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我給你男兒身份,是想讓你自立于人間,堂堂正正做人。你若是能對救命恩人痛下殺手,那你根本不配為人,無需其他人揭發,我就會親口公布你的女兒身。”
仰望着王夫人嚴肅的面龐,高睦意識到自己誤解了母親的人品,頓覺愧疚,她也羞愧于自己曾經動過的殺心,又将腦門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孩兒受教了,謝母親教誨。”
“嗯,起來。”王夫人等高睦重新坐定後,才說道,“你欠舞陽公主一條命,既然她需要你當她的驸馬,那就當報恩了。”
早在被舞陽公主威脅着自報家門時,高睦就知道,她只能靜觀其變了。母親輕描淡寫的“報恩”,越發增進了高睦的鎮定。既然被舞陽公主抓住了身份的把柄,她若是不順着舞陽公主的意思,只會死得更快。至于一逃了之?當今天下,沒有路引,寸步難行,她要想帶着母親一起隐姓埋名,無異于癡人說夢。
高睦從前年紀還小,未曾考慮過女兒身暴露後的對策,與舞陽公主分別後,她卻思考了很多。她借機說道:“母親,孩兒想過了,都怪孩兒大意,才有了今日後患。萬一身份洩露,孩兒就聲稱自己是假冒的高睦,欺瞞了母親。皇上看在外祖父的份上,或許……”
“我早就說過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做好你該做的事,不要瞻前顧後!”
高睦的一番計較,明顯是想獨自承擔欺君的罪責,盡力保全王夫人。王夫人卻不等高睦說完,就一臉不耐地打斷了高睦。
高睦有些沮喪。她只是不願連累母親,所以打算未雨綢缪一番,也算瞻前顧後嗎?
“你舅母是皇四女成安公主,你姑母是皇次子周王之妃,舞陽公主與你輩分不稱。”王夫人道。
在高睦出生之前,成安公主就已經薨逝了,周王妃又遠在周王的藩地,高睦才回家不久,王夫人不提,她還真忘了,按照姻親關系來算,舞陽公主與她輩分不同!
當今皇帝極重教化,異輩通婚于禮不合,那麽,就算舞陽公主受寵,皇上也應該不會賜婚吧?高睦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王夫人又道:“就算真成了驸馬,也自有舞陽公主幫你遮掩。”
高睦聽懂了。母親是在告訴她,不管她會不會淪為舞陽公主的驸馬,都不必過于憂心。高睦已經想好了保全母親的辦法,她心中再無焦慮,安安心心地道了聲:“孩兒明白了。”
“兒臣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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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睦與王夫人說話時,遠在皇宮中的乾清宮裏,傳出了不滿的嘶吼。遍觀整個天下,敢在皇帝的乾清宮大呼小叫的人,也就只有舞陽公主了。
舞陽公主回宮後,喜滋滋地告訴皇帝,她挑到了中意的驸馬。皇帝沒想到愛女這麽快就能相中合适的女婿,原本還很高興,一聽說是越國公世子高睦,皇帝又立馬否定了。
會試發榜沒幾天,皇帝還拿高睦做文章,訓誡了功臣子弟,他當然還記得高睦。也因此,皇帝立馬想起了高睦的家世——越武敬公高凱之孫、威忠武公王昂的外孫。
高凱也就罷了,外人本來就說,朕的江山,一半都是王昂打下來的,要是把錦衣嫁給王昂的外孫,朕豈不是平白比王昂低了一輩?
“高睦不行。”皇帝斷然道。
“為什麽不行?父皇你不是答應過嗎,只要是官宦之後,兒臣都可以選。”
皇帝禦宇多年,大權獨攬,不再需要用兒女婚事拉攏臣子。皇帝也希望他最寵愛的幼女婚姻美滿,所以基本算是同意了讓舞陽公主自主選婿,只是擔心女兒年幼無知,看中的人選過于卑賤,才加上了“官宦之後”這個要求。
高睦貴為國公世子,自然在官宦之後的範疇裏。嚴格來說,皇帝否決高睦,算是食言了。他又不好說出自己的真實顧忌,只能說道:“你二哥是高睦的姑父,你四姐是高睦的舅母,你是高睦的長輩。”
皇帝有三十多個皇子皇女,并且通過兒女婚事聯姻從龍功臣,組成了複雜的姻親網絡。舞陽公主連兄姐的封號都記不全,更別說記清嫂子、姐夫們的家世了。
聽說高睦比自己小一輩,舞陽公主愣了一下,很快跺腳說道:“什麽長輩!我又不是高睦的姑母舅母!我不管!我就看中高睦了!”
