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針織小羊帽
第066章 針織小羊帽
葉崇靜得到了這仿佛是允諾的一句話,波瀾不驚地走出了書房。她不習慣對某件事情抱太大的希望,因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早在十年前就得到了這樣的教訓。
她提前一天打算乘飛機回國,因為心裏總記挂着關韻的話,她初五上班,葉崇靜就想提前一天,讓她在工作之前,和自家那只奶牛警長好好玩玩。
薛亭也有早起的習慣,她送葉崇靜登機,只和她輕松地聊了幾句天,絲毫不問她提前回去的原因,等到飛機起飛,薛亭返回木屋,在小幾旁一邊看書,一邊喝一杯橙汁。
過了一會兒,葉崇和下樓來,薛亭就随口問道:“你姐姐怎麽回去這麽早?”
“她肯定忙工作呗。”葉崇和打了個哈欠,“她好像讓張裕買了幾件禮物帶回去送給關韻,我想也是,高雪維爾這地方有什麽好買的,連個當伴手禮的東西都沒有。”
張裕是葉家多年的管家,這次也跟着來了法國,不過倒沒在高雪維爾看到。
關韻。薛亭眨了眨眼睛,玻璃杯裏的橙汁裏面還帶着些沉澱的果肉,她輕輕地,心不在焉地搖晃了一下。
從飛機上下來,葉崇靜直接先乘車回家,她不打算倒時差,只是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就打算去關韻家。
她讓張裕在巴黎莎士比亞書店買了幾本立體書,又夾了幾張明信片,蓋上書店的郵戳,以此來當作伴手禮。
高雪維爾滿鎮的奢侈品店,葉崇靜知道關韻實際上并不很喜歡那些東西,她新近又知道了立體書這種和繪本一樣有趣味的東西,索性讓張裕幫忙買過來。
法國和國內有六個小時的時差,她敲開關韻家門的時候,是很合适的是下午兩點。關韻很快,但是輕手輕腳地開了門,見到是她,十分驚喜,不忘小小地噓了一聲:“媽正睡午覺呢!”
葉崇靜很配合地也壓低聲音:“沒關系,我不進去,我來接你去和我家的奶酪玩。”她一面對關韻,所有冷冰冰的,公事公辦的語氣就都消失了,她變得很愛笑,也很愛開玩笑,“今天我一到家,奶酪就說很想你,拽着我的褲腿,讓我不把你請來不罷休。”
關韻心怦怦跳,兩只小酒窩不由自主地就深陷了下去:“姐姐,那你等我一會兒。”
葉崇靜知道她得換衣服收拾,并不進去,只在門口站着,輕聲道:“給阿姨留張便簽?”
關韻點點頭,一拉玄關的抽屜,裏面有着一本乳黃色的便利貼和一支碳素筆。她很小聲地說:“以前媽媽出去上班,也總是會給我留便利貼的,貼在冰箱上。”
她拿起碳素筆給媽媽寫留言,字跡秀氣,葉崇靜想到之前她和關韻語音電話的時候,她還在寫《靈飛經》呢。
“《靈飛經》練完了嗎?”她不由得問。
關韻哪好意思對她講那天的興奮與忐忑,連帶着《靈飛經》也是一點都沒能再練下去。她只搖了搖頭,純美的小臉上還帶着笑,很輕捷地将便利貼貼到了冰箱上,又拐到了卧室裏面去了。
葉崇靜一言不發,靜靜地在門外伫立着。她望着關韻的背影,女孩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珊瑚絨睡衣,太普通了,米白色,上面有着一只橙色的小熊刺繡,實在是平庸的一無是處的一件睡衣。
但在她看來,卻相當值得探究。她想知道這件睡衣關韻是在哪裏,在哪家店買的,想知道花了多少錢,想知道關韻喜不喜歡它——她有着許許多多的問題,想讓關韻一一為她解答。
很快,關韻就走了出來,手裏還拿着一個紙袋,葉崇靜看着她将大衣扣子扣緊,這才和她一起走下了樓。
一下樓,關韻的聲音就提高了一些,活潑了起來:“姐姐,你是剛回來嗎?”
