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物傷其類
物傷其類
謝硯等人離開後,織玉面對眼前嬌柔可憐的少女犯了難。
秋夕原本住在春風樓旁邊的一個小胡同裏,先前在江祺的陪同下,回去取了必要的行李,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才被帶來了四方館。
如今确定了她會随使團一起去南齊,那似乎這幾天住在四方館中比較合适,可是如何向四方館中的人解釋她的身份又成了一個問題。
而且,更令織玉頭疼的是,少女似乎被吓着了,十分害怕接觸外人,也不敢自己一個人住,竟然問能不能和她住一間屋子。
織玉掃過房間內唯一的一張床,面露難色,少女連忙說:“我可以打個地鋪,晚上也絕對不會發出一點兒聲響。”
仿佛是怕她拒絕,她又補充道:“我從小就自己當家,什麽苦都吃的,不管是洗衣做飯還是端茶倒水,你們只管使喚。”
織玉臉色僵了僵,将她按坐在凳子上,視線落在她的手上,與她柔嫩的臉龐相比,那雙手着實普通了些,手心還有些繭,一瞧便知是一雙經常幹活的手。
“這些事自有人做,不需要你動手。”織玉想了想,面對着她楚楚可憐的臉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你想住在這裏,我是沒什麽問題,但是前提是你真的能做到不發出一點兒聲音,你也知道我會武功,要是因此不小心傷到了你就不好了。”
秋夕連連乖巧地點頭,織玉嘆了一口氣,“我去跟公子說一聲。”
她此刻其實不太想面對謝硯,過去之時,見江祺仍然在,倒松了一口氣。
江祺見到她過來,眼睛放光地盯着她,一臉好奇地問:“織玉姑娘,我聽說,是你将秋夕救出來的,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也很好奇。”謝硯也在一旁說道,長眸看過來,光華流轉。
他想知道的是,當大皇子妃帶走了她之後,那短短的半個時辰間,她是如何做到将秋夕帶出大皇子府的。而江祺好奇的是,從他們進入大皇子府再到出來,這一過程中發生了什麽。
這自然沒有什麽好隐瞞的,織玉始終認為,自己能夠做到這一切,與眼前的人來之前的布置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而這些布置,江祺也參與其中,只是那時的他們尚不清楚會産生怎樣的影響。
一切要從織玉答應幫忙開始說起。
那個時候,江祺還不能理解,織玉能在其中起到什麽作用,在他的認知裏,織玉只是一個被謝硯以護衛名義帶在身邊的女人,或許真的會點兒武功,也無關痛癢。
謝硯的解釋卻十分簡單而有說服力,“秋夕姑娘進了大皇子府,只會是在後宅之中,這裏除了織玉都是男子,想進入大皇子府的後宅難于登天,自然需要仰仗織玉。”
江祺一聽也是,便不再糾結,然而接下來謝硯讓他暗中去聯系的人,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讓他躊躇起來了。
“二皇子?”江祺坐立難安,“不行不行,要是去找了二皇子殿下,我舅舅一定會知道,他本來就不同意我和秋夕牽扯過多。還有二殿下,二殿下幫我也只會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他知道我舅舅的想法,肯定不願意幫我。”
其實要說這魏都之中誰最有底氣和大皇子對着幹,當然是二皇子無疑,江祺一開始也想過去求他幫忙,卻因為上述原因放棄了。
現在謝硯卻想去找二皇子幫忙,他想都沒想便覺得不行。
謝硯知道他的顧慮,沒太意外,解釋道:“江大人,在下一個南齊人,在魏都毫無根基,不借助外力,只怕難以成事。”
話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倒有興致開了句玩笑,“你若是讓我去晉王府救人,我還有幾分把握,可是這大皇子府,只憑我可就是在為難人了。”
北魏并無晉王,他說的只會是齊朝的那位晉王,織玉琢磨他這人時常謙虛,他說有幾分把握,大約可以相當于一定能做到了,不禁又對他在南齊的處境疑惑起來。
一個不受重用的臣子,能夠誇下這般海口嗎?
