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舞陽公主與高睦相熟以後,除了貪涼的盛夏,其餘的日子,幾乎都會抱着高睦入睡。
吹燈之後,舞陽公主像往常一樣,習慣性地貼到了高睦身邊。高睦也習慣性地,面朝舞陽公主,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吃了許多桃花糕的緣故,高睦總感覺,身邊這個人,今晚格外香。香到,她都想把鼻子湊到舞陽公主身上,仔細嗅一嗅了。
高睦覺得,自己若真把鼻子湊上去,未免有些唐突。一邊又覺得,同為女子,就算湊近一些,應該也不算輕浮。
心中兩道念頭沒能争出高低,高睦就模模糊糊地睡着了。醒來的時候,高睦已經将舞陽公主攬在了懷中,睡前讓她糾結的體香,此刻就在她的鼻端。
不是桃花香。
更勝桃花香。
此時天色微明,帳內已有微光。
高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起錦衣觸碰她唇瓣的樣子,她卻突然也想觸碰錦衣的唇瓣。
“驸馬爺,該起身了。”
身後傳來輕呼時,高睦已經擡起了手指。是值夜的彤雲,見高睦未能按時起床,悄聲來到了帳外。
高睦心頭一慌,立馬縮回了手指,還心虛地應了一聲:“嗯,就起。”
幸好,舞陽公主睡意深沉,未被高睦驚醒。
彤雲聽見高睦醒了,為免吵醒舞陽公主,也已經默默退下了。
高睦松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放開舞陽公主,無聲地鑽出了床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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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應天府的路上,高睦憶及自己晨起時的心慌,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不對勁。她最近,似乎太容易心慌了。
就算是睡覺的時候,她也嚴嚴實實地綁着束胸,而且隔着床帳,不至于被侍女撞破身份。也不是第一天睡在公主府裏了,那麽,聽見侍女的聲音,有什麽好心慌的呢?
高睦有些摸不着頭緒。不過,她很快就不用為此煩惱了。
說曹操曹操到。高睦的月事來了。
自從被“小乞丐”撞破女兒身後,高睦在月事的防備上就極盡周全,連平素的衣袍都幾乎只穿深色了。她也不是第一次在官衙遇到月事,不至于手忙腳亂。但是,高睦這一次的痛經,來得太兇猛了。
高睦常年痛經,為免引人起疑,早已養成了遠超常人的忍痛能力。這一次,她卻險些疼暈了。好在,她預感到情形不對,在臉色發白之前,就已經躲入了官廨。
應天府衙不比六部官署,本來就無需每日坐班,就連應天府尹,平素也大多窩在自己的官廨中。高睦是當朝驸馬,哪怕每天都不來點卯,應天府尹也不會多嘴,如今高睦只是去官廨躲清淨,自然不算招眼。
高睦已經很久都沒有留在府衙過夜了,官廨裏連仆人都沒有留,房門一關,就是一片清淨的天地——她就算真的暈死過去,短時間內,也不至于驚動外人。
按照高睦的經驗,實在疼得受不了時,睡一覺,撐過最疼的時段,就能緩過勁來。可是這一回,直到散衙的時辰,她的小腹依然是難以忍受的劇痛。
應天府推官廳最近十分清閑,高睦沒有合理的理由留宿官廨,為免惹人注目,她拿出毅力,離開被褥,按時踏上了歸程。
随着高睦的清名遠揚,京城裏認識高睦的百姓越來越多,好幾次,高睦陪舞陽公主出游時,都被百姓認了出來。為了減輕影響,高睦早已改成了馬車出行。
也多虧是坐馬車,高睦今日才能順利回到舞陽公主府。若是騎馬,高睦懷疑,她可能會從馬背上掉下來。
入府之後,高睦實在精力不濟,索性派人往後院遞了一句“公務繁忙”,直接留在了外書房。
高睦來月事了嗎?
舞陽公主昨晚才與高睦說定這句“公務繁忙”的暗語,不至于今日就健忘,她立刻想到了背後的含義。
只要高睦在家,就會陪舞陽公主一起用飯。舞陽公主本以為會在晚飯之前看到高睦,沒想到菜都快涼了,高睦還遲遲不來。
紫荊再三催舞陽公主動筷子,舞陽公主只好派人給高睦送飯,自己先吃了。
轉念一想,高睦要是真來月事了,還是別讓其他人進外書房為好。而且要真是月事,也不該耽誤用飯,說不定高睦真有“公務”呢?還是去看看好了。
送飯的侍女原本都要出門了,又被舞陽公主喊了回來。舞陽公主三兩口打發了自己的肚子,提着食盒就走。紫荊有心替舞陽公主拿食盒,沒來得及伸手,舞陽公主就消失在了門外。
“高睦?”
外書房裏,桌案附近燈火通明,桌後卻沒有人。
看來不是公務。
“高睦?”
“公主,這裏。”
天色已暗,舞陽公主看不清燭光之外的空間,左右張望了一番,也沒有尋到高睦的身影。直到聽見高睦的回應,才找到高睦床邊。
“高睦,你是來月事了嗎?”
