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越國公府寵妾滅妻、後宅不寧的臭名盡人皆知,高廣宗也因為這個緣故,早些年的時候,議婚一直不順利。
等到高睦因“驸馬升行”失去越國公世子的名號後,高廣宗這個越國公庶長子,成了越國公府的潛在繼承人,他在婚戀市場上倒是變成了香饽饽。不過,适逢朱姨娘身亡,按照本朝禮法,高廣宗與高廣業兄弟倆均需為生母守孝三年,婚事這才耽擱到了現在。
高廣宗已經年逾弱冠,高睦聞聽他的婚訊,原不該覺得驚奇,但是千不該、萬不該,與高廣宗訂婚之人,竟然是韋百戰的女兒。
蔡國公韋百戰近年來屢立戰功,名聲直追威忠武公王昂,已成了公認的軍中第一人。但是他為人狂傲,皇帝對他已有敲打,他仍不知收斂,竟然還在軍中任意地拔擢心腹。如果皇太子還在世,以太子主政多年的威望,足以駕馭任何悍将,韋百戰也許還能平安終老,可如今……自從冊立皇太孫後,皇帝重啓林輔乾謀逆案,誅滅了不少勳貴之家。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在為皇太孫掃清隐患。這樣的皇帝,恐怕不會把韋百戰這樣的人留給皇太孫。
再說越國公府。越國公高松壽的親姐姐,是皇次子周王的正妃。自從太子薨世後,周王多次請求入侍,哪怕皇太孫确立後,也沒有消停,只差把奪嫡之心寫在臉上了。越國公府作為周王的妻黨,要是不想受到周王的牽連,本該謹守門戶,結果竟然與韋百戰這樣顯眼的人物攪到了一起,真是不知死活!
高松壽不知死活不要緊,可是整個越國公府都與他一損俱損!他要是惹上了滅門之禍,母親作為她的發妻,絕無幸免之理,那如何可以!
高睦心急如焚,聞聽“喜訊”後,當天就趕到了越國公府,企圖阻止這場親事。
高松壽以為高睦不願意高廣宗得到顯赫的岳家,根本不聽高睦說話。
高睦這個名義上的“五叔”,沒有資格改變高廣宗的婚事。她沒有辦法,只好找到了王夫人面前。
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夫人身為高廣宗的嫡母,若是願意插手,也許能想辦法與韋家退婚。
王夫人得知高睦的來意後,冷笑道:“那個蠢貨非要找死,有什麽辦法。你是舞陽公主的驸馬,只要你安分守己,不愁保不住性命,你怕什麽。”
“大人畢竟是越國公府的主母,萬一……”
“怎麽?我見了你就厭煩,你竟然如此下賤,還在擔憂我的安危?”
王夫人說話算話,說與高睦斷絕母女關系了,就真做到了斷情絕義。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裏,她見了高睦,就像見了陌生人,不得不說話時,也不過是幾句冷言冷語。
高睦本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母親對她的無情,聽到王夫人毫不留情的“下賤”時,她還是心口劇痛,連呼吸都有些接不上來。她勉強行了一禮,就狼狽地離開了越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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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睦,你臉色怎麽這麽差啊?越國公府有人欺負你了嗎?”
高睦一散衙就直接去了越國公府,為免耽誤舞陽公主的晚飯,特意派人回來報了信。高睦回府時,舞陽公主正在院中習射,她一看到高睦,就注意到了高睦的臉色。
“沒有。有公主在,他們不敢再欺負我。”
舞陽公主為了幫高睦報仇,曾經當着高松壽的面,故意找茬,逼迫高松壽懲處高廣宗。她想起高松壽畢恭畢敬的樣子,也覺得越國公府應該無人敢欺負高睦。
要說越國公府還有誰能左右高睦的心情,也就只有王夫人了。想起這一點後,舞陽公主想到,高睦每回見到王夫人,心情都有些低落。舞陽公主只當今日也是如此,她不再多問,轉而關心道:“那高睦你吃飯了嗎?”
“我不餓。”
高松壽記得高睦的驸馬身份,倒是沒有忘記留高睦用飯,但是高睦完全沒有胃口,更沒有興趣陪高松壽吃飯。
“那也得吃一點呀。正好我晚飯也沒吃好,你陪我吃一點吧。”
舞陽公主本來就不指望高睦能在越國公府吃飽,她早已讓廚房為高睦留了飯食,很快将高睦拽上了飯桌。
為了疏解高睦的心情,飯桌上,舞陽公主就着桌上的菜品,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閑話。高睦在她的話音裏,心神恢複了平靜,才重新考慮起了越國公府的處境。
平心而論,高睦的确還在擔心王夫人的安危。
下賤嗎?
