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劉賢妃在丁處忠告退時,借機瞟了殿內一眼,确定附近再無其他侍從後,她用乞求的語氣對皇帝說道:“皇上,錦衣對高睦情深義重,臣妾擔心,高睦死了,錦衣也會夭壽短命。皇上真的,不能看在錦衣的份上,饒高睦一命嗎。”
“賤人!你生的女兒,做下了如此傷風敗俗的醜事,你不以為恥,還來幫忙求情!有你這樣糊塗的生母,難怪錦衣行此腌臜之事!”
“可是皇上不是說過,要給錦衣一個如意郎君嗎?高睦雖然是女子,卻實是錦衣中意的人。天下間的男兒,也不乏不舉之輩,無法讓妻妾懷育兒女。皇上不能就當高睦是一個不舉的男兒嗎?”
在舞陽公主出生之前,皇帝已經十年都沒有子女降生了,舞陽公主的誕生,證明了皇帝雄風依舊,皇帝才會對舞陽公主格外偏愛。
如今皇帝已經是年近八十的老人了,早已成了劉賢妃嘴中的“不舉之輩”。劉賢妃将高睦比作“不舉的男兒”,聽在皇帝耳中,簡直是把他比作了天身卑賤的女流之輩,他如何能忍?
皇帝勃然大怒,從座椅上跳起來,踹了劉賢妃一腳都不解氣,還伸手拽住了劉賢妃的發髻,打算把她整張臉都往地下摔去。
在皇帝發力之前,劉賢妃先掐住了皇帝的脖子。
“你……?!”
皇帝習慣了自己是一個生殺予奪的帝王,忘了自己是一個體力衰弱的老人。
直到氣息斷絕的前一秒,皇帝猶自不敢相信——
這個一直匍匐在他腳邊的恭順賤妾,怎麽敢犯上作亂?
劉賢妃只有舞陽公主一個孩子。對于劉賢妃而言,舞陽公主就是她的命。
從看到舞陽公主頸上的血痕開始,劉賢妃就知道,舞陽公主徹底失去了皇帝的寵愛。而皇帝既然決定掩蓋公主找了個女驸馬的“醜事”,那就意味着,等高睦身亡後,舞陽公主注定要以寡婦的身份活着了。一個失去了帝寵的寡婦公主,恐怕終身都走不出後院了。劉賢妃知道,即便舞陽公主将來能放下高睦,這樣困鎖後院的生活,對她的寶貝女兒而言,也與軟禁沒有區別。只是劉賢妃是從戰亂中掙紮出來的人,她總覺得,只要人還活着,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所以,她這顆為母之心,還是希望,錦衣無論如何都得先活下來。
可是,她那個癡傻的孩子,分明對高睦有了生死相随之意。
劉賢妃不知道舞陽公主為什麽對同為女子的高睦一往情深,她只知道,既然高睦是錦衣的命,那她豁出一切,也要試着留下高睦的性命。
皇帝一言,可決人生死。
既然高睦的性命在皇帝手裏,那換一個皇帝,也許可以放過高睦的性命呢?
皇太孫孫文昺與舞陽公主從小交好,而且劉賢妃記得,當初皇帝給高睦賜毒酒時,多虧孫文昺偷偷幫高睦換下了毒酒,又不惜壓上儲位幫高睦求情,才讓皇帝改變了賜死高睦的決定。
劉賢妃不确定,等孫文昺成為新皇帝後,得知高睦是女子,是否還會像當初一樣,看在錦衣與高睦鹣鲽情深的份上,“不忍心小姑姑喪偶”。
她只知道,事已至此,死馬當作活馬醫,總比指望這個心狠手辣的老東西要強。
這個老東西,明顯對錦衣的性命都滿不在乎了,那她還有什麽下不了手的呢?
能從戰亂中活命的劉賢妃,從來不是柔弱之人。
為了女兒的榮寵,她在皇帝面前任打任罵,柔順了太多年。
當她決定不再柔順時,她的雙手,從來不缺力量。
皇帝将女驸馬事件視為皇室的奇恥大辱,今日将高睦召來禦湖邊時,近處就只跟着幾個口風嚴密的心腹。确認舞陽公主對同為女子的高睦果然有情愛之心後,皇帝更是生怕這等假鳳虛凰的“醜事”洩露出去,與劉賢妃說話時,身邊只留了一個丁處忠用來傳達指令。
丁處忠此時出門傳旨去了,沒能返回殿中,殿內僅有劉賢妃與皇帝。
劉賢妃不知道殿中再無旁人,她擔心被人阻止,從掐住皇帝脖子的第一剎開始,就用出了最大的力氣。
眼看皇帝徹底斷氣了,還不見有人沖上來救駕,劉賢妃才知道殿中沒有侍從。
在劉賢妃的設想裏,皇帝一死,衆人必定驚亂,消息傳出去,想必一時間也就無人顧得上誅殺高睦了,說不定能讓高睦撐到孫文昺的手下留情。誰知皇帝會死得如此悄無聲息呢?劉賢妃松手之後,獨立在寂靜的殿宇中,一時間有些怔愣。
沒等劉賢妃想好接下來做什麽,門軸一聲輕響,丁處忠回來了。
“回皇上,奴才已經派人将舞陽公主帶去高驸……”丁處忠哈腰而入,沒能第一時間發現殿內的異樣。他習慣了尊稱“高驸馬”,一時間沒能改過口來,心裏正懊悔呢,餘光注意到皇帝橫卧在地,他瞠目結舌,完全顧不上改口了。
“皇上?皇上?”
