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看着我眨了眨眼,我被他的那雙眼睛所蠱惑,我說:“當做你救命恩人的唯一請求吧。”
“--那,麻煩您了。”柳熠聲若蚊蠅,細細綿綿的飄進我的耳朵裏,連帶着窗外的天光與清風似乎都有了別樣的情意。
我的心情愉悅了起來,甚至難以控制揚起的眉角和露出的笑意--可我仍得強行控制,否則實在太像個奇怪的人了。
我為柳熠準備好新的洗漱用具之後才慢悠悠下樓,思索着今天該做什麽,家裏食材剩的也不多,否定了幾個方案之後,決定做一頓肉醬意面。
方形木桌,褐色桌布,白色花瓶,兩份意面,兩杯西瓜汁--抓住暮夏的尾巴,也要喝上一杯清涼解渴的西瓜汁。
風從四面的窗子進來,風鈴叮叮當當地響,我站在風口,朝着風要去的方向喊柳熠的名字,喊他下來進行午餐時光。
柳熠回應着我,身影則從樓梯裏迅速出現,像一只靈活的大橘貓,我看着他的模樣,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他瞧見了,懊惱地問:“您笑什麽?”
我說:“笑你的可愛。”
我看見他的時候,就好像穿過歲月的鴻溝,來到了少年時期自己的面前;我看見他的時候,就好像淌過記憶的潮水,把一切自己的過往推送到自己的面前。
我看見他的時候,看見了我自己。
年輕,陽光,充滿青草的味道。--但柳熠絕對不是青草味,他比我更為缥缈,是月光冷冽的味道,是綠冬河刺骨的味道。
柳熠不與我做對視,由于有過共同進餐的經歷,這回就顯得不那麽拘束,他稍微放開了一點兒,這讓我感到很高興。
他的稍微放開,就是我的稍微走近。
“家裏食材不多,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
柳熠笑了笑,肉醬沾在他的嘴角,他真的好像一只貓啊,尤其此時此刻,像偷吃的貓,胡須和毛發沾滿了食物的醬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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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在桌上的手,微不可見的動了動,又停了下來,我想伸手幫他擦拭,卻擔憂這種無止盡的貪婪會吓跑了這只野貓。
“趙老師您厲害,特別合我胃口。”
他再一次喊我“趙老師”,眯着眼,敞着笑的。
我說綠冬真好,洲繎真好,這個夏天的尾巴真好。
柳熠吃完意面,幹掉最後一口西瓜汁,歪着腦袋舔着唇問我:“為什麽呢?”
是粉紅而柔軟的舌尖。
我想了想,其實我壓根不需要去想,但總歸要做做樣子,于是,我假裝皺着眉,想了半天,才笑着回答他:“因為你的夢游症。”
我知道我的笑和語氣裏帶着一絲不可見的暧昧和希冀,我甚至希望就在此時此刻,他能夠站起來揭穿我這虛僞的面具,問我是否想和他在月色下做|愛,是否想繼續淌在綠冬的河水裏。
如果他問了,那麽我的答案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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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聽着我的話,稍稍将腦袋偏了過去,他的目光落到了外面的小花園。
“出去嗎?今天天氣不錯。”我試圖找一些話題,絞盡腦汁仍然只有“天氣”這個詞彙。
“起風了。”他說。
“嗯,轉秋。”
我們來到花園,仍舊是上回的位置,泡了一壺菊花茶,又給柳熠拿了些書籍,我不清楚他愛看什麽,只好将自己愛看的悉數拿了出來。
我鮮少進行閱讀,一來是作畫時間都無暇顧及,更別提抽空豐富自己的知識了,二來,我打小就不大愛好語文文學,上課時常睡大白覺,老師一大報告,我準被父親打得起飛狗跳。
這些年來,我幾乎很少想起我的父親了,說不上來為什麽,我認為這是大腦為了自我保護而剔除了傷心的畫面。
我總想找時機提一提我的父親,談一談有關于他的事情,可我一直沒有找到那個缺口和時機,很多話到了半路又成了河流繼續淌了回去。
“你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我看着遠處的鳥,向柳熠抛出話題的橄榄枝。
他愣了愣:“父親是個漁民。”
綠冬靠海,打漁為生也算正常。
“您呢?”
