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宮中不缺皇帝的耳目,驸馬這頭的情況,自有內侍告知皇帝。歸寧宴上,皇帝當衆笑道:“高睦,錦衣是個坐不住的性子,朕答應過錦衣,讓驸馬多陪她去京外轉轉,你可不要忘了。”
皇帝這句話,等于要求高睦帶舞陽公主出京,昨日強行出京的事情,自然也就算不上抗旨不遵了。
“臣不敢忘。”高睦心弦一松。
昨天,遠離京城之後,高睦才讓舞陽公主下車,出入京城時,又讓舞陽公主一直坐在車中,連臉都沒外露。高睦料想,無論皇帝是顧慮舞陽公主的安全,還是顧慮舞陽公主的名聲,既然都沒有出纰漏,以皇帝對舞陽公主的寵愛,應該不會計較出京之事。現在看來,她猜對了。
有了皇帝這句話,今後,舞陽公主出京,不再是問題,她昨天說給舞陽公主的那個“下次”,也不愁不能實現了。高睦為舞陽公主感到了高興。
宮禁森嚴,不便留宿外男,即便“驸馬”是皇帝的女婿,也不例外。按照舊例,公主、驸馬新婚回門時,歸寧宴後,便該出宮回府,皇帝卻特意留下了舞陽公主夫婦,還讓劉賢妃安排晚宴。
舞陽公主在宮外睡了三天,有點想家,正想在宮中多呆一會兒呢,自然是喜滋滋地與劉賢妃回到了長樂宮。她沒忘記高睦,本打算喊高睦一起去長樂宮,高睦卻被皇帝單獨留下了。
“此番婚事,害你失了世子之位,委屈你了。”皇帝對高睦說道。
“能與舞陽公主喜結連理,是臣的福分。”
面對皇帝的客套話,高睦當然是要推辭的。不然的話,當了驸馬都嫌委屈,豈不是輕視皇室?況且,與舞陽公主“成婚”以來,高睦确實沒受什麽委屈。
“你能這麽想就好。”皇帝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好好與錦衣相處,朕這個做岳父的,不會讓你吃虧。”
皇帝話裏的意思,似乎會把高睦的爵位補回來,高睦都已經與越國公平輩了,還能“兄死弟繼”不成?
無論是王夫人還是高睦本人,都瞧不上越國公世子的位置,可是,皇帝定下的嫡長子襲爵制度,注定了高睦這個“嫡長子”沒有讓位的餘地。因緣際會,借助舞陽公主這場假婚姻,高睦好不容易才擺脫越國公府這個爛泥坑,完全不想再掉回去。如果不是王夫人還在越國公府,高睦這輩子都不想再踏入越國公府的大門,她又怎會希望皇帝再多事?
為了阻斷皇帝的意圖,高睦表示:“臣有公主,心滿意足,不覺得吃虧。皇上放心,臣此生願傾盡所有,善待公主。”
皇帝記得,他派太子試探高睦那次,高睦就說“世子之位,與舞陽公主相比,不值一提”。作為父親,女婿願對女兒“傾盡所有”,固然值得欣慰;作為皇帝,他卻想到,高睦一顆心全在兒女私情上,恐怕難堪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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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皇帝不缺臣子,就讓高睦安安心心地給錦衣做個好夫婿,也挺好。皇帝笑道:“又不是上朝,怎麽還叫‘皇上’?”
“父皇。”高睦改口,拿出了舞陽公主對皇帝的稱呼。
“嗯。”皇帝滿意點頭,“你心系錦衣,是好事,不過也不能凡事都由着她的性子。女貴貞靜,無故不出內宅,成婦之後,更應如此。從前錦衣年幼,還是個孩子,朕才特許她出宮玩樂,你不要學朕。”
皇帝的意思是,舞陽公主結婚之後,應該老實待在宅院內,高睦昨日不該帶舞陽公主出京。
如果是個膽怯之人,聽出皇帝隐晦的批評後,都該跪地告罪了,高睦卻想起了王夫人那句“籠中鳥雀”。
可以在禦道跑馬的舞陽公主,成婚之後,也注定被關入囚籠中嗎?
舞陽公主策馬揚鞭的歡悅浮現在高睦腦海,高睦完全無法想象舞陽公主困鎖在後院的樣子。她咬了咬牙,叩首道:“公主喜歡游樂,臣不忍委屈公主。”
皇帝雖然要求公主恪守婦道,卻不願他的女兒真被外人壓一頭,哪怕這個人是女兒的夫婿,也不行。是以,皇帝其實根本不指望高睦管束舞陽公主,只是提醒高睦注意分寸,不該做的事,不要陪舞陽公主亂來。
不過,昨日錦衣本來是騎馬出門的,有高睦一起,就改成了乘車,可見高睦是個懂分寸的人。皇帝對高睦,還是放心的。
錦衣的性子,真要是整日拘在公主府,沒準會悶出病來。皇帝也不願打擊新女婿的愛妻之心,他虛扶了高睦一把,笑道:“都說了不是上朝,翁婿之間,動不動就下跪做什麽。你與錦衣新婚燕爾,偶爾出府同游,自是夫妻佳話。只是錦衣身為公主,理應垂範天下,做天下婦人的表率,萬不可有失體統。你可明白?”
