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誤會
誤會
大皇子最後是憤怒離開的,除了離得近的栾轍和四方館管事,誰也不知道大皇子和謝硯最後說了什麽,讓他變了臉色。
栾轍孤僻冷漠,沒人敢去問他,管事也三緘其口,什麽也不肯透露,謝硯看起來也有幾分不悅,笑容中皆是諷刺。
織玉一直在頂層的閣樓觀察着練武場的情況,見人都散了,這才松了一口氣下樓去。
她只能看見似乎并未出現沖突,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更不知道在自己房間門口還發生了一件事情,卻仍然感覺到了不對勁。
此時謝硯已經回來,封凜屏退了四方館中的仆人,栾轍因此毫無顧忌地皺眉道:“實在是太荒唐了,他怎能行事如此荒唐!”
織玉從未見他這般激動過,口吻中也滿是怒氣,不過看着他不再冷漠的表情,倒是覺得生動了許多,這樣才反而像是他這個年紀本該有的情緒波動。
他是因為什麽事情生氣?
織玉納悶地走過去,結果一見到她,栾轍反而又收斂了表情,沉悶地低着頭盯着地面。
織玉直覺,他生氣的事情與自己有關,又說的是大皇子,莫非是——
織玉看向謝硯,謝硯神色淡淡,卻也蒙着一層寒意,給人無形之中的壓迫力,然而他平時總是笑盈盈的,忽然做這副樣子,讓人無端想到無情地俯瞰衆生的神祇,不可接近。
他掠了一眼神情惘然的織玉,薄唇慢慢吐出幾句話來。
織玉聽得難堪,也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原來就在大皇子離去之前,又提到了織玉一次,只是這一次說的,卻是問謝硯能否割愛,将織玉讓給他。
他的語氣輕浮,仿佛談論的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物件。
“織玉乃是良籍,在下沒有這個權力,一切全憑她自己的意思。”謝硯語氣冷淡,視線落在比武場中,微微皺着眉,并不去看大皇子,“不過殿下也不必去問她了,在下不認為她會同意。”
大皇子顯然沒想到這話會惹怒謝硯,愣了一下神,咂摸了一下他話語中的意思,不禁也有些不悅,“謝使臣這是什麽意思?”
謝硯哂然一笑,将視線移過來,“殿下真的不知道什麽意思嗎?”斑駁的日影落在他的眉間發尾,愈發映襯出他的面容俊雅,但烈日也驅不散他語氣中的淡淡寒意。
大皇子一瞬間竟然忘卻了不悅,被他的風華所攝,回過神來時,怒意反而更盛。
這話是什麽意思,是說自己比不上他嗎?
自己堂堂魏朝大皇子,甚至不久很有可能成為魏朝皇帝,怎麽會比不上一個弱不禁風的別國使節。
他在南齊自身難保,竟也好意思這麽說。
大皇子拂袖而去,聽了全程的四方館管事冷汗直流,大皇子和南齊使臣,他一個也得罪不得,只好緘口不言,心裏也在暗暗吃驚,一向脾氣溫和的謝硯也會有如此銳利的時候。
不過更令他吃驚的是,大皇子竟然只是怫然離去,沒有在盛怒之下做出什麽事情來。
“公子,多謝。”
許久之後,織玉壓下心中怒火,眸光真誠地對謝硯說道。
或許是因為在大皇子府時大皇子的目光已經令她有所察覺,這一次,對于大皇子的口無遮攔,她雖然憤怒卻并不意外,反倒是謝硯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
還以為他只會搪塞幾句,沒成想他竟然會出言諷刺,織玉驚訝之餘,心裏又有點兒動容。
又想到自己在林城時被他所救,他也從未要求過任何回報,不禁又十分敬佩起來。
這邊話剛說完,又有一個失神落魄的身影出現。
江祺腳步虛浮地走到他們面前,仿佛是受了極大的打擊,垂頭喪氣不說,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看着謝硯的眼神中,既有憤恨又有掙紮。
若說謝硯極會将自己的真實想法隐藏于言笑自若之中,那江祺就是喜怒形于色的典範,再不擅長揣摩人心的人,也能從他的臉上清楚地分辨出他在想什麽。
謝硯自認最近并沒有得罪他,挑眉道:“江少爺怎麽了?”
