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第41章 好彩頭（一更）

第041章 好彩頭（一更）

“你打算怎麽談？”葉崇仁問，會議室裏有翻動文件的輕微噪聲，他皺着眉，看起來心浮氣躁，“報價上次已經提到了180億，你打算這次提到哪裏？”

葉崇靜對文件上的內容已經了熟于心，她看了楊治國一眼，這位副總裁不得不機敏地開口了，替她向葉崇仁說：“葉總，你看咱們是不是還得考慮引入戰投的事情？”

“果然還是這個辦法。”葉崇仁不耐煩地說，“這樣我們是有空間提高報價了，可是利潤呢？即使能拿下這個項目，也沒法和爸交代吧。”

葉崇靜對他的語氣不以為意，很平靜地說：“你想的是雙倍的回報，可同樣的，我們也要冒雙倍的風險。即使不再提高報價，180億對于我們來說，也是一個不太妙的數字。”

“所以爸硬要你摻和進來。”葉崇仁說，“怎樣達成談判，怎樣讓這個項目平穩落地，大姐，他讓我好好向你學着呢。”

天順這樣的老牌集團，辦公室政治最為盛行，到了現在這個關頭，高管更是忙不疊地站起隊來，聽到這樣的話，紛紛裝聾作啞，目不斜視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文件。

葉崇靜不接話，她将文件夾合上，安靜地等待華城人員的到來。

她在何英麗手下的時候，在各個城市學習如何運營，學習看起來很高端的商業技巧，可當她結束了兩年的學習，爸爸親自帶她的那半年，她學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商業談判，并沒有很多人想得那麽“高級”。

就像打九球一樣，想要贏是沒關系的，但如果不保持住輸也無所謂的心态，就會像葉崇仁一樣，她看上次的記錄，這位弟弟不知心疼擡高了十個億的價碼。

華城是掐着點到的，魯昊魯總站完這最後一班崗就預備退休了，情緒很高，體型胖大，見到她連忙握手：“沒想到葉大小姐也來了，這次兩位葉總一起，我壓力還真挺大的。”他笑呵呵地，“可也很榮幸，足見對我們華城的重視。”

他目光在葉崇靜和葉崇仁臉上不斷掃過：“就是不知道，咱們這次，是以你們二位的誰為主呢？”

“以我為主。”葉崇靜并不客氣，也不在意身旁葉崇仁的臉色。她彬彬有禮地說，“魯總，還有各位，請坐吧。”

雙方人員講的話他們早都聽過許多遍，誰都心不在焉。關于港灣16號有多麽好的價格倒挂優勢，位于何等的交通樞紐，可同時爛尾情況有多麽複雜，産權也是很不明晰，雙方在此處反複角力，魯昊笑眯眯地，等着一個比上次談判更高的報價出現。

然而，葉崇靜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認為180億的報價，實際上是個相當合适的數字。”

葉崇仁在桌下用鞋尖踢了她一下，上次談判就是因為報價沒談妥而破裂的，這次一個點都不往上加，是怕魯昊走得不夠快嗎？

葉崇靜動也不動，話語清晰地說道：“您一直在強調價格上的明顯倒挂，但我覺得，時間成本也要考慮上去，我們天順接手之後，保守估計，運作也要兩到三年，這上面所花費的人力物力，也是不能夠抹去的一部分。”

葉崇仁一陣心煩，這點大家當然都知道！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套話拿出來講一遍，果然，魯昊聽完，通情達理地說：“這點我們當然清楚，可也不能忽視港灣16號它值得這樣長期運營啊，它旁邊是國金中心，還有玉樓壹號這樣的高端項目，等商業綜合體成形，那價值，又何止報價這一點點呢？”

“葉總，咱們這次談判，我是帶着談成的誠意來的。”魯昊似乎有些為難，“可您也得提出一個新的報價吧，如果這麽執着于上次過去時的東西，那我想……”

他留了一個尾巴，葉崇仁就按捺不住地想要咬餌，他實在太想獨立運作這個項目了：“魯總，我們當然也有想談成的誠意，我們這次，就——”

他話沒說完，葉崇靜屈起指節，啪地敲了一下桌子，讓他把後頭的報價給咽了回去。

遲遲地談不成，是因為不僅他們知道，魯昊也清楚得很，天順還沒到極限，還能再釣，還能榨出更高的報價來。

“不好意思，”葉崇靜說，她嗓音柔和，話語悅耳，“魯總，我心中的誠意和您一樣，只不過您的心理預期，讓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想我們雙方一定不要為此傷了和氣。”

她清楚多說已經無益，在這張談判桌上，曾經的讓步，就已經讓他們完全喪失了主動權。

葉崇仁吃了一驚，就連楊治國等高管也忍不住向她投來視線，魯昊先是一愣，随後笑道：“當然，怎麽會傷了和氣呢，在我看來，我們華城的資産包能有更高的價值……好，葉總，今天就先談到這裏，那我就先回去了。”他站起身來，沒有絲毫猶豫，向外走去。

“你他……”葉崇仁把不合适的話咽了回去，緊緊地瞪着她，“葉崇靜，這就完了？這就結束了，這就是你的談判技巧？”

旁邊一位高管趕緊打圓場：“大小姐，我們的報價……”

