方,四肢被釘死在牆上,垂着頭。
你的聲音在發抖,“不是她撿的,是我自己給她的。”
多列維斯問:“是她問你要的?”
他的語氣和那天晚上詢問你時一樣,你搖了搖頭,身體還是不可避免的發着抖。你的臉色實在太難看,難看到讓多列維斯疑心一朵花會不會就這麽枯萎在了眼前。
你再度看向娜林,雙手握成拳似乎在竭力抑制着什麽,每個動作以及每句話都在打顫,好像下一秒你就即将承受不住要逃出這間屋子。但是出乎多列維斯的預料,你沒有逃跑,你控制自己走向娜林,你輕聲呼喚她的名字,這讓多列維斯本就陰郁的眼眸越發陰沉了下來。
你聽見多列維斯說:“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把她的頭摘下來送給你。”
娜林聽見了你的聲音,她掙紮着擡頭看了你一眼,她的臉因為疼痛慘白,眼神也有些渙散,緊接着耳邊就傳來多列維斯的冷笑。
你的眼淚忽然就下來了。
多列維斯面無表情的盯着你,他聽見你一字一句的說:“是我把你的東西送給了別人,是我沒有經過你的允許跑到這來,是我要跟她交朋友。”
你說:“你想出氣就找我,和她又有什麽關系?”
多列維斯第一次見你這樣,你明明害怕卻不會退縮,甚至還往前走了一步跟他對視。多麽有新意,讓他不由得感慨:“瞧瞧那個Beta女人把你變成了什麽樣。”
你聲音沙啞:“和她又有什麽關系?”
和多列維斯對視,你不可避免感到心悸,但更多的是憤怒。你擡頭直視他:“你可以殺了我,然後放了她。”
“不。”多列維斯說:“我要你殺了她。”
你瞳孔微縮,多列維斯卻已經丢了一把槍給你,他看娜林的眼神像是在注視一具屍體,即使那具屍體還微微喘息着,胸腔也仍在起伏。他說:“你要麽一槍打死她,要麽你就站在這裏看我是怎麽把她一點一點拆碎。”
多列維斯意有所指的瞥向桌上擺放的那雙手。
你聲音發顫:“……我求你,放了她。”
多列維斯居高臨下的注視着你捧着槍失魂落魄的模樣,他說:“不。”
“要麽你殺了她,要麽我殺了她。”
你低頭看着自己手裏捧着的那把槍,你的腦子在此刻混沌了,殺了娜林?你怎麽能夠做到這樣的事?你只能哀求多列維斯,娜林畢竟是你在這邊世界交到的,第一個肯跟你說那麽多話的人。
你的眼淚打濕了手裏的槍,多列維斯卻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最終你對多列維斯說:“你可以懲罰我。”
你重複道:“你可以懲罰我,來拆碎我,但是不要碰她。”
多列維斯說:“你越是為這個女人妥協,我就越是想殺了她。”
娜林這時擡起了頭,她什麽也沒有對你說,只是用那溫柔的目光注視着你。于是你的手忽然不再顫抖。
你舉起槍,她閉上眼。多列維斯冷冷地看着這一幕。
在最後開槍的剎那,你把槍口對準了多列維斯。槍聲響起的同時,你頭也沒回的朝外面跑去。
你一直跑啊跑,跑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