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時隔三個月,陳詩再見南舟,沒有想象中那麽聲勢浩大、撕心裂肺,只有一點微妙的尴尬和強烈的生疏陌生感在心底蔓延。
那天那間屋子,南舟向陳詩敞開衣服、逼着陳詩去看她身體的畫面仿佛還在昨天,想到那天流不完的眼淚和南舟決絕的模樣,陳詩眼底充滿驚慌情緒,再也不敢去看南舟了。
像是為了抓住一點安全感,她猛地回握住宋驚春的手,深深低下頭,和宋驚春手牽手從緊緊握着行李箱拉杆的南舟身邊經過。
柳枝從南舟頭頂蕩過,不稀罕接近她,它還是更喜歡新鮮血液,于是在陳詩和宋驚春身後翩翩起舞。
南舟站在那裏,看着她們從陰影中走過,看着月光和路燈把她們找到再興高采烈地照亮她們,看着全世界把形單影只的她遺棄,這才跟随聒噪的蟬鳴聲,緩步跟在背影和諧的她們身後。
這段背德關系在此刻分裂出極致的矛盾與掙紮,身為年長者的南舟本是她們這段關系走向的指揮者,陳詩完全聽從她的指揮,陳詩沒有選擇權,可是三個月前,她們之間隐晦的契約被南舟這個指揮者撕毀了,像是偷情終止,她命令陳詩再擇良緣,陳詩作為她忠實的崇拜者,選擇無條件聽從她的命令。可現在的她,看着她的小姑娘牽着另一個小姑娘的手,心中五味雜陳,她默默放下上位者高高在上凝視下位者時搖擺在手中的旗,眼中隐隐燒起妒火,她點了根煙,濃濃煙霧往天空飄散,帶走她的清醒和理智,留下矛盾與掙紮從此不眠不休地與她就快要堅守不住的道德感抗衡。
倘若陳詩能回頭看一眼南舟現在夾煙的手有多抖,必将不顧一切地奔向她心中那束誰都無法替代的光。
陳詩想回頭的欲望被她對南舟隐忍的愛打敗了,既決定把那份愛深藏心底,她便再也不會越界半步。
陳詩主動把和宋驚春相牽的手變為十指相扣。
宋驚春一臉驚喜,“陳詩,你……”
陳詩仿佛死了一萬年,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從那段讓她筋疲力盡的感情裏爬出來,她想找回曾經的自己,因此她把宋驚春當成最後的救星,她看向宋驚春,眼裏沒有溫柔的愛意,只有呆板和死寂,“宋驚春,你還喜歡我嗎?”
“當然,我對你的心意,一直沒有變過。”
陳詩拉着宋驚春往小區側門隐蔽樹下走去,“你跟我過來,我有話想跟你說。”
“好。”
她們漸漸消失在路燈的陰影裏,消失在眼眶通紅的南舟眼裏。
南舟從兜裏掏出煙盒,卻抖不出一根煙了,煙盒裏沒有煙了,她沒有去買煙,也沒有去偷聽偷看陳詩她們在說什麽做什麽,她進了小區,無數惶恐的情緒墜入眼底,推着随時都會崩潰的她往前走,走向未知的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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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驚春猜到陳詩準備跟她說什麽了。
陳詩猶豫不決不開口。
宋驚春等不及了,直接說了,“陳詩,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也知道你有喜歡的人了,雖然那個人不是我,不過我有信心,只要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讓你像孟子池喜歡上杜淼一樣,喜歡上我。”
“你知道我喜歡誰嗎?”
宋驚春笑了,“可能知道吧,但這不重要,無論那個人是誰,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人都是我,不是嗎?”
她舍不得松開和陳詩十指相扣的手,緊緊握住,哪怕陳詩想松開,她也堅決不松,“陳詩,是你主動牽我的,那我便不會松開了。”
“你……”
“我就是無賴,就是順杆往上爬了,就是纏上你了,陳詩,我等了你這麽久,好不容易看見一點希望,我必須要抓住,既然你甩不掉我,為什麽不回頭看看我呢?”
陳詩近乎麻木地開口說:“我仔細想過了,孟子池說得對,選擇一個自己愛的人,不如選擇一個愛自己的人。可是小春,我真的好愛那個人,我的心很小,只能裝下一個她,我知道,這輩子,我可能再也愛不上別人了,但我除了放下她,別無選擇……”
宋驚春打斷道:“陳詩,你不是別無選擇,你選我,選我吧,給我一個愛你的機會,也給你一個放下她的機會,好不好?”
“我要是一輩子都忘不了她怎麽辦?”
宋驚春深情地看着陳詩,“那你就想她一輩子,我就陪你一輩子。”
人心是肉長的,陳詩不可能不被宋驚春無私的愛意打動。
她太想擺脫現狀了,甚至都沒來得及好好思考便說:“小春,我們試試吧。”
“你的意思是……”
“我們在一起吧。”
宋驚春激動到眼淚唰地流出來了,她拉着陳詩從黑暗朝明亮的地方奔跑,興奮地喊道:“你是我的了!”