江祺盯着他看了良久,他也一點兒都不在意,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打量,鎮定自若得讓江祺不好意思起來了,垂眼唉聲嘆氣道:“我、唉、算了……”
江祺扭扭捏捏看了半天,只覺得眼前的人相貌好,風姿俊秀,說話又如沐春風,出身也不差,怎麽看都是很讨姑娘喜歡的類型。
除了看起來似乎風流了一點兒,不管哪方面都比自己要好得多,連恨也恨不起來了。
只好苦着臉道:“你以後好好待秋夕。”
他說的沒頭沒尾,卻足夠引人遐想,織玉不禁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看向謝硯,眼中驚訝之餘又似乎有幾分果不其然的意味。
栾轍和封凜不敢表現的太明顯,紛紛低下頭去,掩蓋住眼中的驚訝。
織玉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正要移開視線,謝硯已經看了過來,目光沉沉,兩人視線無聲碰撞,織玉心若擂鼓,趕緊低下頭去。
謝硯這才對江祺蹙眉道:“江少爺說的我糊塗了,秋夕姑娘在這裏不是一直好好的,何須多此一言。待回了南齊,我自會遣人送她到越郡。”
江祺猛地擡起頭,這話在他聽來,約等于始亂終棄,他在一邊自己哀嘆開解了這麽久,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謝硯是個可以托付的人,冷不丁聽到這話,頓時忍不住了:“你怎麽可以這麽做,她……她……”
“她”了半天,終究顧及還有別人在場,後半句話沒有說出口,謝硯淡淡一笑,瞥了他一眼,“江少爺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江祺急道:“怎麽可能誤會,我親耳聽到的。”
“哦?你聽到了什麽?”見江祺有些猶豫地看向另外三人,他又道,“毋需擔心,他們不會說出去。”
江祺心一橫,将方才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卻說他今天照常過來,聽聞大皇子來了,正在練武場中,可不想和大皇子碰上,連忙來了這邊,正好趁此機會看能不能和秋夕說兩句話。
沒想到剛靠近,還沒來得及露個臉,就聽見秋夕在跟溫如禪說話,說的還是昨晚發生的事情。至于說的是什麽,江祺已然不管不顧了,直接原話複述了一遍。
栾轍和封凜聽得目瞪口呆,費了好大的勁才抑制住擡頭去看謝硯的沖動。
織玉起先還疑惑,昨晚她起初一直和謝硯待在一處,剛一分開就回了房間,秋夕就在房間中,後面也沒出去過,兩人哪來的時間發生什麽?
而且不只是昨晚,自秋夕來了四方館,一直都是如此,他們倆總共都沒見過幾面。
“竟然是這樣麽……”謝硯聞言,悠悠說道,他已經想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尾音帶了點兒笑意,桃花眼瞥一眼織玉,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在他越來越恣肆的笑聲之中,織玉也回過神來,臉上極力維持着鎮靜,耳朵卻紅得仿佛要滴血。
江祺沒注意到她的異樣,不解地看着謝硯:“你笑什麽?”
“是我。”織玉閉了閉眼,趕緊說道,要是讓謝硯去解釋,指不定又要被他戲弄,雖然實在難以啓齒,不如快刀斬亂麻自己先說清楚。
江祺茫然地轉頭。
織玉頓了一下,聲音小了一點,“我的意思是,昨晚在公子房間中的,不是秋夕,是我。”
“啊?”江祺仍舊茫然,一副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怎麽是你。”
織玉便将昨晚的真實情形說了一番,其中略過了在房間中他們的對話,只說因為不想讓溫如禪看見自己,這才出此下策。
早在春風樓中,江祺就聽說過織玉和溫家不睦一事,再一想,終于恍然大悟,不覺為自個兒鬧了個烏龍漲紅了臉。
“沒想到秋夕姑娘如此聰慧,竟能臨危不亂将你和溫如禪都騙了過去。”謝硯贊嘆道。
江祺撓撓頭,與有榮焉地笑了笑,又對謝硯說:“真對不住,是我誤會了。”
謝硯淡然道:“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江少爺你來得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問。”
“什麽事情?我一定知無不言。”江祺正愧疚着,當即拍着胸脯保證道,沒想到謝硯的第一個問題就讓他犯了難。
謝硯道:“成将軍是支持二皇子的?”
“這……”江祺猶豫了一下,自己剛誇下海口,第一個問題就不答,未免說不過去,而且聽他的語氣,并無多少疑問,倒像是早有懷疑,來求證一下罷了,于是承認道,“沒錯。”
“那丞相周缙支持的大皇子?”
“你怎麽知道?”江祺驚訝道,關于二皇子,還可以說是因為自己昨天不小心說漏嘴了,可是大皇子這事,不是藏得挺深的嗎?
“一點猜測罷了。”
謝硯說得漫不經心,江祺一想,也對,總共就兩個皇子,一邊支持一個,确實不難猜,便不去糾結,反而帶着一絲央求說:“你可千萬別讓我舅舅知道我跟你說了這些,那我就真的完蛋了。”
“何出此言?”謝硯驚訝道,“莫非是魏皇陛下不喜?”
江祺點頭道:“陛下認為自己正值壯年,身體康健,自然不會喜歡下面兩個皇子拉幫結派,但是……”
他的話沒有說完,謝硯也沒一句繼續問下去,只憑這個“但是”以及前一句的“認為”,便是織玉也明白過來,他們之前想的果然不錯,魏皇身體并不如看上去那般硬朗,甚至連朝中重臣也已經到了扶持下一任君主的時候了。
“還是你們南齊好。”江祺忽然感慨了一句。
“為什麽這麽說?”謝硯饒有興趣地問。
“你們那個什麽世子殿下不是還很年輕嗎?至少不會有新舊交替的動蕩。”江祺繼續感慨道,他再不喜歡朝堂,耳濡目染的,也了解了不少,不禁有種前路未蔔的感覺,“而且,南齊也不挨着北狄。”
“原來你們都覺得晉王世子會登上那個位子嗎?”謝硯若有所思,視線投向遠處的天空,一只飛鳥翺翔于天際,越過山崗,消失在蒼翠綠林之中。
江祺愣了愣,遲鈍地察覺到氣氛一滞,卻想不通是為何,只能照實講出自己的看法,“不的話,很難有好下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