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好,我們去用膳。”
繼續追問,只是為難高睦。舞陽公主順着高睦的意思,真帶着她坐上了飯桌。
宮女上菜時,舞陽公主突然想起,她第一次遇到高睦時,高睦正被人圍攻。那些人,不會也是她家裏人派來殺她的吧?
舞陽公主是個急性子,為了盡快驗證猜想,菜品一上齊,她就遣散了房中的侍從。
侍從們領命告退,心中卻均覺驚奇。昨夜洞房,公主畢竟是女兒家,若覺害羞,不願旁人在側,也是尋常。可是,今天這青天白日,公主也兩度屏退侍從了,卻是為何?公主以前,可是從來不曾如此的。莫不是,只想與驸馬獨處?
“高睦,我們初次相見時,那些攻擊你的歹人,也是你庶母派來的嗎?”
舞陽公主怎麽又想起這一茬了?高睦有些無奈,嘆道:“公主,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可以不提了嗎?”
高睦在府外都險些被人亂棍打死,在越國公府中,又該過的什麽日子?這也太欺負人了!
舞陽公主曾經當街痛打惡少,本就是嫉惡如仇的個性。她氣憤道:“你那個庶母是誰?我今天有見到她嗎?我幫你教訓她!”
高睦一怔。舞陽公主問來問去,是為我打抱不平?還想幫我教訓朱姨娘嗎……從來沒有人如此直白的維護高睦。一股陌生的情緒湧遍全身,讓高睦心口都有些發熱。
朱姨娘幾次三番謀害高睦,高睦又不是一個泥人,當然是有氣的。如果放縱舞陽公主教訓朱姨娘,高睦确實可以出氣,但是,投桃報李,哪怕只是沖着舞陽公主這句維護,高睦也不肯讓舞陽公主吃虧。她搖頭道:“公主的好意,高睦心領了。”
昨夜入睡時,高睦無聲的回擁,讓舞陽公主認定,高睦是個外冷內熱的大好人。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就是心太軟了,才會被人欺負。到底是誰?你告訴我呀。不然她再對你下手怎麽辦?”
心軟?高睦這輩子最讨厭別人罵她軟弱,可是,舞陽公主的嬌嗔太親熱了,讓她完全生不起氣來。為了勸服舞陽公主,她轉而問道:“宮中的妃嫔娘娘們,如果欺負公主,公主會動手教訓她們嗎?”
舞陽公主從呱呱墜地開始,就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宮中的妃嫔,無論地位高低,見到舞陽公主,都是十足的親切,哪裏有人欺負她?假如真有不開眼的妃嫔欺負她,她告訴父皇,父皇自然會為她做主。畢竟,妃嫔都是父皇的枕邊人,她不好自己動手,不然就是打父皇的臉……舞陽公主想到這,擡頭看向高睦,猛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高睦不能反制庶母,不是心軟,而是孝道不容許。
在等候婚禮的這半年裏,宮中的女德課,都快在舞陽公主耳邊念出繭子了。她雖然一直在打瞌睡,多多少少還是聽到了幾句“夫為妻綱”的鬼話。舞陽公主不明白,她貴為公主,為什麽要給自己找一個“夫綱”,但是她知道,從高睦成為她的驸馬起,在外人眼中,她與高睦就是一體的。所以,她要是動手教訓高睦的庶母,等同于高睦動手——都會讓高睦陷入不孝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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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陽公主腦筋一轉,笑道:“你現在是越國公的弟弟了。不過是你哥哥的一房小妾,我教訓她,算不上不孝。”
高睦第一次見到舞陽公主時,就喜歡“小乞丐”率真的笑容,當舞陽公主的笑容中承載着對高睦的維護之心時,高睦更覺得順眼了。她卻依然搖了搖頭,道:“廢韓王欺壓百姓、橫行不法,皇上已經将他從玉牒中除名。他如今不是公主的哥哥,只是庶人了。高睦如今貴為公主的驸馬,若是去教訓廢韓王,想必不算罪過?”
“玉牒”是皇帝家的族譜。廢韓王是皇帝的第九子,他在封地胡作非為,皇帝屢次下旨申誡,尤不知悔改,去年竟激起了民變,被皇帝廢為了庶人,圈禁在京中。
舞陽公主從小就不喜歡她那位為人兇暴的九哥,得知他被廢,無法再禍害百姓,舞陽公主還暗自高興了一場。是以,她瞬間就意識到了,“廢韓王”是她九哥。
聽說高睦想要對付廢韓王,舞陽公主吓了一跳。她跳到高睦面前,伸手捂緊了高睦的嘴唇,緊張地告誡道:“我父皇重視天倫之情,尤其心系子孫。九哥的名字雖然不在玉牒上了,但他總是父皇的兒子,你可千萬別把他真當庶民!你方才的話要是傳出去了,我都保不住你!”
