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懷柔
第065章 懷柔
葉崇靜第二天起床,頭疼欲裂。她一邊按着鼻梁,一邊勉強坐了起來,拿起了手機看上面的消息。和很多時候一樣,除了工作消息,只有關韻給她快快樂樂地發了許多小事,比如新的數位屏真的好方便,塗得不好都不用換紙,直接擦除就可以。
還有家裏的窗花和春聯,和媽媽兩個人齊心協力做的年夜飯,關韻說她陪媽媽一起看春晚,結果看到一半,兩人居然一起東倒西歪地睡着了。
好想奶酪噢。關韻給她發了語音,姐姐,什麽時候能再和奶酪玩鴨?
她不知道關韻那邊小小地猶豫了一下,自從那天晚上的失言之後,關韻又是喜出望外,又是惴惴不安,思來想去,都沒能問出口:姐姐,你什麽時候回來鴨?
葉崇靜唇畔忍不住浮現出一絲微笑,她按下語音鍵,對關韻說:等我回去,奶酪肯定也想你了,它太熟悉我了,每天都想和你這個新朋友玩。
關韻很快發來一條新消息:姐姐你有時間嗎?
葉崇靜心領神會,她主動撥出了語音電話,幾乎是立時立刻,那邊就接了起來。關韻捏着手上的壓感筆,挺不好意思地解釋道:“發消息有點慢……”
“不如打電話方便。”葉崇靜妥帖地把她那點小小的害羞給接住了,“我應該後天或者大後天回去。”她阖着眼睛,專心致志聽着關韻清澈柔軟的聲音,太陽穴仍在突突地脹痛,不過她卻覺得舒服多了。
“好快鴨。”關韻說,她看着桌上的日歷,很認真地問道,“姐姐,初三就上班鴨?卓希姐給我放到初五呢!”
“初五上班也很早啊。”葉崇靜忍不住笑,她一想到那晚關韻的“我想你”,心中就止不住甜絲絲的發燙,所有的危險預感都失靈了,她知道自己該鳴起警鐘,更該明白關韻可能都不懂,這在普通成年人的世界裏叫做暧昧。
但她什麽都不想做,她只想坐在床上,頭腦中沒有工作,沒有一切煩惱,只是這樣傻極了一樣心情很好,和關韻聊着完全沒有營養的話題,和她開毫無意義的玩笑:“吳卓希這是在搞壓榨呢,法定春節假期到初八才上班啊。”
關韻是那種別人說什麽她都很當真的女孩,聽了葉崇靜的話,她仔細想了想,很疑惑地問道:“可是卓希姐,是燧石的經紀人鴨,她也不是老板,這樣算的話,是不是小葉總,壓榨我鴨?”
她怎麽想,怎麽覺得自己的換算沒有出錯。
姐姐那邊很愉快地笑了起來,她很少見姐姐這樣笑,頂多就是張開兩片嘴唇,真真切切地嫣然一笑,很少見她這樣笑出聲音過。
關韻情不自禁,也跟着傻乎乎地笑起來,她捧着手機,感到葉崇靜的笑聲通過電波,結結實實地燙在她的耳朵裏,讓她好高興地随之心慌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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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崇靜的話語中摻雜了濃濃的笑意:“說得很對,放心,我一定幫你讨回公道。”
“這個不行。”關韻趕緊阻止,“工作都排好了的,我得初五就上班鴨!”