“噓。”陳詩捂住她的嘴,“別被別人聽到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實在是太激動了,沒控制住。”
宋驚春把陳詩送到小區門口,沒有跟着她進去的意思。
陳詩問:“你不去我家坐會兒?”
宋驚春擺擺手說:“改天吧,現在咱倆關系不一樣了,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随随便便去了,我得準備好了,再來見咱爸咱媽……”
“去你的。”陳詩推了她一下。
“幹嘛呀,別推我嘛,我現在可是你女朋友。”宋驚春松開和陳詩牽着的手,伸手碰了碰臉頰,“那現在是不是該做一點女朋友該做的事,我要走了,你不親我一下?”
陳詩為難道:“你給我點時間,我現在……親不下去。”
宋驚春表示理解,一輩子很長,她願意給陳詩時間慢慢接受她,她并沒有勉強陳詩做她不願做的事,她揮手叫停一輛出租車,上車前,笑着對陳詩說:“明天我會來找你,我們明天見。”
“明天見。”
陳詩看着載着宋驚春的車消失在視野裏,呆呆地站着不動,問了自己一個很蠢的問題——“我剛剛都做了什麽?”
她的靈魂早就飛走了,飛回很遠很遠的從前,那個和南舟并肩坐在書桌前溫馨的從前。
現在的她只剩一副空空的軀殼。
她在等待一場救贖,能為她空蕩蕩的身體裏注入新的靈魂,她乞求這場救贖快點到來,于是剛才,她草率地做出了那個決定。
她垂頭喪氣地進了小區。
自問自答——“哦,想起來了,我剛剛和宋驚春在一起了。”
姑姑,這是你希望我選擇的人,你要是知道我勇敢地邁出這一步了,應該會為我開心吧。
陳詩真的懂南舟的心嗎?
陳詩怎麽可能懂南舟,畢竟現在的南舟是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懂的人。
南舟為何願意回到這裏,僅僅是為了陳玉榮嗎?
這個問題,馮怡也很想知道。
南舟去陳玉榮房間陪他說話了,陳詩回來的時候和她錯過了。
陳詩心裏很亂,借口困了,回屋了。
馮怡坐在沙發,看出來她們眼圈都很紅,神情都很古怪。
南舟剛從陳玉榮房間走出來,馮怡立刻起身,招手示意南舟跟她過來。
南舟跟着馮怡走進書房。
馮怡問:“舟舟,為什麽你哥讓你回來,你卻不願意回來,而小詩一通電話你就回來了,你這趟回來,究竟是為了誰?”
“當然是為了陳叔。”
“沒有別的原因?”
南舟斬釘截鐵道:“沒有。”
馮怡深深看着南舟,“如果還有別的原因,你一定要告訴我,不要和小詩一樣把心事悶在心裏,說出來,我可以像對待小詩一樣,幫你分析問題解決問題。”
“真的沒有了。”
馮怡擔憂地看着她,嘆了口氣。
無論如何,南舟都無法做到和陳詩一樣,她無法跟任何人敞開心扉去聊她的心事,如今的她,連在心裏跟自己對話的勇氣都沒有。
她負了所有人,她是個罪人。
她不會跟馮怡把話說破的,這樣,馮怡就還是她的嫂子,陳詩就還是她的侄女。
陳詩也這樣認為,她沒有欲望了,只要能繼續維持姑侄關系,她便心滿意足了。
淩晨一點,熬夜熬到頭昏腦脹的陳詩出來上廁所,悶頭往前走,不小心撞進剛抽完煙回來的南舟懷裏。
那是兩副空空的軀殼的碰撞,靈魂在天上飄着,看着陳詩哆嗦着身子從南舟懷裏離開,看着南舟面無表情地往後退了一步,看着她們同住一個屋檐下,卻像從未認識過對方一樣,眼神短暫交彙一瞬,然後默契地看向別處,擦肩而過了。
夜太黑了。
她們只能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抗拒,看不清什麽,這樣真好,這樣真不好。
真好,她們都不知道對方回頭看向自己了。
真不好,她們都不知道對方回頭看向自己了。
時間過去很久很久,誰都沒有動,凝固的時間裏,呼吸和眼神秘密地譜寫一場肌膚之親,當對面房間傳來陳玉榮的咳嗽聲,她們幾乎同時心虛地扭過頭,倉促離開了。
這番對視後,像是有什麽亘古不變的東西一瞬間崩塌了,飄在天空的靈魂做了一件事,把南舟掉在地上的作為指揮者的那面旗撿起來,左看右看,重新為它選擇主人。
待月亮西沉,這面旗被鄭重其事地交到陳詩手裏。
陳詩沒有要。
清晨睜開眼,陳詩拉開窗簾,陽光刺進眼裏,以前最愛曬太陽的她迅速拉緊窗簾,躲進黑黑的角落。
手機響了,宋驚春發來一條消息。
「早安,女朋友。」
陳詩雙眼發直,盯着女朋友這三個字,陌生的感覺襲來,她仿佛做了一場自欺欺人的大夢,再也醒不過來了。
今後,她不會選擇去做指揮者,也不會繼續做永遠得不到回應的仰望者。
她棄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