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無慘篇12
無慘篇12
怎麽會有人落了一下水,着個涼就會臉色慘白,咳嗽的吐血?
黎澄蜷縮着抱着雙膝,雙目無神地坐在門口,渾身濕噠噠的,頭發還在順着脖頸滴水,落湯雞一般,孤零零地低着頭。
剛剛還靜谧的沒有人吱聲的院落,大夫們人來人往,神情焦急地進進出出,腳步匆匆,沒有一個人停下來。
空氣被緊張繃緊,像是個不定時炸-彈,只要有一點火苗,所有事物都會被銷毀殆盡,來之不易的平靜被徹底的打碎。
左手邊的門扉被拉開,阖上,無數次,無數次。
從裏面傳來的咳嗽吐血光是聽着就讓人心悸,痛苦隐忍的悶哼和醫生們細碎的議論,一切的一切都讓人煩躁,不安,愧疚。
黎澄把頭埋進臂彎裏,不想再看來來往往的人,也不想他們譴責的目光,更不想他們的指指點點。
內心被人重重的壓了一塊大石,沉的她喘不過氣,壓抑地揪心。
她死死地咬糯着雙唇,眼眶泛酸,卻不想讓自己沒用的哭出聲來。
明明剛剛還在和她玩笑打鬧的人,為什麽一下子就生死一線了?
為什麽會這樣?
她當時只是腦子一熱,她不是故意的。
“啊啊啊~”産屋敷月彥嘶啞的嗓音尖銳,裹挾着難以言喻的痛楚。
黎澄瞳孔一顫,目光渙散,身體僵硬在原地一動不動。
都怪她。
要不是她的話~
“快把人按住,燒起來了,降溫的藥物呢?”
産屋敷月彥臉色蒼白,薄唇沒有一絲血色,冷汗密密麻麻的布滿額頭,漂亮精致的臉龐因為疼痛扭曲,身體痙攣,手指死死地扣着被褥。
周身冰冷,如墜冰窖,又好像被人扔到了火山上殘忍的炙烤,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渾身抽搐,哆嗦個不停。
“淺川醫生,現在降溫的話,少爺心髒只怕承受不住。”
“多餘的人先出去,把門窗全都打開。”
“可是少爺還在發燒!”幫忙蓋被子的鳴女慌亂,關切地吼出聲。
“去拿酒精!拿利多卡因和胺碘酮。”淺川咬牙,仿佛下定了決心。
“胺碘酮的話···”助理醫生眉頭緊皺。
雖然能迅速鎮定止痛,但那可是讓人上瘾的藥物啊~
“照我說的話去做。”
被喚作的淺川醫生的青年男子彎着腰,手死死地按着男子的胸口處,不停地做着心髒複蘇,表情急躁,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咬牙。
他穿着一身白色振袖,因為匆忙趕來,衣服褶皺淩亂,領口都沒系好,長發被随意地束在頸後,白玉般臉龐上訴說着無言的怒火,明明已經震怒,卻還在拼命壓抑着情緒,睡夢中被人慌裏慌張地叫醒,卷曲的頭發還有一縷翹着。
在這樣的名門世家中,這樣的不修邊際算的上是失禮了,但他實在顧及不了太多,因為這裏有他命懸一線的病人。
旁邊的助理醫生,中年大夫在努力地給他打下手,按照他的吩咐迅速的驅散人群,把一部分人都趕了出來。
仆役們盡職地守在暗處。
中川抱着刀,不善的目光時不時地掃過門口蜷縮成團子的人兒,神色冷漠,夾雜着莫名的敵意。
別人不知道,他怎麽會不清楚她在京都本家是怎樣的聲名狼藉,又是怎麽得罪一衆親戚,要求家主把她送往寺廟吃齋念佛的。
她母親是哭着跪着求到了少爺面前,不然少爺怎麽會多管閑事,理會她的死活。
他當時就覺得她是個禍害,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自從她來了這裏,沒有一天是安靜的,擾了少爺的清淨,接連氣走好幾位老師不說,現在還把少爺害成這幅樣子。
黎澄一聲不吭,心底的愧疚和自責壓得她喘不過起來。
“對不起~”
“對不起~”
“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
都怪我!
我明明知道他每天晚上都會心悸,咳嗽,明明知道,就因為他是鬼舞辻無慘,還要幸災樂禍,故意無視。
我明明知道他身患絕症,就因為知道劇情,覺得他不會死,就自以為是地這些都是小事情,就誤以為他可以挺過去,就因為這些都不重要。
怎麽會不重要?
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要卧病在床,不能動怒,不能玩笑,不能打鬧,不能着涼,時時刻刻都面臨着生死一線,注定活不過20歲。
明明這些,那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而已。
明明~
他只是想活下去~
他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健康一點兒~
最開始的最開始,他只是一個身患絕症的普通人而已啊~
可是她都做了什麽呀~
就因為他是鬼舞辻無慘。
她就能憑判斷,給他定了罪?
憑什麽呢~
這樣,她又跟當年霸淩她的那群人有什麽區別?