“對,剛到家奶酪就纏着我不放了。”她打開車門,一邊系安全帶一邊笑道,“非要我邀請你來做客呢。”
“我也想它了。”關韻說出這話的時候,仍然止不住地感覺從脖頸攀上來一陣燙意,明明是在說奶酪警長,卻仿佛又回到了她鬼迷心竅對葉崇靜說出思念的時刻。
她趕緊把旁邊的紙袋拿過來:“我在網上看到了特別可愛的帽子,想送給奶酪。”
那是只非常可愛的針織小羊帽子,只不過不僅有給小貓的一小只,還有另一只大的,很明顯是給主人戴的。
“這是一套。”關韻解釋道,她抿着嘴唇,忍不住臉上盈盈的笑意。
“特別好看。”葉崇靜說,“回去就讓它戴上試試。”
汽車平穩地駛過街道,關韻住的地方和她家有一段距離,葉崇靜開口道:“小韻,這幾天我問了問,有好些還不錯的房子,到我家之後我把資料都給你看看。”
關韻想了想,很認真地說:“姐姐,你找的房子可能太好了,媽和我說,想要先去看一看自己找的。”
葉崇靜笑道:“放心,都是你們能負擔得起的房子,主要是有些房源,你們這樣去看,可能是找不到的,等你回去,把這些資料也給阿姨看看。”
年假雖然即将結束,但年味還沒有散去。大街上人來人往,大廈和商店林立,十分繁華。關韻正覺得葉崇靜說得也有道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很着急地說:“房子是我和媽媽兩人買的鴨,姐姐你不能幫忙。”
“我只是幫忙找找有沒有合适的房子呀。”葉崇靜說,她心裏卻是一動,知道關韻是什麽意思。她确實動過這樣的念頭,找一間完美的房子,故意讓人把價錢說低,少的她補上。然而這樣肯定是紙包不住火,即使這是幫助,她也不想違背關韻的意願。
“只是幫忙找而已。”她強調了一遍,關韻這才點了點頭:“我都已經賺了很多錢啦。”她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葉崇靜,“姐姐,如果真買了新房子,搬家的時候,還和過生日一樣,來吃飯好不好?”
葉崇靜微微地偏了偏頭,溫柔地答道:“一定。”
汽車停進地下車庫,兩人乘電梯上樓,葉崇靜剛打開門,奶酪警長果然又像第一次見面一樣興奮至極,一下竄了出來。像螃蟹一樣橫着走個不停,繞着關韻打轉。
關韻高高興興地摸了它一把,見它沒有反抗的意思,就小心地把它摟到了自己的懷裏。無法無天的奶牛貓一被摟住,整只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動也不動了,軟綿綿的一條窩在關韻的懷裏,連關韻換拖鞋都是一動不動。
來葉崇靜家的人不多,更何況她遠不止這一間房子。拖鞋是她特地為關韻準備的,并非一次性拖鞋,前一陣她常穿的幾個奢侈品牌來她這兒送衣服鞋子,她專門挑了一雙帶棉的平底涼拖留下了,米色,造型漂亮,她這兒有地暖,也不怕冷。
見奶酪這樣乖,關韻實在忍不住,在它毛茸茸的小腦瓜上親了一口。她知道奶酪的專屬小屋在哪,正想抱它過去玩,葉崇靜先輕輕地阻止了:“小韻,稍等一會兒,我從法國給你帶了伴手禮。”
關韻讷讷道:“姐姐,可我沒有、給你買禮物。”
她當然也想送葉崇靜東西,但她實在不敢貿然去買,一是怕超出自己的能力,二是怕買得低檔了,做手工,畫畫也并非一朝一夕,她左右為難。
“你不是給奶酪買了嗎?”葉崇靜坐了下來,關韻抱着奶酪坐到了她身邊,“而且不是每次送禮物都适用禮尚往來的,我去了外地或者異國,帶伴手禮是很自然的事情,等你出去玩,再給我帶也是一樣的。”
莎士比亞書店的帆布袋乳白色,正反兩面是不同的書店插畫。關韻仔細地前後瞧了瞧,奶酪對這個突然出現奪走它新朋友注意力的東西很不滿,用軟綿綿的腳墊使勁拍了拍。
關韻笑着揉揉它的小腦袋,等葉崇靜将帆布袋裏的東西取出來之後,她的注意力才是真正的全被奪走了。
三本厚而精美的大書摞在一起,一看就給人一種非凡的滿足感。
葉崇靜一一向她介紹,這本是《愛麗絲夢游仙境》,這本是《維多利亞的娃娃屋》,最後一本,則是《龍與騎士》。
第一本關韻很知道,可第二三本,她聽着有些迷惑,這是什麽她沒聽過的故事呀?