葉崇靜毫不懷疑,昨晚的威士忌留下的餘勁仍然在她的心裏燃燒,燒得她說話都不經大腦:“小鼠波波十號剛過完生日,結果才五天就要上班,這樣現實主義的情節可不能畫到繪本裏去。”
關韻聽完,想都不想,由衷地說:“小鼠波波那樣肯定可憐鴨,但是我不是的,我是人,人要努力工作才行的。”
葉崇靜含着笑,輕輕地說:“你是很勤勞的……波波小韻。”
關韻怔了一怔,眼前數位屏上的畫面竟然又像那天一樣,忍不住地要天旋地轉,她聽見姐姐那邊有敲門聲,就趕快地說:“姐姐,有事的話就去吧,我們有空的時候,可以再聊。”
她們兩個互相說了再見,電話挂斷,關韻仍然捧着手機,她甚至覺得有點喘不過來氣,要拼命地捋直舌頭,才能說出一直藏在她嘴邊的那六個字:今天也想你了。
姐姐,今天也想你了。
葉崇靜仰起頭,将手機按到了胸前,有那麽一兩秒鐘,她根本不想去管外面的聲音,哪怕敲的是她的門。她只想在這個情感的漩渦中随波逐流,因為她無法控制,愈走愈錯,完全不知道怎麽能夠爬出來。
敲門聲很規律,每聲之間間隔一秒。葉崇靜下床開門,果然外面站着個穿着制服的服務生,講一口帶點法國口音的英語:“葉先生請您過去。”
葉崇靜點了點頭,說了一聲謝謝。她知道服務生指的是自己的爸爸葉煥章。她從床頭櫃上拿起手表戴在腕上,十五分鐘內洗漱好,換好衣服,去了一樓的書房。
這間度假木屋是有書房的,非常幽靜,落地的玻璃門窗,外面靜靜地飄着雪,裏面燒着壁爐,溫暖如春。
她敲了敲門,得到了父親的允許,這才進去。葉煥章戴着眼鏡,手裏捧着一個平板,見到她進來,把平板放到桌上,眼鏡也摘了下來,和顏悅色地說:“昨晚你們兄弟姊妹四個肯定喝了不少,今天一個都沒有起來。”
“這兒的廚師不會煮湯,過會兒讓冬瓊給你煮碗解酒的。”
“爸,我自己來就行。”葉崇靜說,她沒坐,站在書桌前,葉煥章擡頭看着她,末了,很感慨地說了一句:“你有點随小蕙,她個子就高挑,你長得比她更好,比男人還要高,這是件好事。”
葉煥章語氣很溫和:“好孩子,你知道嗎,那件事爸從來沒放在心上,只不過沒有這樣地對你說過。”他緩緩地說道,“你和崇仁他們三個不一樣,從小爸對你的要求最高,對你的希望也最大,到現在誰都知道,你是最優秀的那個,崇靜,你該對自己有這樣的信心。”
葉崇靜默默不語地聽着,這些話她很少聽到,然而并不是第一次聽到。她曾經很輕易地因為這些言語而欣喜若狂,她渴望這個看起來是如此成功的大人物一般的爸爸的認可,可到了今時今日,她不知道裏面有幾分真心,更不知道該如何表現。
太高興,是不穩重,太沉默呢,是心思重。
于是她只好微笑了一下,說道:“爸,你這話……太過獎了,我還有太多得學的。”
“如果崇和和崇佳有你半分用功我也就不用擔心了。”葉煥章說,“崇和稍微好點,至于崇佳……算了,到時候再說吧。”
葉崇靜知道他指的是葉崇和和葉崇佳在天順本部鍛煉的事情。這條規定在她和葉崇仁身上嚴格地執行了,她回國鍛煉結束後,正式創辦了真光,葉崇仁作為長子,則是順理成章地留在了本部。
但這對年輕的雙胞胎沒有貫徹這點,葉崇和學習了半年不到,葉崇佳更是急于求成,只旁聽了一些會議,跟着去了一些應酬、會面和簽約儀式。
葉煥章不再提雙胞胎的事情,轉而說道:“港灣16的項目之後,你有想過接下來做什麽嗎?”
葉崇靜對爸爸話語中的暗示十分明白,不過她很克制地答道:“真光現在的工作離不開我。”
葉煥章笑了一下:“真光你一手做起來的,離不得你。但是呢,崇佳之前都還有兼着做的決心呢,以你的能力,替爸爸分擔一點工作,真不是什麽難事。”
他站起身來,走到女兒旁邊,向她抛出了一個結滿花朵,光鮮多彩的橄榄枝:“這個年過完,你玉貴叔叔退休,董事會的事,你怎麽想的?”
