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
“謝謝,下回見。”
我站在門口看着他的背影沒在金色的夕陽裏,卷起一陣樹木生長的潮濕的氣息。
卧房的音樂一路追着柳熠的背影跑,帶着我的希冀渴望将他留下。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盼望着他能回頭留下。
簡單的解決完晚飯後,我去陽臺抽煙,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遠處林子裏起了霧,夜幕就成了灰蒙蒙的,是神秘的色調,假使此刻濃霧深處走出一只白藍色的獨角獸,我也不會覺得有多意外。
只是有些無趣,心煩意亂時就聽得音樂聒噪至極,我撥開指針,音樂戛然而止,披了件薄長袖襯衫外套,下了樓。
我朝遠處走去,手裏的煙還在燃着,成為一盞指明燈。
眼前就是山,綠冬河嘩啦啦的流水聲向我湧來,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淹沒其中,融化進海浪那令人窒息的親吻裏。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只是慢慢的,飯後散步一樣,抽着煙一路走來,夜裏的空氣帶着點兒沉悶的泥土氣息,卻格外好聞,夏夜的味道是鹹濕粘稠的,又有鮮花和樹葉搗碎在其中,互相發酵互相作用,共同釀了壺美酒,于是我暈暈乎乎,走起路來也前後颠簸。
那是一條瀑布,綠冬河就從上面刷然而下,波瀾起伏的綠冬河在夜色裏點綴着星光,将宇宙都收納在了裏頭,那是可以吸收天地萬物的黑洞,站在這兒,我渺小成一顆沙粒。
“啪嗒——”泥土吸附腳底的聲音。
我回頭看去,月色就在眼前,他也在眼前。
他站在那兒,筆直如樹,有夏風起了,吹起他額前軟趴的細發,将他的眉眼裸露在我的瞳仁當中。
“柳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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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了他,此刻,我是綠冬河裏的魚,天降龍門,只要跻身一躍,就能成龍入海。
他也看着我,那雙無神的瞳仁裏,仿佛單映着綠冬夜裏的山河,我明白,他看的不是我,而是穿過我的、身處我背後的河與水,又像是望着某個遙不可及的戀人,日複日,夜複夜。
我的心在雀躍和吶喊,期待着他的光臨。
他只穿着單薄的外衣,露出白皙的胸膛,赤着雙腿,光着腳,朝我走了過來。
走近我時,他又略過了我,徑直走向綠冬河,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跨入水中,看着他立在水中央,河水沒過他的雙膝、沒過他的大腿、沒上他襯衣的邊角。
“柳熠!”我朝他跑了過去,伸手想抓住他,他仍然忽視我,旁若無人般的,往更深處走去。
緊接着,噗通一聲,他跌進了河水裏,湖面漾起水花。
我顧不得思考什麽,在夏夜裏躍進了河水裏。
從綠冬河的血脈裏打撈起了我的愛人。
他濕漉漉,我也濕漉漉,我們倒在草面上一塊兒喘着氣。
“你幹什麽?你在想什麽?”我坐起身,看着因嗆水而咳嗽的柳熠,他眼裏含着水,迷蒙地看着我,将我的怒氣一點兒一點兒滅了下去。
“對不起,我只是太擔心你了。”我收了收情緒,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不那麽波瀾。
他又只是看着我。
但這回,他向我抛出了一個問號:“…趙绉忞?”
這是第一次他喊我的全名,他幾乎從未喊過我的名字,連“趙老師”“趙先生”這樣的稱呼也從未從他的口中出來過,他只用“您”。
這讓我感到如此的陌生,又讓我感到欣喜,起碼,最起碼,他記住了我的名字,而不是像風一樣從他的耳邊掠過,緊接着消失不見。
“是我。”我嘆了口氣說。
他得到回應之後,慢慢地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如河邊靜立的石塊。
“柳熠?”
他沒有回應我。
“柳熠?”