舞陽公主語氣嚴厲,卻全然是殷切的關懷,高睦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如何聽不出?在高睦的人生中,這種直白的關心,實在是太難得了。她有些舍不得躲開這份關心,又想到,舞陽公主清楚她的女兒身,她無需躲避她的靠近,最終,高睦任憑舞陽公主捂嘴,只在她掌心輕輕點了點頭。
舞陽公主看到高睦點頭,心情就放松了。她松開了高睦,想到自己之前口氣太兇了,又悄聲說了一句:“其實我也不喜歡九哥。”
“九皇子名義上只是庶人了,但是在皇上心中,他永遠是他的兒子。我是想說,我與九皇子一樣,名義是名義,事實是事實。我名義上是越國公的弟弟了,世人卻不會忘記,他是我父親。”
本朝的皇子,成年之後,一律受封為王,無論是政治待遇還是經濟待遇,都十分優厚。僅看這一點,就不難知道,皇帝重視子孫親情。廢韓王如果不是皇子,以他的罪名,長十個腦袋都不夠砍。而如今,廢韓王不僅活着,還活得好好的——衣食供應,樣樣不缺,聽說還新添了兩個兒子。高睦提及廢韓王,就是想讓舞陽公主明白,她與高松壽的親子關系,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她要是借着驸馬升行,真在高松壽面前以弟弟自居,只怕皇帝都饒不了她。
舞陽公主話裏話外,分明将高睦視為自己人。高睦大約是受了舞陽公主的影響,開口解釋時,竟然用了“我”字。話都說完了,高睦才意識到疏忽。
舞陽公主沒有注意到高睦的自稱變化,她聽懂高睦的用意後,情知自己無法替高睦出頭,不滿地嘆道:“那就只能看着你庶母謀害你嗎?”
早在修山書院求學時,高睦就翻遍了本朝律令,想要找到反擊朱姨娘的法律依據。可是,把律法都翻爛了,也沒有任何一條,支持子女控告庶母。況且,說到底,是高松壽有意寵妾滅妻,才助長了高廣宗母子的取代之心。就算沒有朱姨娘,沒有高廣宗,也會有其他姨娘、兄弟,對高睦下手。如果沒有成為舞陽公主的驸馬,高睦确實只能任憑謀害。所以,她與王夫人此前的規劃,都是遠離越國公府。
“公主放心,高睦不是越國公世子了,他們不會繼續謀害。”高睦對舞陽公主安撫一笑。
“對哦!他們想害你,是為了當世子!你都不是世子了,他們就不用下手了!”舞陽公主聽說高睦沒危險了,又重新高興了起來。沒等笑容完全綻放,她想起了另一層考量,歉意問道:“你的身份,你爹不知道吧?你娘讓你做男子,是為了當世子嗎?對不住啊,我害你當不成世子了。”
王夫人從來沒将越國公世子之位放在心上,她讓高睦冒充男兒身,只是覺得,這個世道,不允許女子安身立命,唯有男子,才能擁有自己的人生。
這個理由,高睦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就算說清楚了,也多半會被世人指責為離經叛道。舞陽公主給自己找了個女驸馬充數,的确算是與衆不同,卻也未必能理解王夫人的想法,高睦便只含糊說道:“母親不是為了讓我當世子,只是覺得,當男人更好。”
“我也覺得,當男人更好!我要是男人,父皇就不會禁止我出京了!文昺他們都能出京玩!”舞陽公主深以為然。
高睦啞然失笑。
“你笑什麽?”
高睦總不能說她笑舞陽公主稚子童心,只是附和道:“公主說得是。公主若是皇子,早就能出京玩耍了。”
舞陽公主眼前一亮。近年來,時常有人勸她不要貪玩,就連母妃,也勸她放下出京游玩的心思,高睦是唯一一個完全認同她的人。舞陽公主眉眼彎彎,真心誠意地贊嘆道:“高睦,你人真好!”
高睦不習慣舞陽公主直白的誇獎,指了桌面,催促道:“菜該涼了,公主,用膳吧。”
“好呀,吃飯!”舞陽公主不習慣穿禮服,加上又被贊禮女官們擺弄了半天,确實有些餓了。想問的問題都問得差不多了,她當即提起了筷子。
用餐之時,高睦想起,舞陽公主昨晚就說她是“好人”。
高睦與舞陽公主相處有限,也沒為舞陽公主做過什麽,不知道舞陽公主何以得出這個結論。她倒是覺得,舞陽公主是個極好的人。
面對舞陽公主的逼婚,高睦沒有暗存怨氣,本以為是因為舞陽公主的救命之恩。如今的高睦卻覺得,大約是因為舞陽公主的性情——無論是誰,面對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姑娘,也很難産生惡感吧?至少高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