葉崇靜擡手，示意那位高管不用再說了，她起身，沒做任何停留，快步走出了門。

果不其然，魯昊在電梯門前站着，裝作等待的樣子，見到她，就胸有成竹地笑了，伸出一只手來，玩笑道：“葉大小姐，又見面了。”

只不過他等來的不是那個彬彬有禮的葉崇靜，葉小姐雙手自然垂下，沒有任何要和他握手的意思，他只能讪讪地把手收回去了。

“魯總，你知道我會給你什麽建議嗎？”葉崇靜說，她個子高，自上而下地凝視着魯昊，标致的臉孔上神情依舊平和，語氣卻變得十分強硬，“我會建議你見好就收，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在等什麽，在等我像傻子一樣符合你的心理預期，給你報出200億嗎？”

爸爸親自帶她的那半年，她學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商業談判，并沒有很多人想得那麽“高級”。很多時候，你只需要做到兩點：發生沖突，然後，絕不低頭。

當然，還有一件事也很重要，有時候你能在談判桌上搞定，但有時候，有些話，等下了談判桌再說。

魯昊完全沒想到她換了一副面孔，劈頭蓋臉地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要做何反應。

“我沒有興趣繼續和你拉扯，錢不是數字，港灣16也不是什麽金饽饽，我想要它，不代表你就可以坐地起價。

在你想200億，想和你家人孩子度假的時候，你最好再仔細想想，國內除了天順，誰能接下你這一包買一送十的垃圾。卓越嗎？侯雲華只是想給我們添堵，不是想給你送錢，你和我談崩了，你還有下家嗎？哪怕這個項目引入戰投，牽頭的也只有天順，再沒有別家！

我既然參與了這個談判，你就再也接觸不到我那個好哄的弟弟了。這是最後的價格，188億，你如果不接受的話，要麽，天順絕不再碰這堆東西，看看你能從別人那裏摳出多少報價，要麽，我們有一百種方法和你法庭上見。

魯總，把這當作我送你的好彩頭、退休禮物，收下吧。”

她語速很快，然而口齒清晰，條理分明，魯昊聽完，臉上紅光滿面的笑容消失，知道自己跟葉崇仁你追我趕的游戲已經結束了。

威逼，敲打，陳清利弊，最後許以好利，這位葉大小姐一個也沒有落下。

天順的太子爺一心想拿下這個項目，目光太盯着港灣16號的價值和獨自吃下豐厚的利潤回報，完全忘了實際上他們是有主動權的，并且價格擡得越高，主動權就越大，因為國內，哪怕是巨頭雲集的房地産業，天順也坐滿了整整八年的百強第一。

有人要，華城這包東西才是有價值的，和天順談崩了，哪怕找得到下家，價錢絕對也擡不上去了，到時候就真成了一包砸手裏的垃圾。華城和他自己，也耽擱不起了。

會議室裏其他人也走了出來，葉崇靜微微一笑，又恢複了平時的溫和嗓音：“魯總，不着急，您再考慮考慮吧。”

“不用了。”魯昊斬釘截鐵，他伸出手，“葉總，這個報價相當好，這麽吉利的數字，算是送給我們華城的一個好彩頭了，我也能安心了。”

“什麽報價？”葉崇仁問，“魯總，我想着我們一定要再談談……”

“不需要，”魯昊說，他的假熱情也基本消失了，“我已經接受了你姐姐的報價，可以走流程了。”

“謝謝。”葉崇靜握住他的手，望着對方的眼睛，“您這下可以功成身退了，魯總，祝您退休快樂，和家人享受人生吧。”

魯昊和工作人員邁步進了電梯，留下葉崇仁錯愕地追問：“你報了多少錢，他怎麽這麽快就松口了？”

“188億。”葉崇靜對楊治國說，“走流程，準備拟合同吧。”

“這也沒有高太多啊？”葉崇仁說，“他到底為什麽接受的？他也沒有那麽迷信，為了讨個吉利，因為要退休了，他有這麽迷信嗎？有的話你們之前就該告訴我啊。”

旁邊的高管都閉口不言，有一個答道：“魯總不迷信的。”

“那他為什麽接受這個報價？”葉崇仁百思不得其解，“你和他剛剛這會兒功夫談的嗎？有什麽不能在會議室，在談判桌上談？”

葉崇靜一陣疲倦，人就是這樣的一類，當局者迷，看別人的缺點和短處，看得是這樣清楚，殊不知自己在別人眼裏，也是滿身破綻。

我在別人眼裏，也是這樣嗎？她暗暗地想。“因為談判桌上，會保留記錄。”她一邊和楊治國往辦公室走，預備處理接下來的事情，一邊随口答道，“不一定所有的事情，都要在那張桌子上談的，也不是所有的話，都能擺到明面上來說。”

我在小韻眼裏，是什麽樣的形象？葉崇靜忽然想到，我在她眼裏，是否也是有無窮的缺點呢？

她并不覺得擔心，事實上，她反而希望關韻看得清這一切，看得清自己對她做出的，所有卑劣、利用的舉動。

然而關韻今早給她發來一條信息：今天去拍衣服。還配了一張頰邊貼着希臘小熊的照片，小熊拍得很清晰，自己臉頰則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美麗輪廓。

女孩很喜悅地向她發送了一條語音：今天天氣特別好，我打開窗給希臘曬太陽，它也很高興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