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林觀因有些忘了是怎麽回到的楚家, 她一直被人簇擁着,一旁的百姓都高呼她是神女的使者,不斷向她祈求賜福。
林觀因有些膽戰心驚。
前一秒還說着不信神佛的人立馬轉口向神明祈福, 他們甚至趕着向前湧,生怕落後于旁人。
好在有楚員外安排的府衛護送林觀因回到了楚家。
楚員外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一臉的得意洋洋,并對林觀因也十分客氣。
“姑娘, 這是剩下的一百兩銀票, ”楚員外将銀票遞到林觀因面前,卻沒看到錢玉詢的身影, 便問道:“姑娘的師兄呢?”
“他有事要辦, 交給我也是一樣的。”
林觀因接過,将銀票揣進懷裏。
她着急回去将這身祭祀服換下, 祭祀服繁瑣沉重,脖子上戴着的珠翠壓得她都擡不起頭。
楚員外以為林觀因要離開楚府, 便假意挽留道:“我楚府如此之大, 姑娘何不與師兄多住幾日,莫非擔心老夫承擔不起?”
“哈哈, ”林觀因假笑兩聲,“您放心,我當然要多住一段日子啦,在您這兒又不多交房費。”
楚員外:“……”他好像剛剛說錯了什麽話。
林觀因正往她的住處走,便見着一隊府衛急急忙忙地往外趕,她疑惑地往身後看了眼。
一轉身, 她撞進了冰涼帶着淡淡血腥氣的懷裏。
林觀因仰頭, 錢玉詢也正好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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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間,林觀因覺得自己的額頭被一溫潤之物觸碰, 只不過一觸即離,她還沒有反應得過來。
她恍惚看到t錢玉詢的嘴唇上沾了些白,像是她被妝娘上妝時抹上的脂粉。
“你……怎麽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林觀因決定好人先告狀,把自己放置在一個有利地位。
“我就喜歡如此。”
錢玉詢抿了抿唇,唇上有她臉上的脂粉味。他彎腰,盯着她的嘴唇看,她吐過很多山楂汁,唇上還染了些山楂的酸味。
林觀因下意識放開手中的裙擺,捂住自己的嘴,“你看什麽?我的嘴有什麽問題啊?”
林觀因回了楚家後,身邊便沒了侍女伺候。
錢玉詢早就在房頂上看到她兩手抱着裙擺,一搖一擺地往院裏走。
“沒有問題。”錢玉詢直起身子,走在她身側,他主動說:“我抱你走?”
“啊?”林觀因對他突如其來的示好,有些手足無措,“為什麽?”
他從昨夜出去後,再回來時,就像變了一個人,行為說話都奇奇怪怪的。
“你衣裙太長,不好走。”他說。
确實不好走,但她印象裏的錢大俠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他越是這樣,林觀因心裏就越慌。
林觀因一拍腦門,将楚員外給的百兩銀票拿出來,塞進錢玉詢懷裏。
“我差點忘了,還好你提醒了我。”林觀因說。
錢玉詢:“……?”他提醒她什麽了?
錢玉詢不禁開始懷疑,昨夜那個頭牌說的話到底有沒有用。
頭牌姑娘說,情蠱要雙方合作才能解,只要他按照她的話去做,便能将林觀因拿捏在掌心,讓林觀因喜歡自己,以此緩解體內的情蠱。
既要展示自己的能力——他的武力不用展示也能在江湖中排名靠前;又要讓林觀因産生保護欲——他裝弱了啊,不疼裝疼。
錢玉詢自認為他就是這麽做的,但他的身體中那股怪異的感覺還是沒有消除。
那種酥麻感很奇怪,從他的胸腔下不斷向身體蔓延,就連發絲也會顫栗。
甚至一靠近林觀因,身體裏血液和胸腔的心髒便開始叫嚣,想要沖破他的軀體。
尤其是剛剛他的唇瓣無意間擦過她的額間,點點溫熱,他從唇上就能感受到她的溫度。
錢玉詢其實現在沒想要她的銀票,但既然她遞來了,那他就勉為其難地收下。
他剛将林觀因遞來的百兩銀票塞進荷包,便要彎下腰來抱她走。
林觀因單手抵住他的肩:“你都受傷了!怎麽可以抱我走?又流血了怎麽辦?!……啊!你!”
