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別離篇10
別離篇10
黎澄是某個陰天的清晨走的,她走的時候什麽都沒拿,也什麽可以帶走的。
沒有什麽依依惜別,只是趁着大家都休息了,繞開了值班的下人和仆役。從前她就狡兔三窟,想要趁着人不注意偷溜出去對她來說再容易不過。
之前她就在想,如果有一天,她和他吵架了,分開了,一定得有什麽驚天動地,或者令人印象深刻,最好是一生都難以忘懷的鄭重告別。
是他們兩個平靜地坐在山頂喝酒,又或者在某個路口分道揚镳,從此再也不見。
她想過很多假設,可唯獨沒有這樣更深露重的寒冷清晨,天陰沉沉的,她一個人,就這樣和往日沒什麽不同,走了出去。
澀骨的冷風刮進她的脖頸,連大哭的力氣都沒有,淚水不知道是凝固了還是早就流幹了,心情平靜地可怕,只是難受,說不出話,也不想說話。
這些年的事情像走馬燈一樣的從腦海中一一飛快,她感覺得到了人生最重要的東西,有感覺什麽都沒抓住。周身的寒意無時無刻不再嘲諷着她她自以為是的過往不值一提。
真是可怕啊~
這麽缺愛的自己竟然會有勇氣離開對自己那麽好的人。
天下這麽大,她又該去哪裏呢?
哪裏又有她的容身之所呢?
黎澄的雙眼猶如古潭一般死寂,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茫然卻又堅定地走向茫茫霧霭中。
她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
經過了一片農田,翻過了一座山,腳都是疼的,鞋子也被路上的石頭磨壞了,路上還下起了大雨,路上一片泥濘,肚子餓的不行,渴的滿腦子只剩下水,其他的什麽都顧不得了。
她太累了。
終于累的走不動了,才找到一家客棧停了下來,重新給自己換了身衣服。
她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
這裏有她不曾見過的風景卻又行徑相同的人。
挑着扁擔,忙着穿過橋頭賣貨也好,努力吆喝着販賣豆腐的大娘也好,又或者手牽着手,相視一笑的年輕戀人,玩笑打鬧的小孩子們。
他們都是活着的,努力的活着,背負着什麽活着。
黎澄走了一路都沒有哭,可是看到這一幕,淚水莫名其妙地就掉了下來,她後知後覺地用手去擦臉上的冰涼。
是不是因為這條路太漫長了呢?
還是前面那座山爬讓她疲憊了呢?
又或是,路上的雨水太涼了。
她想不通。
她只是從賣傘的人那裏挑了一把傘,站在橋面,從高處看了這個城鎮看了很久,久的想要把這裏的一切都印在腦海裏,似乎這樣就能把那些沉重的過往驅趕,忘記幹淨。
日子一下子變得清閑下來。
她沒有找固定的居所,她想到處走走,來一場旅行。
除了個別陰天的特例,她都是夜裏出行的。
反正她現在是鬼,遇到什麽人也肯定是對方更不安全。因為長期不進食,總是會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昏倒,然後睡過一段時間,休養身體。有的時候是1,2天,最長也沒超過一周。
她一路走走停停。
冬季一點點過去,天氣終于暖和了起來,最開始察覺到不對,是在客棧的嘔吐,她以為是自己水土不服,沒當回事兒,但是接二連三的頻繁過後,她終于還是病倒了。
癱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之後的出行計劃也被擱置。
客棧的小二看她三天三夜沒有出門,也沒有吃飯,擔心地敲了門,她只是說了一句不舒服,對方就體貼地幫她找了大夫過來。
大夫看完之後,不止她自己驚呆了。
就連在旁邊擔心的小二哥也驚呆了。
可能是因為自己一直男裝的緣故吧!
那天,她的腦海一片茫然,一動不動地不知道坐了多久,回過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她笑了,然後哭的撕心裂肺。
老天給了她最好的禮物。
她終于不再渾渾噩噩的過活,大夫說她的孩子不健□□下來很可能是畸形兒,他還說自己身體虧損太嚴重,生産不順利的話也會出現很大問題,而且她一個人在外,還是不要留的好。
大夫語重心長的說了很多,她聽的迷迷糊糊,也沒聽進去什麽。
有了孩子之後,她不敢再到處亂跑了,只能退了客棧,找了個小院子,定居了下來。
每天也沒時間再去思考那些亂成一團糟的事情了,每天忙着拜訪各種各樣的醫館,寺廟,想辦法去客棧吃各種各樣有營養的飯菜,即使每天像吃海棉一樣,被那些美味佳肴惡心的反胃,嘔吐變得更劇烈了。
她拼了命的想要活下來,努力地想要證明自己的孩子是人類,是健康的。
可是得到的答案和反饋都是建議她打掉。
她不願意。
因為他們不知道,這個孩子對她來說,是可以相依為命的人啊~
她心心念念,盼了一輩子又半輩子。
他是她最後的救贖啊~
可是——
老天為什麽總是喜歡和她開玩笑呢?