“臣明白。多謝父皇。”高睦聽懂了,皇帝允許舞陽公主出游,但是必須有她這個“驸馬”陪同,而且不能損傷皇室的名譽。
皇帝有些好笑。高睦口稱“父皇”,明顯是以女婿的身份,替舞陽公主“多謝”。高睦對錦衣如此死心塌地,倒不枉費錦衣當初那場絕食。朕的掌上明珠,果真的有福氣的……不過,錦衣看上高睦,是因為高睦對小乞丐心善?高睦癡情于錦衣,又是為何呢?
“朕聽錦衣說,你與錦衣在民間就相識了?”
高睦與舞陽公主的初識,涉及到越國公府對高睦的謀害。高睦不知道皇帝怎麽突然問起了此事,她沒與舞陽公主通過氣,也不知道舞陽公主是如何描述她們的初見的,只好照實應道:“回父皇,公主救過臣的命。”
錦衣救過高睦?
皇帝閱美無數,對女兒的樣貌心中有數。他的錦衣,杏眼瓊鼻,固然是美貌的,但,以男人的眼光來看,錦衣的美貌,缺少讓男人神魂颠倒的風致。高睦瞧着是個端方的品格,既然錦衣對高睦有救命之恩,高睦對錦衣死心塌地,也就好理解了。
高睦忽然想到,“他”與舞陽公主民間相識,似乎有私定終身的嫌疑。高睦又立即補充了一句:“臣當時不知道救命恩人是公主,也不知道是女子。”
“朕知道,錦衣當時扮成了小乞丐,是吧?咱們翁婿閑聊,你不用慌張。”皇帝含笑看了高睦一眼,安撫一番後,問出了心中的疑點,“錦衣救你,是在京城之內吧?你在京中,如何能遇到性命之憂?”
“臣被數十個歹人持棍圍攻,已然受傷。多虧公主機慧,謊稱官兵将至,才助臣死裏逃生。”
“京城之中,數十人持械圍攻你,險些害了你的性命?”皇帝眉頭發皺,“後來抓住這些歹人了嗎?”
“未曾抓住。”高睦不能控告庶母、兄長,哪怕手握高廣宗母子買兇的證據,也只能搖頭。
“皇城腳下,群兇橫行不法,圍毆朝廷命官,竟能逃脫法網?應天府真是出息了。”皇帝怒極反笑。
“父皇息怒,此事與應天府無關,是臣自覺此事不光彩,沒有報官。此事發生在會試之前,臣當時也不是朝廷命官。”
京城之中,能出現成群結隊的歹徒,就已經是應天府的失職了。會試之前,高睦不是新科進士,不是驸馬,那也是朝廷冊封的國公世子,這樣的身份都險些在京城中遇難,平民百姓又能有何安定?皇帝懶得和高睦分說利害,卻打定了主意,要仔細整治應天府。他擺手問道:“你遇險那日,是在何時何地?可還記得?”
高睦沒有回答,反而說道:“臣觀歹徒那日的身手,都是些野路子,想必只是京中的潑皮。是臣學武不精,才受了些小傷。此事都過去了,臣鬥膽,請父皇不要深究此事。”
剛才還是“死裏逃生”,一聽到朕對應天府不滿,就變成了“小傷”,莫非高睦與應天府尹有故?
在皇帝決定讓高睦當女婿前,他已經将高睦查了個底朝天。皇帝回憶了一下,确定高睦與應天府尹非親非故,又想到,高睦要真是與應天府尹關系密切,應天府早就該替高睦查出兇徒了。
皇帝暫時放下了自己的多疑,只是追問道:“你只需告訴朕,你遇險那日,是在何時何地。”念着高睦新女婿的身份,皇帝又故作玩笑地說道:“潑皮在京中生事,險些害了朕的女婿,該覺得不光彩的,是朕這個岳父才是。你一個小兒家,書讀得好,武藝還能從數十個兇徒棍下逃出命來,還有何不光彩的?說吧。”
面對皇帝的打趣,高睦勉強陪笑了兩下,張口之時,卻道:“事情過去了大半年,臣不記得是在何時何地了。”
險些喪命的情形,記不清具體時間也就罷了,還能忘了地點?就算是個普通人,也會銘記終生吧。高睦可是能考上進士的人,何至于如此健忘?
皇帝認定高睦在故意遮掩,又一時猜不透高睦的意圖。他問錦衣,也能問出當初的地點,高睦又何必在這種小事上欺君?皇帝忽然想起了越國公府以庶滅嫡的傳聞。
如果高睦遇險一事,是越國公府的家醜,那高睦的表現,倒是說得通了……皇帝不動聲色,只是收起了笑容,質疑道:“高睦,你果真連遇襲地點都記不得了?”
“皇上恕罪。”高睦跪地叩首。
從“父皇”變成“皇上”,明顯是君臣之間的請罪。皇帝看着高睦伏地的背影,只當高睦是不敢再繼續欺君。
寧願請罪,也不肯說出遇險的地點,想必真是親親相隐吧?皇帝心中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高松壽對他這個兒子不慈,若高睦遇險之事真是家醜,高睦能對不慈之父堅守孝道、堅守兄弟友睦之心,那将來也定是極可靠的忠臣。
哪怕只是為了驗證女婿的人品,皇帝也要将高睦遇險之事一查到底。他嘴上卻笑道:“不記得就罷了,怎麽又忘了該喊‘父皇’?快起來。走,咱們也該去長樂宮了,不然錦衣該等急了。”
這一次,皇帝不再是虛扶,而是實實在在地伸手扯了高睦一把。高睦順着皇帝的拉力起身,心中閃過了一抹竊喜。
就算她有鐵證,她也不能控告高廣宗母子買兇害命,但是,若是皇帝自己查出來的,那就不是她不孝不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