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
皇城司指揮使張欽,奉皇帝旨意,親自看押着高睦。他接到皇帝駕崩的消息時,舞陽公主還在與高睦說話。
聽清屬下的耳語後,張欽得知皇帝是被害身亡,立馬意識到了,在皇帝非正常死亡、儲君又不在近前的情況下,他如果能襄助皇太孫孫文昺穩住局面,就能掙到擁立之功。
皇帝今日為了處置高睦,身邊的侍衛全是皇城司的人,張欽作為皇城司的最高長官,在皇帝身亡後,已經擁有了此時此地的全部兵權。只要他守好皇帝的屍身,再将皇太孫迎來,就是一份板上釘釘的大功。面對這份幾乎可以白撿的擁立之功,張欽如何不動心?
他只留下了一隊人手看押高睦,就立即趕到了皇帝的屍身之前。
張欽今日接到的聖旨是,一定要宰了高睦,還不能在高睦的頭頸部留下明顯的傷痕。
如果皇帝還活着,張欽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一定先殺了高睦再動身。但是皇帝死了,事情就大不一樣了……聽說皇太孫與舞陽公主感情極深,在皇太孫即将成為新帝的情況下,張欽完全不想開罪舞陽公主。反正高睦跑不了,把人看牢了,等皇太孫來了,要是還想殺高睦,再殺也不晚。
張欽辦案經驗豐富,在見到皇帝的屍身後,他注意到皇帝頸上的勒痕是纖細的指印,心中認定了劉賢妃是兇手,卻也出于同樣的理由,沒有急于擒拿劉賢妃。
此外,就算不考慮舞陽公主與皇太孫的交情,張欽也擔心,他若是在皇太孫到來前對皇妃私動刀兵,容易引發皇太孫的猜疑。
抱着這樣的謹慎态度,張欽聽說有屬下去擒拿丁處忠了,難免痛罵屬下愚蠢。
在皇帝死得不明不白的情況下,他皇城司的人竟然去擒拿禦前總管太監,不知道的,豈不以為我皇城司在作亂?
別人誤會皇城司不打緊,張欽最怕的,是和皇太孫孫文昺之間造成不必要的誤會。為了取信于孫文昺,張欽只留下了得力的屬下守護皇帝的屍體,就親自趕往了東宮。
東宮中的孫文昺正驚疑不定。
皇帝認為女驸馬事件過于丢人,就連皇太孫孫文昺,他也打算徹底将其蒙在鼓裏。孫文昺不知道此中緣由,只聽說皇帝帶着皇城司的人馬在禁苑那頭,還不許任何人靠近,心中本來就有些犯嘀咕。
丁處忠突然跑來告知他皇帝的死訊,孫文昺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震驚的消息呢,又有皇城司軍士前來擒拿丁處忠,還口口聲聲懷疑丁處忠弑君。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丁處忠此時應該供出劉賢妃。但是,提及劉賢妃,難免提及高睦是個女驸馬,難免提及舞陽公主與女驸馬之間的私情。當着衆人的面,丁處忠不确定,他要是吐露皇室醜聞,能否還有活路,只好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強調了自己的忠心。
丁處忠是皇爺爺跟前的總管太監,有皇爺爺在,才有他總管太監的風光。殺了皇爺爺,對他有什麽好處?
孫文昺覺得丁處忠沒有殺害皇帝的動機,與丁處忠相比,他自然而然地覺得皇城司更可疑。
情況未明之際,孫文昺不敢獨自前往禁苑。他的東宮倒是有自己的侍衛,但是若是帶着兵馬去禁苑,萬一旁人假傳聖旨給他扣一個謀反罪呢?此外,孫文昺畢竟沒有親眼看到皇帝的屍體,他還擔心這是一件挑撥他和皇爺爺的陰謀。
斟酌利弊後,孫文昺還是覺得,帶着兵馬防身才更保險。反正有丁處忠在手裏,要是皇爺爺真的沒死,他帶兵入觐的行為還是可以解釋的。要是獨入禁苑,真要是有人作亂,他就只能任人魚肉了。
出發之時,孫文昺不僅帶上了全副武裝的侍衛,還在衣袍之內穿上了軟甲。
在通往禁苑的半路上,孫文昺遇到了張欽。
張欽一行人急着趕路,落在高度戒備的孫文昺眼中,就是來勢洶洶。孫文昺不等張欽走近,就命侍衛拔出了腰刀。張欽這邊的人手,眼看對面拔刀相向,也下意識地抽出了佩刀。
眼看血戰一觸即發,還是張欽認出了侍衛簇擁中的孫文昺。他連忙讓屬下收刀,又高聲回禀道:“皇上龍馭上賓,臣皇城司指揮使張欽,特來迎候皇太孫殿下主持大局!”
