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寒月
寒月
寒月二十,銀裝素裹,燕慈在殿內昏睡半日,隐約想起今天是宣謙回城的日子,缇露将他小心翼翼扶起着衣,素藍衣袍外多添了件銀色狐裘,手裏捂着湯婆子,到哪都寒不了身子,他迷迷糊糊地站在後殿門口,天外雪花飄于指尖,很是冰涼。
缇露在後撐傘,欣喜道:“今日陛下凱旋回宮,定會先來見見燕大人。”
燕慈卻沒有心思見他,想來帝王家無情冷血,怎會一心想着前朝不詳之人,此次宣王親征讨伐甘南,被譽為宣國祥瑞之兆的元徽公子亦是陪在身邊,士氣大漲,甘南落敗是遲早之事,如今朝中重臣心底大石總算落下,紛紛贊嘆宣王骁勇果斷元大人不屈不折。
到底他倆才是主角。
燕慈感慨其中,蹲下來兩手扒拉扒拉厚雪,結果手指頭紅腫得像根胡蘿蔔,缇露立在身後無奈道:“燕大人不要玩太長時間。”
燕慈頓了頓,瞧着手裏的大雪球,忽然轉身将雪球砸向缇露的臉,緊接着是燕慈一連串爽朗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缇露你的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缇露面上沾着滿滿雪籽,她擡手胡亂抹掉後,噗嗤一聲,笑起來:“燕大人當心身體。”随意弄出一顆雪球,向燕慈方向輕輕砸過去,燕慈都不用躲,手裏攥着的另一顆雪球,再次丢向缇露的臉:“你力氣太小啦。”
缇露唉呀聲,臉正中雪球,她又抹抹臉,眼神巴巴地瞧着他回答:“燕大人如今孕子之身,怎能力大。”
燕慈嘴巴咧起來,對着缇露恭敬作揖:“那燕某多謝小姑娘高擡貴手。”
缇露受驚,連忙作揖還禮:“燕大人高貴之軀怎能向我行禮。”
燕慈依舊明朗笑着,手裏攥雪球,繼續搓來搓去,搓成圓球,抛着玩兒,他想起老家下大雪的時候,經常和夥伴相互砸耍,可得勁了,如今人身在異世界,實在少了些真實感,他很想念他們,特別想念。
燕慈将雪球随意抛向後方,卻見到缇露猛地跪地磕頭:“奴婢叩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他僵了半秒,原地轉身,見到黃袍加身的宣謙,安安靜靜地立于老榕樹之下,似乎,站了有一會兒了,燕慈作揖:“微臣參見陛下。”
“進殿。”宣謙道。
等待宣謙進殿,他才挺直腰板,跟着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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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子命人将缇露押出去,被燕慈發覺,迅速轉身扣住渾身發抖的缇露:“你們要幹什麽!”
李德子作揖:“身為奴婢,沒有盡心盡力照顧燕大人,反而一度縱容與您在雪地砸耍,若是傷及龍胎,其罪當誅,身為總管,奴才也定要讓她長長記性。”
燕慈道:“與她無關。”
缇露顫聲道:“燕大人,奴婢沒事。”
立于殿內的宣謙始終面無表情:“還不進來。”
燕慈頓了頓,轉身跪地磕頭:“微臣懇請陛下饒過賤奴缇露性命。”
宣謙道:“你這是什麽德行。”
燕慈腦袋貼雪地,不答。
宣謙眉頭微微擰起:“把賤奴拖出去。”
李德子喏聲,立馬着人将缇露拽了出去。
燕慈猛然擡頭,瞪着雙眼:“宣謙!”
此話一出,衆人皆皆倒吸一口冷氣,似乎看見鬼似地看着燕慈,誰都不曾想到往日裏溫和靜默的燕衡燕大人,居然會為了一個奴婢而直呼陛下名諱。
當時衆多宮人心裏只有四個字。
膽兒忒肥。
李德子目瞪口呆,結巴了:“放放放……放肆!燕大人怎可直呼陛下名諱,這屬于大不敬!”
燕慈咬牙:“請陛下放過缇露。”
宣謙卻覺得有趣,面兒上沒表現出什麽,模樣平靜,外人瞧着卻依舊生寒:“你竟為了一個奴婢和朕叫嚣?”