“我父親?”我伸了個懶腰,試圖從破碎的記憶裏挖掘我的父親,他是個可敬可怕又可愛的稱職父親,“我父親早些年做木工的,手藝活兒,後來一股腦抛下家業跑去學了書法,稀裏糊塗地就給他學到了一番成就,雖算不上什麽大書法家,但也有些小名聲。”
柳熠笑了,身體微微往後仰,笑得開懷:“像個傳奇人物。”
“是挺傳奇的。一五大三粗的男人學書法也就算了,最後娶了我的母親才是傳奇。”我說。
柳熠投來好奇的目光,盼望着我能說出接下來的故事。
我的母親是一名芭蕾舞者,我也曾問過母親,為什麽會選擇我父親這樣的人,過于憨厚,過于刻板,又過于固執,怎麽看都不适合過一輩子。
母親只是笑話我不懂事,不懂愛。
直到五年前父親病重,我和母親一直守在他的病床邊,母親哭哭啼啼,我焦灼地來回踱步,盡管在我整個童年生活裏,父親充當了那個唱黑臉的嚴厲角色,可我仍舊十分敬重他、敬愛他。
父親預知死亡來臨,他掙着瞳孔,喑啞着讓我扶他起來,我扶起的是一把骨頭,輕到沒有重量。
母親流着眼淚走近他,屋內安靜到只剩下母親的哽咽聲和衆人沉重的呼吸聲。
父親說,別哭。
母親哭得更兇了。
父親又說,不許哭。
母親抽了抽,停住了。
父親笑了,蒼白而無力的笑,他親了親母親的額頭,親了親母親的眼角、鼻尖、嘴唇,他說,這樣我再也忘不掉你了。
在那時,我的一顆心被鋼絲緊緊地勒住了,我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看着母親的眼淚彙聚成河流淌入了我的心裏,我對愛情有了新的看法。
當父親停止呼吸的時候,母親也停止了流淚,她安靜地坐在那兒,我明白,此時此刻需要給她放空的時間,我也需要給我自己放空的時間。
我去到外面,抽着煙,那會兒天冷,臘月的天,寒氣直逼血管,我一根接一根沒命的抽着,不知道過了多久,母親出來了,奪過我手中的煙,抽盡最後幾口,紅着眼告訴我:你爸走了,我不想你也出事兒。
柳熠看着我,我回饋他的視線,才發覺不知不覺間自己竟透露了太多個人情感,我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一下子說太多了。”
柳熠笑着搖了搖頭:“真好。您父親和母親,真好。”
我說:“是嗎?”
他點了點頭,“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秘密。
像秘密這樣的詞彙,透露着太多的感性與暧昧。
我的心懸挂了起來,似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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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秘密,他要告訴我一個秘密,會是關于他自己的秘密嗎?在這短短的幾秒內,我對這個所謂的秘密進行了上千次的揣摩。
他朝我狡黠地笑了笑,說實話,這麽多天以來,我很少見到他會流露出那麽靈動的表情,倒也不是說他死氣沉沉,只是覺得無形中似乎有一把枷鎖拷住了他的咽喉。
“關于你自己的?”我問。
柳熠點了點頭,接而用手撐着下巴,騰出的右手則拿着銀白色勺子在杯裏攪拌,他喜歡甜,杯底是沒有融化的堆積而成的糖。
“嗯。”他回答我,“關于我的衆所周知的秘密。”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能夠将“衆所周知”和“秘密”放在一起使用的人,前後相互矛盾,讓人摸不着頭腦。
但我仍然想起了一些與“衆所周知”、“秘密”相關的片段。
每片土地都擁有自己的記憶和秘密,不允許被外來人道聽。
柳熠站了起來,朝向綠冬河的源頭,在那源頭的深處埋藏着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從河底深處的淤泥裏開出腐爛的玫瑰,來不及撷取,已然被水同化,穿過整個綠冬,成了海浪。
我想,如果我是一只海鳥,當我盤旋在海浪上空聆聽它的低喃時,能否捕捉到柳熠的氣息?倘若可以的話,我必然一頭栽入其中,飛蛾撲火,海鳥入河,想來也倒是有些詩意。
“我像是綠冬河的孩子,從河水裏撲騰長大。”他說,“他也是綠冬河的孩子,最後歸入了綠冬河的血脈裏。”
我不知道柳熠口中的“他”是哪個“他”,親人、朋友、戀人或是某種臆想。
“誰?”我也站了起來,并站在了他的身旁。
“他啊。不知名的山野孩子。”他笑了笑,陽光裏的碎金子從他眼角路過。
這個故事似乎有點長,柳熠問我是否有耐心聽他慢慢說來,我看了看壺中三分之二滿的茶,回答他,茶水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