孫文昺與張欽素無交情,不敢輕信于張欽,張欽為了取信于孫文昺,選擇了扔下武器,赤手空拳地來到了孫文昺面前,将自己置于了東宮侍衛的刀鋒之下,才勉強讓孫文昺放心。
直到進入禁苑,親自來到了皇帝的屍體旁邊,孫文昺才真正松了口氣。想起方才的虛驚一場,孫文昺又立馬意識到了,他還不能放松——
皇爺爺死得突然,他的當務之急,是盡快登基,将國家名正言順地控制在手裏,才能真正确保自己能夠君臨天下。
皇太孫孫文昺是當朝儲君,只要公布皇帝的死訊,就能順理成章地繼位。
偏偏皇帝的死因,讓孫文昺極為犯難。
在來禁苑的路上,張欽就已經将今日禁苑中的變故悄悄禀告給了孫文昺。孫文昺已經知道了高睦女扮男裝之事,在看到皇帝頸上的勒痕後,孫文昺也認為,劉賢妃就是弑君兇徒。
問題是,孫文昺要是将劉賢妃的弑君之罪公告天下,總得提及她弑君的緣由,才能讓人信服吧?這中間不僅涉及高睦那個女驸馬,還有舞陽公主對高睦的癡情不改……這些都是皇帝想極力掩蓋的皇室醜聞。孫文昺也覺得,這些事不宜公布出去,否則皇室顏面掃地,他這個新君就更難樹立聲望了。
此外,孫文昺更擔心的是,他那些觊觎皇位的藩王叔叔們,一旦得知皇帝是遇弑身亡,就更有理由質疑他的繼位權了。一個不好,人家甚至能把弑君的屎盆子扣在他這個皇太孫頭上。
與這些肉眼可見的風險相比,宣布皇帝病逝而亡,對孫文昺而言,則省心得多。
确切地說,不僅是省心,還更有利。
新君初立,最是離不開兵權的時候,尤其京營的穩定至關重要。孫文昺想到,高睦原是皇爺爺留給他的京營大将,他雖然也很震驚高睦的女兒身,但是在這種皇位交替之際,斬殺高睦,相當于自斷臂膀,實在是得不償失。
而且,皇爺爺原本打算讓高睦在宮裏“暴病而亡”,可現在皇爺爺死了,他要想宣布皇爺爺是突然病逝,高睦就不适合同時“暴病身亡”。否則,必将引人猜疑。
還有小姑姑那頭,也不知道高睦給小姑姑灌了什麽迷魂湯。如今登基要緊,他沒空與小姑姑細聊,也不宜在這種敏感的時期與小姑姑發生沖突,還是先放高睦一馬更好。
孫文昺既然想用高睦,便不想與高睦離心。他綜合考慮之後,抽空來到了高睦的關押之地,搬出了從前那套“不忍小姑姑喪偶”的說法,親自釋放了高睦,還讓高睦去京營穩定軍心。
至于舞陽公主,則被孫文昺留在了宮中,一起為皇帝哭靈。
舞陽公主與皇帝之間有多年的父女之情,今日直面皇帝的絕情,讓舞陽公主意識到了,皇帝并沒有多麽愛她。不過,畢竟多年的情分擺在那裏,乍然得知皇帝死了,舞陽公主還是傷心。
此外,傷心歸傷心,舞陽公主還是得承認,得知皇帝駕崩,她內心的第一個念頭,其實是竊喜。當時,她的腦子裏,甚至想起了劉賢妃那句“老天爺保佑”。
可不就是老天爺保佑嗎?她本以為高睦必死無疑了,還有她自己,也已經準備陪高睦同赴黃泉了。皇帝如果不死,以皇帝的無情,舞陽公主甚至擔心母妃也難以保住性命。
皇帝曾經逼問舞陽公主,死一個人,還是死三個人。
舞陽公主當時沒有做出選擇,如今看來,她心中的答案,其實是清晰的。
按照朝廷的大喪禮,皇帝駕崩,京官命婦皆需入宮哭臨三日。舞陽公主作為皇帝的女兒,更是與其他在京的公主一起,在宮中哀哭了月餘時日,直到皇帝的靈柩前往壽宮,才得以出宮回府。
舞陽公主出宮之時,正值驟雨初歇,明媚的陽光穿透層層烏雲,灑照在雨後的大地上,天地之間都是蓬勃的朝氣。
“高睦!”
舞陽公主府的馬車,早已默默等在了宮門附近。舞陽公主登車後,看清車廂內的人影時,她眼中的光彩,是比車外的風景更蓬勃的朝氣。
“錦衣。”高睦将舞陽公主攬入懷中,一寸一寸地收緊了雙臂,語氣中更是無盡的眷戀。
自從高睦被孫文昺釋放後,她就去了京營,後來雖然也曾入宮哭臨,但是她是在外朝與朝臣一起哭臨,而舞陽公主則是身在內宮。算起來,今日還是高睦大難不死後,第一次與舞陽公主相見。所以,明知道舞陽公主一回府,她們就能相見,她還是想更早見到錦衣,這才悄悄等在了車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