也許是真的……下賤了。
可是,她的生命是母親給的,本領也是母親給的。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對母親的安危視而不見。所以,即便下賤,高睦也只能認了。
忽略母親那句惡語,有一句話,母親其實說得很對。
皇太子暴卒後,朝堂暗湧密布,稍不留神,就會萬劫不複。而越國公那個……蠢貨,在這個節骨眼上上蹿下跳,就算不沾上蔡國公府,也早晚會惹禍上身。
她能做的,不過是在禍患臨門時,豁出性命,盡力保住母親,如此而已。
也好。母親本來就不想生她,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就當是她高睦從來不曾降生好了。
只是,這樣一來,她注定無法成為錦衣最喜歡的人了。
也幸好她還不是。
錦衣有那麽多家人,少她一個也不少,屆時,想必不會太難過吧?
高睦想到,太子病逝時,舞陽公主也曾傷心流淚,卻沒有一直沉湎于悲傷之中。她覺得自己的判斷應該沒錯,卻還是忍不住問道:“公主,若有一日,我死了,公主會難過嗎?”
“高睦,你怎麽會突然說這種話?今日發生什麽事了?”舞陽公主此時已經再度站在了庭中的箭靶前,正在張弓瞄準。聽到高睦的問題後,她手指一滑,箭矢完全脫靶了,直接落到了空地上。她根本顧不上那根脫靶的箭矢,而是着急地轉身看向了高睦。
高睦在那根落空的箭矢中,看到了舞陽公主的态度,她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絲喜意。
這絲喜意,讓高睦意識到了自己的另一重貪心——她雖然舍不得錦衣難過,卻希望錦衣為她的死訊難過。
這個矛盾的念頭,讓高睦一時有些怔愣。
舞陽公主見高睦不說話,越發着急了起來。她直接扔掉了手中的檀弓,抓住了高睦的胳膊,催促道:“高睦,到底怎麽了?你為什麽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越國公府的禍患,還沒有發生。高睦對局勢的揣測,又建立在對聖心的揣摩之上,不宜宣之于口。恰逢一陣秋風,吹落了許多樹葉,高睦便指着紛飛的落葉,對舞陽公主說道:“沒有發生什麽。只是覺得,人生在世,就像這些落葉一樣,終有一死。就突然想問問公主,若我死了,公主是否會為我難過。”
“真的只是突然想問問嗎?”舞陽公主覺得高睦不像是傷春悲秋的人,所以還是有些狐疑。要不是她的醫術沒有學到家,她都想給高睦切脈了。
“嗯,公主知道的,我若死了,我的父母都不會為我難過。我就想,若我死之後,連一個為我難過的人都沒有,那我這一生,就像是一片無足重輕的落葉吧。”高睦本來只是找了一個托辭,結果越說越覺得符合自己的心态。
舞陽公主聽到“父母”二字,倒是立馬理解高睦的感傷了。她當即應道:“你要是……,我當然是會難過的。但是你不能……,我們得一起長命百歲!”
舞陽公主完全不想把高睦和“死”字聯系起來,說話之間,特意避開了這個字眼。
時人大多諱“死”,高睦只當舞陽公主也是如此。
與舞陽公主朝夕相處近三年,高睦只見過舞陽公主三場眼淚。她憶及舞陽公主落淚的模樣,心中的疼惜占據上風,又笑着強調道:“将來有一日,我若是亡故了,希望公主不要過于傷心。能像懷念壽張郡主那樣,偶爾想起我,對我而言,就足夠了。”
壽張郡主仙逝時,舞陽公主就和劉賢妃談論過死亡的話題,她也接受了人終有一死的現實。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高睦提及死亡,讓她格外心慌。她忍不住皺眉說道:“高睦,你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了,我們會一起,永遠活得好好的。”
高睦已經無法應承這聲“永遠”了,她又不願舞陽公主再擔心,只好玩笑般地應道:“我比公主年長,只怕很難活得過公主。”
“我不管!你就是要活得和我一樣長!高睦,你不許再說這些晦氣話了!”舞陽公主霸道地捂緊了高睦的嘴唇。
遠處的侍女,以為兩人在打情罵俏,紛紛壓低了視線。其中幾位懷春之輩,覺得公主與驸馬的感情越來越好了,心中還有些羨慕。
“好,我不說了。”高睦想說的話都說完了,本來就想岔開話題。她借機撿起了舞陽公主的檀弓,擺出了射箭的姿态。
連續三箭,都是正中靶心。
舞陽公主見高睦箭鋒穩健,不像是有心事的樣子,才算是徹底放下了心中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