股東大會表決只是走個過場,董事會空缺的席位,開了董事會,所有的成員,都是等着葉煥章的人選推薦。
如果是雙胞胎,這會兒早就興奮不已,賭咒發誓自己不會讓自己失望了。葉煥章知道葉崇靜不會,這個女兒果決,但是謹慎,要說滿意,當然是滿意的,她在很多方面都很聰明,守成是完全沒有問題,只不過繼承權的問題遠沒那麽簡單。
他不慌不忙地等着葉崇靜的回答,葉崇靜默了兩秒,說道:“爸,如果您覺得合适的話,我一定盡心盡力。”
盡心盡力。她走的是一條單向路,沒有別的選擇,所以她要,且只能盡心盡力地走下去。
“好。”葉煥章很滿意,“你弟弟這次談判出了這麽大的錯,不是一朝一夕的問題,你得好好地給他做做榜樣,我看再讓他到王悟或者何英麗的手下都沒什麽用了,必須得讓他看看你是怎麽做的,也必須得讓他下定變化的決心。”
他繞回到書桌後坐下:“爸今天這番話是只跟你說的,你自己知道就行。”葉煥章心情不錯,他并未打算就這樣放走葉崇靜,而是語氣溫和,仿佛是閑談一樣,“你也坐下,咱父女倆聊兩句公司的事。”
葉煥章輕松地抛出了一個問題:“你覺得天順的情況怎麽樣?”
爸爸所謂的閑聊,從來都和考校沒什麽差別,因為這個男人和她們四個孩子根本沒有任何私事可談。
葉煥章不知道她們所有人的愛好,不知道她們所有人喜歡吃什麽,甚至不太記得她們的生日,不過卻對她們的學業和事業情況幾乎是了如指掌。
對了,還有私生活,不出格的,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出格了,馬上斬斷。
葉崇靜知道他問的自然是天順本部的情況。
“沒什麽特別不好的地方。”葉崇靜斟酌着說,“天順這麽多年了,體量這樣大,辦公室政治非常嚴重,內部事務人員十分冗雜,但是這也都是正常現象,一朝一夕改變不了,假設改革,也只能徐徐圖之。”
“不錯。”葉煥章對這個答案比較滿意,“大刀闊斧地變,是不可能的。這個公司爸從九十年代創辦,是一棵老樹了,長得這麽大,根早紮下了,輕易換不了地方。”
“假設爸交給你當家,”他又問,“你覺得咱們将來該怎麽走?”
這個問題幾乎是每隔兩年,葉煥章就要問孩子們一遍,一方面他對孩子們回答中透露出的想法很感興趣,另一方面,這是拉磨的驢面前釣着的那根水靈靈的胡蘿蔔,能把人的心氣和野心通通給釣出來。
“我還是和上次的想法一樣。”葉崇靜說,“保留核心業務,走金融化的路子。能有廣泛的影響力當然好,可是……”
她知道爸爸清楚。房地産早過了最好的時候了,這幾年多少和他們相差無幾的龐然大物紛紛暴雷,她們縱使有着深厚的背景和底蘊,但以往走的是康莊大道,現在走的是一條黃金鑄造的鐵鏈,行差踏錯一步,可就要萬劫不複了,天順贏得起,但是輸不起,一旦出現失誤,她們一家的榮華富貴甚至都是最輕的。
葉崇靜知道,丁華那條人命自己不該擔,不過作為葉家的大小姐,天順上上下下,幾萬人的飯碗,她們葉家得端得起來。
這是四個孩子中最悲觀,相應的卻也是最大膽的提議。葉煥章露出思索的神情,向葉崇靜點了點頭:“去吧,喝碗解酒湯,回去咱們先把董事會的事情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