高睦本想問舞陽公主是不是一個人進來的,聽她一張嘴就問了“月事”,就知道自己不用再問了。高睦打起精神應道:“嗯,公主來得正好,我今日腹痛,臉色不好。紫荊她們都是精細人,我擔心被她們瞧出端倪,今夜恐怕要睡在外書房這邊了。”
“腹痛?是經行腹痛嗎?”舞陽公主十分吃驚。她以前從沒察覺高睦的月事,完全想不到高睦有痛經的毛病。痛得臉色都不好了?那該是很痛了吧?
床畔光線模糊,舞陽公主往高睦面前湊了湊,也沒能看清高睦的臉色。但是,遠處的燈光,投射在高睦額頭上,依稀反射出了水光。舞陽公主探手一抹,就抹到了滿手水痕。原來高睦都疼出冷汗了,難怪睡在了這裏!
“公主,別擔心。只是經痛,我睡一覺就好了。”高睦安撫地握住了舞陽公主的手,中止了她關切的觸碰。
什麽叫只是經痛?舞陽公主當年也曾痛經,知道其中的難受。她以前還沒疼出冷汗呢,就已經疼得想哭了。
可是,高睦的身份,她也不能喊太醫來治經痛,也只能讓高睦睡覺了。
舞陽公主自己痛經時,是一點都不想吃飯的,她不知道高睦是不是如此,确認高睦不餓後,她才将食盒放在了一邊。
在舞陽公主府裏,舞陽公主所在的地方,就是衆人的焦點。高睦深知,在這個自己最容易暴露女兒身的時刻,她不宜讓舞陽公主留在身邊。所以她一見舞陽公主放穩了食盒,就對舞陽公主說道:“我睡了,公主回內院吧。”
“我不走。高睦,我幫你揉肚子好不好?我以前經痛時,母妃就幫我揉肚子。揉一揉能舒服一點。”舞陽公主不僅不走,還扶着高睦一起躺了下來,将手掌貼到了高睦下腹。
高睦不知道自己是疼得忘了躲避,還是疼痛放大了依戀,讓她舍不得躲避。她竟真讓舞陽公主碰到了下腹這種私密的位置,還覺得她的手又暖又軟,仿佛真的幫她揉碎了疼痛。
明明疼痛減輕了,高睦卻不知道為何,忽然覺得很想哭。她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了舞陽公主,還輕輕地喊了一聲——
“錦衣。”
舞陽公主将她的小名告知高睦後,高睦只在陪她微服出游時,才會用上“錦衣”這個稱呼。這還是高睦第一次在公主府裏喊出“錦衣”二字。
“怎麽了?是太痛了嗎?”舞陽公主聽出高睦語音中的哽咽後,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揪心的滋味。她記得,她認識高睦這麽久,從來沒見高睦哭過。哪怕高睦的母親不要她了,她也沒有哭。而此刻,高睦竟然有了哭音,該是有多痛呀!
“不是。你揉得很有用,我好多了。”
“那你怎麽聲音都變了?真的不是太痛了嗎?”舞陽公主突然想起,她十七姐就是腹痛死的。她臉色大變,又連忙追問道:“高睦,你以前經痛嗎?你怎麽知道今天是經痛?會不會不是經痛?”
“是經痛。公主,我向來經痛,不會弄錯。我也真的是好多了,別着急。”
“不對,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你經痛,你就算是經痛,也不該這麽痛。不行,腹痛不可大意,你得看大夫!”舞陽公主越想越不對,她生怕耽誤高睦的病情,恨不得自己就是太醫。她知道,高睦的身份,不可在月事期間驚動太醫,哪怕找民間大夫看診,也得仔細謀劃,當即就想坐起來思考對策。
高睦收緊雙臂,制止了舞陽公主起床的動作。她知道是自己的哽咽造成了誤會,為了打消舞陽公主的急切,只好說道:“我的經痛,一直很嚴重。公主,你相信我,我沒有騙你,真的只是經痛。我保證,明天我就會好起來,好嗎?”
舞陽公主聽高睦說得篤定,才重新安下心來。她想到自己大驚小怪,害得高睦還得忍疼來哄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隔了半響,才輕聲說道:“高睦,我不是不相信你。”
“嗯,我知道公主不是不相信我。”高睦将鼻子移到了舞陽公主的頸邊,安心地将她的體香嗅了個滿懷。
她當然知道,她不是不相信她。
她只是太擔心她了。
因為擔心,所以急切。
高睦這一輩子,就連母親都不曾對她如此急切。她內心深處,一直盼望母親能這樣為她急切一次。她又怎會不明白這份急切呢?
有一句話,埋在高睦心裏,已經很久很久了。高睦本以為,這句話,她一輩子都說不出口。今夜,她卻很想說。
“錦衣,我很感激你,願意做我的家人。”
這是舞陽公主第一次聽到高睦親口承認,她們是家人。
舞陽公主一直想聽到高睦這句親口認證的家人,如今終于聽到了,她卻覺得鼻頭發酸。她好像突然明白,高睦為何會嗓音哽咽了。
“高睦,我也很感激你,願意做我的家人。你放心,我們永遠都會是家人。”舞陽公主緊緊地回擁高睦,毫無間隙地與高睦緊貼在了一起,仿佛在用行動告訴她,她永遠不會與她分開。
永遠嗎?
眼底淚意彌漫,高睦卻沒有阻止自己的軟弱。她明知道自己一開口就會暴露更多軟弱,還是應了一聲——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