“可是……”江祺還是猶豫,又知道他說的沒錯,只好照做,于是謝硯提筆寫了一封信,江祺找人送到了二皇子手中。
出乎意料的,二皇子十分爽快地答應了幫忙,只是這幫忙的方式,他只叫人告訴了謝硯,卻不能讓江祺知道。
而謝硯又告訴了織玉,所以織玉知道,大皇子府中有二皇子安排的細作,至于是誰,二皇子沒有明說,但是當織玉看到那一口缺了口的碗,而缺口又正适合拿來割開捆縛秋夕的繩索時,織玉便有了猜測。
果不其然,那位備受大皇子寵愛的寧夫人,就是二皇子安插在大皇子身邊的奸細。
才有後來織玉和秋夕假扮成寧夫人手下的丫鬟,離開大皇子府的事情。
不然,織玉一來對大皇子府全然陌生,二來還要帶着個柔弱的少女,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只怕也不能平安走出去。
當他們進入大皇子府時,一開始的目标,只是想先探一探虛實,謝硯會找機會,讓織玉能夠有借口進入大皇子府的後院之中。
進去之後,織玉的目标則是查清楚秋夕所在,盡可能記下大皇子府的布置,以便以後真正行事時不至于走了彎路。
大皇子妃中途橫插一腳是意外也不是意外,她不出現,織玉也是要想方設法讓那杯茶潑到自己身上的,她的出現讓大皇子絲毫沒有懷疑這場意外中的織玉,替織玉無意中吸引了大皇子的懷疑。
至于後來在大皇子妃的住處威脅她、勸誘她,又是依仗了江祺所說關于大皇子府的一些情況,尤其是大皇子和大皇子妃之間的關系,從而順勢為之。
她說的雲淡風輕,卻還是驚到了另外三人。
“你在大皇子妃的住處大鬧了一番?!”江祺目瞪口呆,大約是因為沒想到有人能如此膽大包天。
“不能算是大鬧。”織玉很認真地糾正他,為自己正名道,“我仔細觀察了那院子裏的情況,那裏面一個護衛也無,侍女也不多,周圍更是冷清,不需要擔心她們會叫人過來。原本我想的是趁着換衣服的時候偷偷出去,但這樣很容易被戳穿,一旦她們叫了別人來,就舉步維艱了,倒不如跟大皇子妃開門見山。”
“你賭贏了。”謝硯神色微妙地看着她,眉眼間盡是興味。
織玉被他這眼神盯得心頭一緊,回想了一番自己的講述,确認并無差錯,才別過眼去繼續說着後面的事情,為了不暴露寧夫人的身份,她只說寧夫人也是因為同情秋夕,才肯幫忙。
至于門口的馬車,就與她無關了,那是謝硯或者二皇子的準備。
她已經說得足夠簡潔,江祺還是從其中聽出了一絲驚心動魄,尤其是在大皇子妃院中“大鬧”那一場,還有出府時轉移別人注意人的功夫,都令江祺感到驚心動魄,不敢再輕視她。
織玉感覺到他态度的變化,只覺得好笑。
聽完織玉的講述,天色尚早,江祺卻得回家去了,他說他今天出來的匆忙,唯恐家裏察覺,不便久留,明日再過來。
謝硯含笑應了,送他至門口,看着他漸漸遠去,才轉過來問織玉:“寧夫人是二皇子的人?”
織玉點頭,他又道:“這顆釘子倒是埋得很深。你今日辛苦了,好好休息一番,以後大皇子出席的場合,你都不用去了。”
織玉怔怔地擡起頭看着他,實在沒想到他會有這麽一句吩咐,一時分不清心底湧現的別樣情緒是什麽。
他這是在,保護自己?
她的疑惑不止于此,這是最難說出口的一個,另一個則是:“公子,為什麽二皇子會願意幫忙?”
當她去找寧夫人時,沒多費口舌,寧夫人就同意了幫忙,織玉思來想去,她一定是接到了二皇子的消息,能将消息傳遞的如此之快,二皇子在大皇子府的謀劃不小。
既然如此,他怎麽會願意冒着被發現的風險答應幫忙呢。
謝硯笑道:“在這件事上,江祺說的沒錯,他若直接去找二皇子,沒有成将軍的贊同,二皇子是不會答應的。成将軍忙于國事,恐怕顧不及兒女私情,但這并不意味着二皇子不想賣江祺這個人情,只是兩相權衡之下,還不值得為了這個人情擔這麽大的風險。而我的出現,正好給了他一個插手的理由,按照我們的計劃,大皇子只會懷疑到我們頭上,未必能察覺出來府中的內鬼,即使察覺到了,她們也可以用受你威脅來搪塞,他能獨善其身,還能順便賣我一個人情。”
只是這樣嗎?
織玉默默地看着他,恐怕二皇子真正的目的,在于這個順便吧,否則他也不必特意出現,不就是為了确保計劃能順利成功,這樣大皇子和謝硯之間嫌隙會更深嗎。
二皇子也好,大皇子妃也好,都打着自己的算盤,那麽謝硯又是為何要摻和進這件事呢,他們這些人,從來不會做無用功,織玉可不相信他真的是被江祺的癡心打動,想要做一回善事。
不過這件事,不需要問,她也明白,謝硯不可能告訴自己。
她終于說起了來找謝硯的原因,有關秋夕的事情。
謝硯看起來并不太關心秋夕如何,聞言只是讓織玉自己決定就好,反而由此說到了另一件事:“你似乎很關心她?”
今日的事情,雖然有多方參與,才能如此迅速地将秋夕救出來,但歸根到底,最重要的還是憑借織玉的堅持和膽魄。畢竟包括他在內都沒人覺得今天就能救出秋夕來,但凡織玉中間有一點兒猶豫退縮,今天都不能成事。
而她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原因——日影搖曳,穿過窗棂的微光打在織玉輕抿的嘴唇上,照出她唇角不經意流露出的些許執着。
“也許是,物傷其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