長夜漫漫,繁星若隐若現,到天光乍亮,不過一瞬,卻又讓人度日如年,所有人都沒有睡,期盼着,擔憂着,難受着。
便宜表哥的痛苦呻-吟直到後半夜才勉強停下來,黎澄的內心備受煎熬,她的頭越垂越低,低到塵埃裏,內疚地擡不起頭。
她做錯了。
她真的做錯了。
自以為是過客,自以為知道劇情,自以為替天行道。
她有什麽資格插手旁人的事?幫神明辦事就自诩神明了嗎?
世人罵他茍且偷生,膽小如鼠,草芥人命,可又有誰聽到他纏綿病榻的痛苦呻-吟?
他一個朋友都沒有。
每天除了打理公務,就是在看醫書,他拼了命的想活下來。
他只是想當個最平凡不過的普通人。
為什麽不行呢?
黎澄心髒仿佛被人捏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思現在太脆弱敏感,容易想多的緣故。她仿佛看到了過去的那個拼命地想要活着的自己。
父母抛棄她的時候,爺爺利用她的時候,同學陷害她的時候。
她殺人的時候,法庭宣判的時候···
衆人對她議論紛紛,指責痛罵的時候···
為什麽呢?
他們知道,餓的不行了,只能去跟流浪貓奪食物的悲哀嗎?
他們知道,一群惡心的中年男人圍在自己身邊,笑個不停的恐懼嗎?
他們知道,用刀子把自己的臉毀掉的時候的疼嗎?
他們知道,在學校被人拳打腳踢,被人按着腦袋喝馬桶水的時候怨恨嗎?
她只是想好好的活着。
做一個有父母關愛,在學校有朋友,不用擔驚受怕,小心翼翼的活着的最普通不過的普通人而已啊~
便宜表哥也只是想活着啊~
他不想再每天沒日沒夜的纏綿病榻,動辄咳嗽吐血了,他不想每天被活不過20歲的詛咒壓得喘不過來了。
他那麽聰明,那麽狡猾,如果沒有這樣的絕症,他本來可以精彩的過完這一生的,他可以有五個妻子,還會有自己的孩子,不用再被獵鬼人追殺,不用被家族唾罵,不用一千年來心心念念的只是想要走在陽光下而已。
“就是你吧?産屋敷小姐。”清冷的女生相當不客氣地喚回了她的思緒。
黎澄恍恍惚惚地擡頭,脆弱的小臉蒼白。
“啪!”
黎澄還沒來的及看清對方的長相,就被一個巴掌扇的側過臉去。
院子裏的仆役們原本就因為他們少爺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的怨氣,因為身份他們動不了手,但不代表這位也動不了手。
黎澄的左半邊被打的通紅,臉蛋上是火辣辣的疼。
平常早該憤怒地炸毛了,現在卻一聲不吭地低着頭,毫無反抗。
穿着大紅色和服的漂亮女孩子和她的年紀差不了多少,明豔的小臉上寫滿高高在上的倨傲,那是自小被培養出來的優雅氣質,一舉一動貴氣天成。
她披散着發絲,并未着過多的妝容,素顏便匆匆趕來,但即便如此,從京都到這邊,天也早就已經微微亮了。
“啪!”女孩子似乎還未解氣,又想動手,再扇一巴掌。
掌風落下,黎澄躲都沒躲。
原本以為痛意很快就會傳來,卻被另一道算不上迷迷糊糊,彬彬有禮的嗓音打斷,“公主殿下,月彥還沒醒來,更何況這件事只是兄妹之間的打鬧。您這麽不分緣由就動手打人,傳出去,皇室的面子也沒地方擱吧?”
忙碌了一晚上的淺川中一郎淡淡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你一個醫官有什麽資格管本公主的私事?不要以為被皇叔收養就能充當我兄長了!松手!我今天非要教訓教訓這個勾引人的臭婊子不可!”
“公主殿下,慎言!”淺川中一郎沉了聲。
“放開我!你給我松開!!淺川!本公主讓你松手你沒聽懂嗎?!你以為你是誰?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野種罷了!你有什麽資格管我?!”女孩子掙紮,不分青紅地臭罵他。
淺川中一郎也不生氣,目光平靜,“月彥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現在需要靜養。”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立刻讓女孩子安靜下來。
“公主殿下連夜趕來還是先去休息一會兒,整理一下着裝,待會兒也好見月彥。在這裏大吵大鬧只會影響到病人休息。産屋敷小姐也是,清晨溫差大,再不把濕衣服換下來的話,很容易感冒的。”
“放開我!”女孩子似乎也聽進去他的勸了,沒好氣地掙脫開他。
淺川中一郎并未多阻攔,痛快地松了手。
女孩子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惡狠狠地瞪了眼黎澄,“我警告你!聲名狼藉就趕緊去寺廟出家,少在這裏擾月彥哥哥清休!竟然還想勾引本公主的未婚夫,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呸!賤人!”
“公主殿下!”淺川中一郎神色不悅。
“你罵啊!你再罵一句試試!看我不找皇叔告狀!讓他打死你!”
“你走不走?!”淺川中一郎臉色鐵青,就差罵對方滾了。
女孩子一點兒都沒有當着外人給他面子的打算,“呸!中川呢?!給本公主準備房間,坐了一晚上的馬車,累死了!”
“公主殿下,您這邊請。”中川立刻現了身。
淺川中一郎重重地嘆了口氣,目光中淨是寵溺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