他仍然沒有回應我。
我爬到他的身旁,握住他瘦削的肩膀,襯衣濕漉漉裹挾着他的軀殼,他瑟縮着,我用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發熱發燙。
一些奇妙的呓語從他的唇舌之間輕輕地飄了出來,我将耳朵靠近,試圖捕捉一些詞彙,卻分辨不出半點兒,像是密語,需要密鑰來解鎖。
我知道,只要我想,我能夠在此時此刻做任何我想對他做的事情。
比如擁抱,比如親吻,比如更多的索取。
你要問我為什麽不這麽做?其實沒有為什麽,或許出自于文藝創作者內心的傲氣,這種傲氣不允許我做出趁人之危的事。
我背起他,朝家的方向走去,柳熠的呼吸就搭在我的耳邊,格外平穩又格外炙熱,撩撥着夜色裏我這顆躁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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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他回家,讓他睡我的床,而我自己卻清醒得打緊,想聽音樂又怕吵到他,只好站在陽臺戴着耳機抽起一根煙來。
柳熠窩在床上,遠遠看去,像一只幼年的貓,時不時哼哼唧唧,似是夢裏遇見了什麽令人心碎的事物。
我抽着煙看他,看到出神,開始臆想柳熠的一生,他的父母是怎樣的人,他曾在洲繎的土地上做過哪些事?親吻過洲繎冬日的寒風嗎?和戀人牽手走在月下嗎?又或者與朋友繞着巷子嬉笑玩鬧?
或許是我灼熱的視線打擾了他的睡眠,他皺了皺眉,低喃了幾句,轉過身去窩成一團,以那脆弱的脊梁面向我。
他的骨頭會是以什麽做成的呢?河水嗎,還是月光。不管是二者中的哪者,都足夠冰涼,足夠讓這個暮夏的夜晚變得格外蕭瑟。
抽了一地的煙之後,我的困意也上來了,關掉音樂和燈,蹑手蹑腳地躺在沙發上,準備寂靜地度過這個夜晚,這個屬于我和柳熠的共同的夜晚。
我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他,我有太多的情緒想和他交流,我也有太多龌龊的念頭想和他投入實際行動。
等一個天亮,等一個時機,等一個相坐談話的日子,至少不是今晚,會是明天,明天之後的每天明天。
晚安,柳熠。
晚安,趙绉忞。
晚安,綠冬洲繎。
柳熠醒來的時候已經日曬三竿了,我怕他熱着,早早起來打開适宜的空調溫度--其實我一宿都沒怎麽睡着,這怎麽可能睡得着。
一晚上的時間,我都在聽他平穩的呼吸,我開始懊惱自己怎麽會是畫家,而不是一個音樂家,這樣的話我就能以他呼吸的頻率來創作最私人的音樂。
他醒來時,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兩眼茫然的瞧着站在他面前端着一杯熱水的我。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閉上了,蹙着那雙好看的眉,就像蹙着整個夏天的浪漫。
我打破了尴尬:“好點兒了嗎?”
“——啊?”
他的反應有些遲鈍,我将熱水放到床頭櫃上:“喝點熱水吧,免得落病了。”
柳熠依舊以一種“我什麽都不知情”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昨夜我們未曾碰面,而是我去他家把他打包拐回家一樣的怪異。
“你昨晚落水了。”我說。
“對不起——我,”他垂了垂眼,又閉了閉嘴,“我沒有印象了。”
“沒關系,你不用道歉。”我坐到床邊,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又不甘心地問了句:“半點兒印象都沒有嗎?”
他搖了搖頭,臉色很難看。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我知道,在我得到他“毫無印象”的回應時,我的內心湧來一股失落。
我們之間的聯系,我們之間的秘密,成了我一個人的。
我甚至覺得可以合理懷疑其實他知道所有發生的一切,出于某種原因,他選擇了對我撒謊。
柳熠慘白着臉,一聲不吭,直到我起身準備下樓弄些吃的時,他喊住了我:“趙老師。”
我回頭看他,他擡頭看我。
“我沒有欺騙您的意思。”
他跟我解釋,這讓我有點意外。
“我有點病。”他的手指揪着被子,難以啓齒地吐露出一些秘密。
“什麽?”我問,又是病這個字眼,這個字眼總是格外的傷人。
“夢游症您知道嗎?”他的眼睛亮亮的,比外頭爬進來的日光還要亮。
啊,夢游症。
原來是,夢游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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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游症,這是個看起來熟悉但是又陌生的詞彙,百度詞條裏是這樣解釋的:夢游症俗稱“迷症”,是指睡眠中突然爬起來進行活動,而後又睡下,醒後對睡眠期間的活動一無所知。
我想了想,的确可以來解釋柳熠夜裏和白日迥然不同的言行舉止。
但眼下,顯然不是一個讨論“夢游症”的時機,而是該怎麽做才能再次留住他,僅僅只是一頓午餐的時間。
“留下來吃個午飯再走吧。”
“又叨擾您,多不好。”意料之中的拒絕,他垂着睡眼,像一幅畫,靜止在眼前。
“吃個飯再走吧。”我說,“我一個人也挺無趣的。”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