皇帝明顯死不瞑目,丁處忠卻在原地輕輕呼喊了數聲,确定皇帝毫無動靜,他才敢上前查看皇帝的情況。
消失的鼻息,無神的雙眼,全都證明了生命的永逝。
當确定執掌着生殺之柄的皇帝永久地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時,身為禦前總管太監的丁處忠,心底竟然有一絲竊喜。
丁處忠在皇帝跟前侍奉了多年,很清楚皇帝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他今日跟在皇帝身邊,不僅知道了高睦是個女驸馬,還知道了舞陽公主與高睦之間确有夫妻之情。皇帝對舞陽公主這份違背倫常的情愛越是介意,丁處忠作為為數不多的知情人之一,他就越怕被皇帝殺人滅口。畢竟,就連主動來找皇帝告密的紫荊,也已經被皇帝悄悄滅口了。
紫荊那個丫頭,也是糊塗!她以為告密就能不受高睦的牽連嗎?那也太不了解皇上的手段了!知道了這樣的皇室醜聞,能瞞住皇上也就罷了,讓皇上知道了,只會死得更快呀!
她自己找死不算,還連累我跟着擔驚受怕……現在好了,皇上沒了,皇太孫仁厚,等他成了皇帝,就算以後我不能再在禦前當差了,我這條老命想必是能保住的……等等!皇太孫!對呀,皇上死了,皇太孫就能當皇帝了!這對皇太孫來說,其實是件喜事呀!
丁處忠想起皇太孫孫文昺後,突然想到,他要是能第一個把皇帝的死訊告知孫文昺,那就是給新皇帝報喜。說不定皇太孫記他這個好,将來還繼續重用他呢?丁處忠眼前發亮,很快撇下了皇帝的屍身,轉身奔出了殿外。
劉賢妃從對皇帝下手開始,就做好了死亡的心理準備。她以為丁處忠是出去喊人了,也沒打算阻止,反而希望皇帝的死訊盡快傳出去,才能有高睦亂中求活的機會。
皇帝脖子上明顯有勒痕,丁處忠又不是個瞎子,他自然是看到了的。殿中只有劉賢妃,丁處忠不難猜到兇手,問題是,劉賢妃再怎麽說,也是宮裏的主子。皇帝都不在了,此處又沒有其他能做主的人,他一個做奴才的人,還能自己召集侍衛擒拿賢妃娘娘不成?皇帝嚴禁宦官幹政,丁處忠雖然是禦前最得臉的太監,但是根本指揮不了侍衛——他就算有心召集侍衛擒拿弑君之人,其實也做不到。
而且,丁處忠還想拿着皇帝的死訊去找孫文昺賣好,要是人人都知道皇帝死了,他還怎麽去找皇太孫賣好呢?丁處忠抱着搶功的心态,一心盡快去找孫文昺,他出門之後,半點口風都沒露,就匆匆走遠了。
皇帝今日為了守密,帶來的侍衛都是皇城司的精銳。皇城司主掌诏獄,為皇帝處理了很多不可見光之事,能在皇城司當差的人,最懂收起不該有的好奇。今日能為皇帝守門的皇城司成員,更是其中翹楚。他們看到丁處忠行色匆匆,覺得有些反常,也只是對視了一眼,就默默收起了驚奇。
劉賢妃本以為丁處忠是去宣布皇帝死訊的,坐等着被人擒拿,等了半響也只等來了一片安靜。她心覺不解,推門而出,才發現丁處忠早就不見人影了,而門口的侍衛依然是沉默的平靜。
丁處忠沒有宣布皇帝的死訊?
劉賢妃弄不清丁處忠的心思,但是既然無人傳播皇帝的死訊,她怕高睦和舞陽公主那頭來不及了,只能自己親自開口了。
“皇上駕崩了。”
負責為皇帝守門的皇城司侍衛,只看皇帝屏退左右,就知道今日之事皆屬皇室隐秘。沒有皇帝的命令,侍衛們根本不敢入殿,想着劉賢妃定然不敢詛咒皇帝,他們才壯着膽子進門。
看清皇帝頸上的勒痕後,侍衛們人人變色。
皇帝在他們的守衛下,竟然被人害死了,豈不是他們護駕不利?這要是追究起來,還能有他們的活路嗎?
比起宣布皇帝死訊的劉賢妃,侍衛們覺得行色匆匆的丁處忠更可疑,為了将功折罪,當場就有人追出了門外。又有擅于鑽營之輩,從突然的變故中看到了讨好頂頭上司的機會,急着去尋找皇城司指揮使張欽。
随着侍衛們的離開,劉賢妃終于看到了她想要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