她明明連他的衣服都準備好了。
她還遇到了容容姐,容容姐跟她保證說沒問題的。
她明明前一秒還在幻想着未來的日子。
她明明···
“孩子之後還會有的。”鬼舞辻無慘彎腰,安慰着庭院陽臺邊的人,表情哀傷,央求,“小澄,外面涼,別再這麽坐着了行嗎?”
黎澄披着雪白的披風,分叉的發絲散落在瘦小的肩膀上,襯托着巴掌大的小臉上衰敗,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瘦削的只剩下皮包骨,所有的生機都被剝奪走,死氣沉沉的眼底是麻木的死水,眼窩深陷,青紫。
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好像靈魂已經不見,只剩下幹枯的軀殼。
可能是感受到對方連存活的意識都沒有了,鬼舞辻無慘徹底慌了,攥着她的手,發了瘋地想要把自己的溫度渡給她一點兒。
“我真的是沒有辦法,我不是故意的.大夫說了,你和他我只能選一個,你那個時候大出血,吓壞我了!小澄,我沒有辦法~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錯事,你怎麽懲罰我都行,但別這樣不說話,我不逼你吃人了,我再也不逼你了。你別這樣吓我,你不是想要去蓋茅草屋嗎?我已經蓋好了,我們這就動身去!我聽你的話,以後如果沒有必要,絕對不會再殺人吃人好不好?你再相信我一次!你看看我!”
鬼舞辻無慘低着頭,沙啞地嘶吼出聲。
他該怎麽辦?
他到底該怎麽辦。
她已經不吃不喝,也不說話這樣一個月了。
所有的方法都用了,威脅,服軟,認錯,什麽都不管用。
明明以前,只要他稍微退讓一下,她就會沒事兒了。
“你想要孩子我們之後再要一個好不好?這一次我一定陪着你,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在外面吃苦了,等孩子生下來就是繼承人,我會給他最好的,我會試着努力當一個好父親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澄,算我求你了,我知道你難過,也知道你生氣。你說說話,哪怕是罵我打我也好。你說說話,哪怕是看看我也好。”
“哥~”黎澄沙啞艱難地發着聲。
鬼舞辻無慘怔怔地擡頭,懷疑自己幻聽了。
她終于肯說話了是不是?
她願意原諒了他。
他就說,只要難受一段時間,她總會原諒他的。
孩子之後還會有的。
一定沒有問題的。
“我···想喝水。”
“我去給你倒!”鬼舞辻無慘簡直欣喜若狂,手足無措,慌裏慌張地站起身,就要去給她拿茶壺倒水。
黎澄抓了一下他的衣角,仰着頭,乖巧道,“對不起。”
“為什麽跟我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不是嗎?”鬼舞辻無慘無奈一笑,柔聲道,“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他整個人還沉浸在她願意跟他說話的喜悅中。
“嗯。”
黎澄釋然一笑,終于還是松開了他,“我想喝溫水。”
可能是天快亮了,她幹淨的笑純潔美好,襯地的背後的景色都失了顏色,臉頰上的小酒窩一如初見,堪堪比三月的桃花,一眼萬年,一見鐘情。
“好。”鬼舞辻無慘溫柔應着,快步從房間裏端了茶壺去樓下的小廚房燒熱水,燒水的功夫,他松了口氣,然後笑了。
他也是犯蠢了。
這種事,直接讓下人來不就可以了。
說起這個···
那個小姑娘快要過來了。
她見了一定會很開心吧。
那孩子長得和鳴女簡直一模一樣,性子也一樣。
她一定會很喜歡她的。
他想的太過專注,連天快亮了都沒察覺到了。
黎澄脫掉披風,光着腳,一步一步地走向陽光,雖然還疼,但是感受着身上久違的溫暖,她勾唇笑了,淚水無聲地滑落。
微風拂過她鬓角的發絲,不知道什麽時候,黑發中已經開始摻雜着白發。
算了算,兩輩子加起來的話,她活得也算夠長了。
她也該知足了。
這下能好好的睡一覺,休息一下了吧?
可真累啊~
神官大人肯定很生氣吧!
把她的任務完全抛之腦後了。
兩輩子都死于自殺。
她真是沒出息。
不過,她也沒辦法跟她算賬了吧,也不知道她小叔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算了,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