錢玉詢不為所動,還是單手将她抱了起來,長長的裙擺終于沒有繼續進行拖地運動。
林觀因不敢亂動,只能用手攬住他的脖頸:“哎!你真不怕死嗎?”
“有什麽好怕的?”錢玉詢別過頭,笑了笑。
林觀因的長發垂下搭在他的肩後,與他束起的馬尾相互糾纏。
林觀因扭過頭,看向他的身後,不與他對視。
她害怕,這麽容易依賴他,萬一有一天她真放不下了怎麽辦?
尤其是她越來越覺得錢玉詢人好……
喜歡上一個人的前兆就會開始覺得他是個好人,認為他比世間萬物都要好,樣樣都不如他,為他自動蒙上一層濾鏡。
她身上有山楂汁的酸味,也有一些酒味,混在一起不好聞。
但在這一些混雜的味道下,他好像聞到了她皮膚的味道。
錢玉詢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平靜了很多。
原來貼着她,就能平靜下來。
錢玉詢壓抑着嘴角的笑意,長睫微微顫了顫。
好舒服。
“哦,忘了告訴你,”他的語調上揚,聲音輕快,“這裏,又死人了。”
林觀因:“???”
就在楚員外陪同着一起前去不知寺的這段時間裏,楚正堯被身邊的仆人發現死在了他自己的房間裏。
楚正堯上吊而死,被人發現時早已斷了氣,硬挺挺的屍體挂在房梁上,脖子纏繞着白绫,寒風往裏面一吹,屍體還随着風動打轉。
仆從擡頭看了一眼,只見楚正堯臉色漲得發紫,舌頭伸出嘴角,下巴挂着的涎液已經幹涸,衣擺下方還在不停地滴着不明液體。
整個房間裏散發着一股惡臭。
仆從吓得尿了一地,連滾帶爬地去叫來了府衛,将楚正堯的屍體取下來。
當時,楚員外和“楚和婉”都不在府中,連楚員外最信任的管家荷姑娘也都跟着一起去了不知寺。
府中沒了主心骨,誰也沒敢亂動,府衛只将楚正堯的屍體放在床上,連楚正堯的院子都沒人敢靠近。
他們早就知道楚府這段時間不太平,也曾聽說過三個丫鬟連續墜亡的事,但都被楚員外壓了下來。
還往外宣揚着是她們自願為楚和婉祈福,以身獻祭,追随神女。
可如今,連楚正堯都死了。
剛才與她擦肩匆匆而過的一隊府衛,便是去向楚員外彙報情況的。
楚員外剛在廳堂坐下,得意洋洋地接過荷姑娘奉上的鐵觀音。
府衛正哆哆嗦嗦跪在楚員外面前,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有話快說!”楚員外不耐煩地刮着茶杯上的浮沫。
“回……回老爺,公子他……自-盡了!”
楚員外怒目看向府兵,手中的茶還沒喝進嘴裏:“你說什麽?!”
“公子自-缢身亡……待屬下見到時,已經……硬了。”
“正堯……死了?”楚員外雙眼無神,拉住身旁的荷姑娘,再次問道:“胡言亂語!正堯怎麽可能自-盡?!”
泛着熱氣的茶杯被楚員外摔在府兵身邊,府兵低着頭不敢動作,“老爺,公子的屍體在……”
“絕不可能!”楚員外怒吼一聲,“正堯在哪兒?!快帶我去!”
等到林觀因換完衣物後,又為錢玉詢重新換了藥,果不其然,他包紮好的傷口又重新裂開了,這樣反複,不知道要多久才好!
還好現在不是夏季,不然細菌感染可有他好受的!
