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老太
老太
鎮子裏有一個老太太,她很古怪,大人們都讓小孩兒離她遠一些。
她的房子是在原來老宅的基礎上重建的,之前的宅子大人們說是在戰火裏被夷為平地了,每每提到這個大人們總是惋惜地直嘆氣,說那老宅子如何的氣派,如何的奢華,哪裏是眼前這個小平房能比的。老太太屋前種了一棵小樹秧子,還拿石塊壘了個不太規整的圓形,每天早晚殷勤地澆水施肥,可就是不見長大。老太太下午會在屋檐下繡花,據說繡得很一般,但她卻樂此不疲,偶爾心情好些會随機贈送一些給路過的小孩,可小孩們都不敢接,大叫着逃開……
老太太叫陸杳,她的哥哥們都是頂厲害的人,大哥現在是城裏大學的老教授,二哥是個成功的商人,好像只有她,整日裏無所事事。老太太很少出門,一般只去臨近的小賣鋪買點生活用品,其餘的缺什麽,她兩個哥哥會找人送來。
說到這兒,這老太太好像也沒什麽古怪。
可你要知道,她這輩子沒結過婚!不是死了男人,不是過不下去搬了出來,而是徹徹底底沒結過婚。
大人們說,許是做姑娘的時候被男人狠狠傷過。可真是這樣嗎?沒人知道,很多故事都被掩埋了,如同這處的宅子,坍塌損毀,再也無法複原。
偶爾陸杳會夢起以前的事。她已經很老了,能在夢裏窺見一些記憶是很難得的。所以她總不願醒。怕醒來又忘了,怕醒來就再尋不到了。
有一次,她夢見了沉夢。醒來後情難自抑,居然從深夜哭到天明。她太想她了,想念了整整五十年。
她二哥來看她,說她年紀大了,自己住在這兒很不讓人放心,要接她去城裏。
“我不去。”她倒了杯茶給她二哥,茶葉幾乎碎成了渣,飄在水上一層沫。
“你要是病了,誰知道!去城裏,大哥和我總能照應到你。”二哥的腰彎了,往日神采奕奕的桃花眼後面拖着長長的皺紋,像是金魚的尾鳍一直游蕩到發際線處,風流不再。
“哼,你們還照應我?”她笑,“大哥三天兩頭就要去醫院,你也好不哪裏去,指不定誰照顧誰。”
“對啊,大哥身體不好,你總得去看看呀。”二哥吹了好半天才找到一處可以下嘴的地方,淺啜一口,唇上沾了一圈碎末,“你可是戰地醫生,不是那些在醫院裏坐着的小年輕能比的了的!”
“我那是半路出家,人家小年輕才是專業的,再說現在那些儀器這個那個的,我都不會操作。而且我家務做的也不好,飯也不會做,簡直是拖累。”她直擺手。
“還真能讓你照顧大哥?人家請了保姆,你陪着去去醫院就好。”二哥三邀四請,她不好拒絕,只約定了小住幾天,等大哥孫子放暑假了,她還是回來自己住。
她大哥住在學校的宿舍裏,屋子亮堂寬敞還帶一個小院子,她大嫂閑來無事,便在院中種滿了瓜果。她向大嫂請教,說自己的桑葚總是不見長。
“你別太在意了。越在意啊,長得越慢,不去管它,日曬雨淋,長勢更好。”
她不信,她那樣精心養護都不見長,日曬雨淋不得徹底歇菜。話說回來,也不知道鄰居有沒有替她好好澆水。
她住進大哥家的時候已經四月了,兩場雨一下,氣溫陡然上升,五月一過,長袖衫是穿不住了,一家人都換上了短袖的綢衫。
“你說奇不奇怪,以前那麽熱,竟然也能穿得住兩件套的衣裳。”她搖着扇子,問她那個戴着厚瓶底眼鏡的大哥。
“你有穿過?”她大哥從堆得像山一樣的書桌前擡眸,笑他這個妹妹,“你上學時稍微熱一點就天天短裙短袖,可沒見你穿過長袖。”
“我知道有人穿。”她嗅聞空氣中草木暴曬的氣味,腦海裏結塊的記憶松動,不由回想起那個夏天。
“恩,媽是那麽穿。到老了也還是那麽穿。除了媽還有誰呢。”大哥推了推眼鏡,繼續鑽研那些深奧晦澀的課題。
蟬鳴,夏天的第一聲蟬鳴,在五月底早早地拉開了夏天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