情急之下,舞陽公主連自稱“兒臣”都忘了。
皇帝理虧,也不與她計較,還好言好語地問道:“你看中高睦什麽了?給父皇說說,父皇給你找一個更好的。”
舞陽公主總不能說,她看中高睦是個女扮男裝的假男人了。
“兒臣就看中高睦了!父皇要是把兒臣許給別人,兒臣就不活了!”舞陽公主哼了一聲,直接跑出了乾清宮。
皇帝沒有阻止舞陽公主的離開,只是往舞陽公主身邊增派了宮女,命她們盯緊舞陽公主。
皇宮雖大,只要加強對舞陽公主的看護,舞陽公主就算想尋死覓活,也決計找不到工具。而且,不過是一面之緣,皇帝根本不相信,舞陽公主會死心塌地非高睦不嫁。
皇帝的篤定,第二天就産生了動搖。
舞陽公主确實沒有找到自殺工具,但是她竟然絕食了!
皇帝為愛女的絕食而驚訝時,高睦也在驚訝。
讓高睦驚訝的,是她的父親——越國公高松壽。
從高睦回到京城的第一天起,她就受到了高松壽明顯的冷落。按理說,“兒子”遠行歸家,至少該籌備一場家宴接風吧?高松壽只是見了高睦一面,就迅速打發了高睦。
身為子女,每日都該對父母晨省昏定,高松壽卻免除了高睦的定省之禮。高睦不肯讓人抓住“不孝”的把柄,每日早晚都會準時出現在高松壽房前問安,高松壽卻再不曾讓高睦進門。是以,高睦住回越國公府一月有餘,只見過高松壽一面。
這一日晨省時分,高睦照常來到了高松壽院中,她打算像之前每一天一樣,在高松壽門前磕一個頭,便算是完成了晨省。這一回,高松壽卻将高睦召到了面前。
“敬問父親大人,夜來安否何如?”高睦是為晨省而來,高松壽不見她也就罷了,既然見到了,高睦理當開口問安。
高松壽笑意盈盈地應道:“我安康。”
只看高松壽此時的笑容,倒像是一位慈父,高睦卻感到了諷刺。她回京那天,都未曾看到高松壽的笑容。從見到高松壽開始,高睦就猜他有話要說,如今高松壽擺出親和的姿态,讓高睦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睦兒,為父公務繁忙,時常不在府中,聽說你每日早晚都來磕頭問安?難為你一片孝心。”
高松壽這位時任越國公,才幹平平,身上只挂着一個虛職,哪裏有什麽公務?他其實是隐晦地表示,他經常不在家,不是故意讓高睦吃閉門羹。
高睦聽到“孝心”二字,想到了彭管事的供詞。會試前夜給高睦下毒的彭管事,早已招認,她是受朱姨娘指使。高睦拜訪姚文度的那次,也是彭管事,将高睦的行程透露給了朱姨娘。
高松壽突然示好,又提及孝心,讓高睦懷疑,他知道了彭管事的供詞,又來庇護朱姨娘和高廣宗那對母子了。高睦嘴上應道:“都是兒子的本分。”
高睦幼年時,有一次,她曾被人推入水中,險些喪命。當時,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朱姨娘,高睦的爺爺越武敬公高凱,逼令朱姨娘自裁,高松壽卻擋在了朱姨娘身前,與朱姨娘同吃同睡,拼命保住了朱姨娘。從那一天起,在高睦心中,高松壽就不是她的父親了。
只是,在這個父為子綱的世道上,就算父親不慈不義,為人子女者,也無法斷絕親子關系。如果不是孝道的“本分”束縛着高睦,高睦巴不得與高松壽永不相見,更別說前來問安了。
“你此番名登黃榜,着實給我們越國公府長臉了。一轉眼你都這麽大了,今後在官場上與人來往,需得早取表字為好。為父今日就為你命字‘孝和’,如何?”
高松壽不假思索地提出了“孝和”,顯然事先考慮了高睦的表字,他唯一沒考慮到的是,高睦已經有字了。
一個父親,連“兒子”的表字都不知道,足見忽視。高睦眉毛都沒有動一下,貌似恭順地說道:“回父親大人,修山書院姚山長,已為兒子賜字‘公行’。父親大人賜字,兒子原不該辭,只是,從前的表字,已經用了三年,殿試将近,改字恐有不便。”
高松壽本義是拿取字的由頭套個近乎,結果只套到滿地尴尬。他喝了口茶,才道:“‘公行’也很好,不必改。”
事實上,高松壽肚子裏的墨水十分有限,他連“公行”是哪兩個字都不知道。
“謝父親大人體諒。”高睦暗自松了口氣。又是“孝”,又是“和”,放在越國公府裏,分明是個天大的諷刺,高睦根本就不想改字。如果高松壽執意要改掉高睦的表字,高睦無法反抗,所以她才故意提及殿試,想讓高松壽心存顧忌。
面對高睦,高松壽已經沒有合适的話題寒暄了,他索性單刀直入地問道:“睦兒,聽說你與舞陽公主相熟?”
高睦頓悟。
高松壽突然示好,不是為了朱姨娘母子,而是因為舞陽公主!
也是,人家已經是越國公了,他要是想袒護朱姨娘,完全不需要再拐彎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