二人趕到楚正堯的院子時,那裏已經被楚和婉的人包圍了個水洩不通。
沒錯,是楚和婉帶人圍的院子。
楚員外被人用麻繩綁在榆樹上,院中一張白布遮住了楚正堯的屍體。
楚和婉悠閑地坐在廊下,身邊是荷姑娘在伺候她。
她似乎是故意的,仿佛就是為了等到林觀因和錢玉詢前來。
楚和婉見林觀因來了,嘴角才露出一點笑意。
楚和婉打扮得較之前華貴許多,梳着高聳入雲的發髻,戴着珠光翠钿,連披着的外衣都是用金絲繡成的。
“姑娘可算來了。”楚和婉緩緩從鋪着厚厚的絨毯的貴妃椅上起身,走到林觀因面前,“等你好久了,你還記得我們的合作吧?多虧了你,我才能這麽輕易地奪回楚家。”
林觀因見着她表情陰恻恻的,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退進錢玉詢的懷裏,他攬住她的腰。
“小心。”他清澈溫柔的嗓音在頭頂響起,聲音順着頭發絲穿進她的腦神經裏。
林觀因莫名顫了顫。
“楚正堯、是你殺的?小汀也是你殺的?還有那個兩個丫鬟……”
“不不、茵茵、不、”楚和婉故作恍然,掩唇輕笑,那笑聲刺耳傷人,“你不是茵茵,你是林姑娘,我差點忘了,小汀給我說過你的名字。”
林觀因挽緊錢玉詢的手臂,企圖汲取一點大俠的力量,她才硬氣回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林姑娘,”楚和婉的視線落在錢玉詢身上,“我沒這個能力,倒是你身邊的這位、俠客?一步殺一人啊!”
林觀因仰頭望了錢玉詢一眼,他神色如常,垂下的眸子與她對視,眼中隐隐等着她的回答。
林觀因松開了挽着他的手。
冷,錢玉詢覺得自己的手臂沒了林觀因擋風,冷得要命。
他看着林觀因微微從發絲之間露出的白皙後頸,指尖發癢,想一手抓住她的脖子,将她重新摁回來。
但他沒有,他忍住了,為了緩解蠱毒,他不能強迫她。
林觀因上前了一步,将他擋在身後,一字一句說得認真:“他沒有殺楚家的人!從始至終,你們家出事的時候,他都和我在一起,你不能污蔑他!”
錢玉詢很難用語言表述出來現在的感受,只用一個詞的話那便是“荒謬”。
荒謬的林觀因做了一件荒謬的事,她是在幹什麽?保護他嗎?
錢玉詢實在沒忍住,輕笑出聲,看來頭牌姑娘教的方法确實好用。
林觀因和楚和婉都擡頭看向他,只見錢玉詢伸出手,将林觀因撈回身邊。
“你變聰明了許多。”錢玉詢笑吟吟地誇贊楚和婉,“不過,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并沒什麽用。”
林觀因默默點,他們之間的關系本就是一盤散沙,她時t刻擔心着錢玉詢丢下她。
太過分了!
“哎,和婉不過是和公子、林姑娘開個玩笑罷了。”
楚和婉将剩下的五百兩銀票拿出來,放在林觀因面前,“這是剩下的五百兩,我說到做到。”
林觀因看了一眼楚和婉手中攥着的銀票,沒接過。
“我還是想知道,他們是不是你殺的?”林觀因問。
“當然不是啊,林姑娘,和婉只是一介弱女子,怎麽可能殺這麽多人。”楚和婉看向錢玉詢,陷入回憶,“公子,你說是吧?”
那日,是錢玉詢接了任務,将楚和婉從山匪窩裏救了出來。
林觀因當時躲在一旁,看得真切。
楚和婉身體雖然康健,但她一個人要殺了這麽多人,确實很難做到。
但,她身旁還站着位荷姑娘。
荷姑娘感知到林觀因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偏過頭,冷哼一聲,她從來就對林觀因不屑。
“他們自願去死的,關我們小姐什麽事?”
楚和婉将五百兩塞進林觀因手裏,看了她一會,被她迷茫的神情逗笑。
楚和婉笑說:“多虧你們,能讓他将這場戲演完,不然我都不知道該給他一個什麽樣的結局。”
院內的氣氛恐怖又詭異,一旁還停着楚正堯的屍體,而他們卻在這裏……閑聊?
楚和婉的視線落在被綁着的楚員外身上,她語氣親切:“爹爹,我為您選了一個極好的去處,希望爹爹能喜歡。”
林觀因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下意識将銀票塞進錢玉詢懷裏,向他投誠。又偷摸地縮進錢玉詢的保護範圍內,在這種情況下,還是錢玉詢最值得信賴。
錢都給了,不保護她就不道德了!