葉崇靜不慌不忙,她抱着給關韻一個驚喜的念頭,很輕地先翻起了第一本《愛麗絲夢游仙境》的第一頁。
這一頁一展開,關韻簡直驚呆了,甚至連慢慢撫摸奶酪毛茸茸脊背的手都停下了。她“襪”了一聲,見一棵墨綠色的參天大樹從紙頁上拔地而起,大樹前面,愛麗絲正在奔跑,頭發絲都向後吹拂,她的姐姐安靜地坐在草地上看書,旁邊還有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這是立體書。”葉崇靜說,她留下其他內容讓關韻看,又翻開了第二本的第一頁,說第一頁不太恰當,這一翻起,身旁的關韻完全忍不住自己的聲音:襪!
說實話,就連葉崇靜自己也吃了一驚,她本以為還是像上一本那樣的,沒想到她一翻,整本書比剛才那棵樹還要适合拔地而起四個字,精妙地竟然組成了一棟真正的,複雜的紙質娃娃屋。
葉崇靜趕緊先小心地合了起來,以防劇透太多,她打算讓關韻私下自己細細看的。
第三本《龍與騎士》算是沒有這麽大的陣仗,翻開第一頁,是立體的飛龍和穿着銀色铠甲的小騎士,紙頁上有着不少英文,不過都不是什麽困難的單詞,是一個配着立體圖畫的故事書。
書頁合上,關韻顯然還沉浸在剛才的震撼中,她沒想到還有這樣一種這麽有趣的書,下意識地就要甜絲絲地道一聲謝謝,不過被葉崇靜預判,從紙袋中取出那頂小羊針織帽,恰到好處地打斷了她:“幫奶酪戴上吧。”
關韻知道自己不聰明,但姐姐對她的好是如此的明顯,讓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就确信無疑。她望了葉崇靜一眼,清淩淩的眼睛裏是很深的……
葉崇靜不敢确認,她垂下眼睛,和關韻一起,幫奶酪戴好了小帽子。
果然是可愛得沒邊了。關韻拿出手機,各個角度連拍了好幾張,葉崇靜也跟着拍了兩張。奶酪甩了甩腦袋,看來對自己頭上這頂小帽子也挺滿意,尾巴甩着葉崇靜的胳膊,喵的一聲,又舒舒服服地撲到了關韻的懷裏。
葉崇靜捏了捏它的小耳朵,笑道:“真是一替新人換舊人。”
奶酪又喵了一聲,暗示的意味很明顯,兩人站起身,一起到了奶酪的小房間去。房間裏鋪着整潔的,可以赤腳踩上去的地毯,毛茸茸的,整個房間雖然還是幹淨溫馨的原木風格,不過因為一些很可愛的家具的加入,比如綠色的草叢沙發,小鴨子貓窩等等,整個房間看起來十分童趣。
兩人都坐到地上,一人一個軟綿綿的花朵坐墊,關韻将發聲小鳥攥在手裏,吱的一聲扔出去,奶酪再吱的一聲撿回來,房間內吱吱聲不絕,一人一貓都是樂此不疲。
葉崇靜看着她們倆玩,唇畔情不自禁地浮出了淡淡的微笑。她從未感覺內心如此充盈寧靜過,她最愛的、真正愛的所有,仿佛都在這間小小的房間裏了。
“小韻,”她問道,“你微信的那個頭像,是什麽時候拍的呀?”