燕慈道:“微臣不敢。”
宣謙冷笑:“是,你喊了朕的名諱,還有什麽不敢的。”
燕慈雙手緊攥雪地,嘴唇顫到發抖。
宣謙面不改色:“讓他跪,你們退下。”
李德子依舊在乎龍胎,陛下好不容易有了子嗣,怎可讓燕衡随意糟蹋了去:“陛下,這不大好吧。”
宣謙未多說,只輕描淡寫瞥了李德子眼。
令李德子渾身直冒冷汗:“喏,奴才這就退下。”
燕慈性子也是很倔強,更不會委曲求全,缇露被押到內務府候審,是他的錯,燕慈緊握着手,幾乎冷到全身僵硬,也沒見到宣謙舍得看他一眼,不看就不看吧,他還懶得搭理。
燕慈眼睛盯着雪地,不出一刻,視線全黑,人倒了。
起先待在殿內閱書的宣謙還有些底氣不想去搭理人的,但後來想想燕衡那厮懷了他孩子,又考慮到此次凱旋歸來,原本是打算來聽燕衡如何如何贊揚他的戰績,結果碰上這麽件事兒。
時機不對。
宣謙思來想去,得出這麽個答案——時機不對。
他又想起方才燕衡玩雪時的爽朗笑聲:“……”
他不曾見過。
這是第一次。
燕衡似乎,不是原來的燕衡。
這是第二個結論,帶有疑惑性。
腦袋還未拐彎,人已經起身,出殿。
看見倒在雪地上的人,嘴唇抿了抿,快步走至面前,彎腰,将人迅速打橫抱起來。
宣謙微微怔了怔,意識到燕衡重了不少,發覺到他們倆有了一個孩子的真實性。
他将人抱回榻上,将厚重被褥全數蓋在燕慈身上,密不透風,又差人熬了姜湯來。
奴婢退下後,燕慈人還未蘇醒,狀态也是糊裏糊塗。
宣謙将人抱着坐好,一口喝盡姜湯,腦袋湊下去,嘴對嘴,親自喂予他嘴裏。
燕慈起先很掙紮,因為他不大喜歡姜湯的味道。
宣謙只得緊貼着嘴唇,死死撬開他牙關,喂給他。
這樣一口一口,喂了不到小半柱香時間。
燕慈渾身熱乎,安穩睡了。
随後又差禦醫前來診斷,稱脈象平穩。
此等事情做完,宣謙真乏了。
想起還未向老太後請安,便離開了韶華殿。
等燕慈醒來,殿內哪還有什麽人。
他坐在榻上怔了半秒,穿鞋爬起來走出殿外,已是黃昏時分,心裏挂念缇露安危,剛踏出韶華殿一步,便逢見李德子差人盤來禦賜之物。
李德子挂念其肚中孩兒,立馬将燕慈推了回去。
燕慈心不在焉地坐在凳上,看着李德子清點從倉庫盤出的一些禦物,金銀珠寶錦緞絲綢,香膏藥膏,長命鎖,銀手镯,肚兜,虎頭帽虎頭鞋,金縷玉衣。
燕慈想:孩子還沒出生,謝謝。
燕慈道:“不用,撤回去。”
李德子哎喲聲:“燕大人,你就算和我過不去,你也得想想你肚中孩兒,為他考慮考慮,這些都是你們母子所需之物,您不能不要啊。”
燕慈道:“我不要。”
李德子道:“燕大人。”
燕慈道:“你擱這兒我全燒了。”
李德子道:“……”
正在批閱奏折的宣謙聞此消息,眉頭不禁挑了挑:“他真這麽說?”
李德子道:“燕大人似乎非常在意那個奴婢,要不然也不會怄氣至今。”
宣謙冷笑:“一日三餐,該補的補。”
李德子道:“喏。”
宣謙道:“別給他臉。”
李德子道:“……喏。”
事過半月,宣王依舊國務繁忙,偶爾路經韶華殿門口,也是直接越過,就在人人暗中說道燕衡似乎失了寵這等八卦留言,缇露的傷勢已然好了差不多,這多虧禦賜的芙蓉膏。
期間燕慈心平氣和,反倒漸漸忘了那個狗皇帝,覺得這樣居于冷宮的時候還挺好,要吃有吃要穿有穿,卻依舊為聽藍和親的事兒苦惱。
燕衡這個男配人設要勢力沒勢力要人脈沒人脈,怎麽救那個小姑娘還真是個問題,難不成還得繼續求宣謙讓他手下留情放過燕家血脈嗎。
那個狗皇帝不會答應的。
燕慈憤憤然,差點掀翻整桌好菜。
因為今晚宣謙會來用晚膳。
他真不想見宣謙那副鬼臉,像是見了活閻王,會扒皮活吞的那種。
缇露高高興興地将他盛裝打扮:“陛下總算來啦,奴婢以為你們還在怄氣,不過幸好幸好,陛下還是牽挂您的,燕大人,你是不是也牽挂陛下。”
燕慈溫柔道:“是啊。”
燕慈:牽挂個屁。
宣謙來了,燕慈去迎駕,見人正在仔細端詳桌案上的幾幅畫。
燕慈上前請安:“陛下萬福。”
宣謙依舊瞧着那幅畫:“黑熊繪得不錯。”
燕慈道:“回陛下,那是寒狼。”
“……”宣謙道,“用晚膳吧。”
晚膳期間一陣安靜,經過半月前的争執,燕慈打從心眼裏懶得奉承他,但是不得不奉承,燕慈開啓溫柔式微笑,夾菜給皇帝:“陛下,這道菜酸甜可口,你嘗嘗。”
燕慈:“陛下,這道菜辣味十足,在寒月吃最能暖身。”
燕慈:“陛下,多吃點蔬菜有益健康。”
宣謙:“?”不大對勁。
宣謙面不改色:“食不言寝不語。”
燕慈噢聲,面無表情地将原本要夾到皇帝碗裏的蝦餃夾到了自己碗裏,于是宣謙的眼神從自己碗挪到了他的碗。
燕慈瞧着他。
宣謙冷哼聲。
燕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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