楚和婉轉身,保持着她大方得體的笑容,朝林觀因娓娓道來:“我沒有殺他們,荷姐姐說得沒錯,是他們自願死的。”
“……為什麽?”
林觀因不信,就算這裏是另一個維度的世界,但這世界畢竟是由她世界的編劇創造出來的。
在她的世界裏,沒有原因地自願去死簡直是無稽之談。
“因為他們喜歡我呀!”楚和婉笑得很燦爛,“我說了,喜歡我,就為我去死。”
林觀因:“……?”這是什麽神-經-病?
錢玉詢反而很贊同楚和婉的話,反問林觀因:“怎麽?你害怕?”
“廢話!”林觀因深吸一口氣,“還好我不喜歡她,不然她叫我去死怎麽辦?”
錢玉詢忽然在她身後笑出聲,胸腔震顫,心髒激烈跳動時,又閃過了一絲落寞。
“所以,你因為他們喜歡你,就讓他們去死?”林觀因問。
楚和婉天真地點頭,閉上眼回憶着:“我的娘親喜歡我,所以她很早就死了。既然他們也說喜歡我,就也應該早些死,和我的娘親團聚。”
徹底瘋狂了……
林觀因拉了拉錢玉詢的袖口,“錢錢你記住,千萬別學她。”
錢錢?
錢玉詢帶着笑意的嘴角僵住,低下頭認真地看着她,而林觀因說完便像忘了一樣,又和楚和婉談論起來。
“不、不對,最初的那兩個丫鬟,她們不是自-殺!”
林觀因忽然想起之前翁适對她說過的話——
“……不像是摔死的,那頭蓋骨都被砸了個稀碎,腦漿和血水流了一地……”
楚和婉拍了拍手掌,“林姑娘真是聰慧,那二人她們都是我爹的人,自然要我爹親自動手了。”
一旁的楚員外空中被人塞了滿嘴的手帕,說不出話來,眼睛瞪得又圓又鼓,眼珠幾乎都要掉了出來。
楚和婉走上前,一把将楚員外口中的手帕扯出,十分嫌棄地将手帕丢在了地上,還扇了扇空氣。
“說吧,我的好爹爹,林姑娘這人好奇心重,你就滿足她吧。”
楚員外那雙精明的雙眼瞬間變得渾濁,不停地向楚和婉道歉:“婉兒,你原諒爹這一次吧,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了!都是你哥,你哥說的,肖将軍最近正好想找個什麽神女,來祭拜将士英魂。”
“饒了爹吧!”楚員外不停地求饒,涕泗橫流,“都是你那個哥哥出的主意!如今他也死了,你就放了我啊!”
“你或許忘了,”楚和婉提醒楚員外,“別以為我叫你爹,你就真是了。你不過只是楚家的一條狗,也想吃絕戶?別做美夢了,我已經為你選擇了一個最好的去處。”
“至于你的生死,那你就等着瞧那個肖将軍到底慈悲還是不慈悲了。”
林觀因沒見過這種場面,恐懼從內心深處瘋狂生長。
她恍惚間,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旁觀者還是參與者。
她時而游離在這個世界之外,時而又被這個世界牽扯進來,這個世界就像是電網空隙上的蜘蛛網,而她是蜘蛛網上的蜘蛛,很難說清她到底是在哪個世界。
“走。”
錢玉詢見她臉色不對,話音剛落,一手抱着她就飛離了楚家。
林觀因的雙手緊緊攀着他,頭埋進他的頸窩裏,深深吸了口氣。
“還好我遇見你了。”
她的聲音帶着哭腔,錢玉詢停下來,不知停到了誰家的房頂上。
“你喜歡我,別否認了。”
錢玉詢低聲輕笑,尾音輕揚,仿佛獲得了巨大的勝利。
她微微從他頸窩裏探出頭,眯着眼往下瞧了瞧,距離地面不算近。
林觀因抱得更緊了些,寒風吹動他的長發,錢玉詢的發絲很軟,拂過鼻尖,弄得她很癢。
她好像是有一點點喜歡,就一點點!
但是他為什麽用這麽得意的語氣啊?!
林觀因還沒反駁他,就聽錢玉詢說:“只要你喜歡我,這蠱毒對我來說就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