“剛來京城的時候。”關韻答道,“剛來京城的時候,我和媽去爬了長城,對了,還看了升旗呢!就是人太多了,我都沒怎麽看見。”
“看你都不怎麽換頭像。”葉崇靜說,關韻不光微信頭像,各個平臺的頭像自從設置了也沒有換過,是公司特地給她重新拍的一張拍立得照片,自然清澈,質感天然。
“你也不怎麽換鴨。”關韻想都不想,說道,“而且姐姐你完全不發微博的。”
她話一出口,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樣是不是,有點把自己每天都要翻來覆去看葉崇靜有沒有發新微博的事情給講出來了?
她之前還想幸好姐姐沒有設置那個僅半年可見,要不然她得抓心撓肝地想看。
葉崇靜立時立刻就反應了過來。關韻一定是看自己那個無聊至極的微博了——并且不止一次,還再期待着自己更新。
當年微博剛剛建立,非常紅火,大家幾乎人手一個。她當初剛考上大學,就順手注冊了一個,斷斷續續地發些東西,後面因為工作需要,也會發一些,但私人的東西幾乎是不發了,她本來就不是什麽愛分享的人,更何況幾乎沒有心情,很久沒有上過。
關韻裝作若無其事地和奶酪一起玩打地鼠機,她很不會僞裝,很匆忙地用相同的問題去問葉崇靜:“姐姐你的頭像,是什麽時候拍的鴨?”
“在希臘的聖托裏尼,愛琴海邊。”葉崇靜的語氣很平靜,“我也是那種不太愛換頭像的人,就一直用到了現在。”
脫敏卓有成效,她逐漸忘記了希臘的記憶,忘記了那曾經的一切,只剩下一種朦胧的美好,支撐了她很長時間。
“愛琴海很漂亮吧。”關韻說,奶酪成功地打中一只地鼠,她高興地捏了捏奶酪的小爪子,“看起來好藍,好有氛圍。”
那張照片有些年頭了,畫質模糊,但依然看得出愛琴海是一片明媚的藍。
“什麽時候去看吧。”葉崇靜說,“我記得聖托裏尼有個海灘是黑色的,好像是因為火山的緣故,可以去體驗一下。”
關韻抿嘴一笑:“可是我不會游泳鴨。”
葉崇靜含笑望着她,她記得之前在高雪維爾的時候和關韻說的,她要教關韻滑雪,關韻還想學九球,現在看來,游泳她也可以教給關韻。
她相信會有那個機會的。一定會有的,她第一次不想要如此悲觀,她覺得日子還很長,一定會有那個機會的,屬于她和關韻的機會。
天色漸漸暗下來,奶酪玩得精疲力盡,倒在鴨子窩裏。關韻也站起身來,問道:“幾點啦?感覺要回家了。”
葉崇靜跟着站起來,讓她看腕上的手表:“四點半了,我送你回去。”
她拿起沙發上的帆布袋,乘電梯下樓把關韻送回家。關韻坐在副駕駛上,很珍惜地摟着那個盛着書的帆布袋,心裏盤旋着一種明快的幸福和期冀:我得再給姐姐畫幅畫才行,用她送給我的數位屏。
她不知道,她紙質的那幅畫,已經被葉崇靜讓人用實木框裱了起來,就放在她卧室的床頭。
關韻不打算讓葉崇靜再跑一趟送自己上樓,她向姐姐揮了揮手,輕快地跑了上去。
葉崇靜始終降着車窗,直到再也看不見關韻的背影。她沒有立即開車離開,而是拿出手機,安裝微博,打開了自己已經許久不用的那個賬號。
她今天拍了兩張照片,都是奶酪戴着針織小羊帽的,只是角度不同。她靜默地坐着選擇了一會兒,絲毫不覺得無聊,将一張設成了自己微博的新頭像,另一張,則是久違地發了一條新微博:真可愛的小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