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只看姚文度接受高睦添妝,姚夫人就知道,姚文度十分欣賞高睦。但是,欣賞是一回事,嫁女兒是另一回事。越國公府明擺着是個火炕,姚夫人絕不允許她的女兒栽進去!
二女兒在場,姚夫人原本準備給夫君留面子,此刻聽出了姚文度的堅持,她擔心姚文度一意孤行,忍不住夾槍帶棒地說道:“當初将梅兒許給楊時欽時,你也說不會錯,結果如何!楊家那樣的小門小戶,梅兒都險些沒熬出頭,越國公府那樣的宅院,高世子自己尚且性命堪憂,你是想要竹兒送命嗎!”
楊時欽是姚文度的大女婿。在姚家與楊家議親時,姚夫人看出了楊時欽的母親不好相與,曾經反對這門婚事,姚文度卻執意将長女嫁給了楊時欽。婚後,姚大小姐難以忍受婆母的刁難,成日以淚洗面,要不是她那婆母恰巧去世了,姚大小姐都要輕生了。
姚二小姐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女子要敬順夫君——哪怕夫君有錯,妻室也不能争論。聽出了姚夫人對姚文度的指責,姚二小姐臉露詫異。娘親這是在違背女德嗎?
姚文度在長女的婚事上理虧,曾經答應,以後的兒女婚事,都由夫人做主。他本以為,趁着二女兒在場,夫人不好落他臉面,這才在飯後提出了許婚高睦的意圖,沒想到夫人竟然翻出了舊賬。瞥到二女兒的神色,姚文度面子有些挂不住,板着臉說道:“梅兒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高公行是個有成算的人,不會一直受制于越國公府。”
梅兒現在的日子是比從前好過多了,楊時欽對她這個正妻也足夠尊重。但是,一屋子姬妾庶子,真是“好好的”嗎?姚夫人心中暗嗤。她看到二女兒的表情,也意識到之前話說重了,便收斂了語氣,謙恭道:“父為子綱,高世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越不過一個‘孝’字。高世子是個好孩子,妾身也希望他諸事順遂。但是齊大非偶,竹兒的婚事,還望老爺三思。”
在姚夫人看來,高睦和越國公的父子關系,無論如何,都是打不斷的。高睦就算有成算,最多也就是謀個地方官的職位,遠離京城的越國公府。高睦一個男兒家,總有躲出越國公府的機會,嫁給高睦的女子,卻是只能在越國公府的後院讨生活的。哪怕高睦外放為官,妻子也未必能随行,說不定要留在越國公府替高睦“盡孝”呢。
以高睦的人品,姚文度相信,他若是将幼女嫁給高睦,高睦一定會善待她,也一定會盡力護住她。在姚夫人的“諸事順遂”中,姚文度卻想到,萬一不順利呢?楊時欽當年也想護着梅兒,礙于孝道,他護不住。甚至,楊時欽越是幫梅兒說話,楊老夫人越是要為難梅兒。誰能保證高睦護得住竹兒呢?
姚文度因為長女的婚事受了夫人半輩子的埋怨,他在兒女婚事上,本就不敢再獨斷專行。想起長女吃苦的日子,姚文度許婚的念頭已然動搖,嘴上卻道:“越國公府那樣的門戶,就算我們有意,人家也未必有心。談婚論嫁,從沒有女方上趕着的道理,此事回頭再議吧。”
姚夫人與姚文度夫妻多年,聽出了姚文度的退讓,她總算是松了口氣。
如果按照常理,姚家想與越國公府議親,确實算是高攀。但是越國公府現在的情況,他們家的兒子,本來就找不着門當戶對的親事。時人尊師重道,常有師徒變翁婿的美談,姚文度雖然不是高睦的師傅,但以姚文度在士林中的名望,他要是鐵了心讓高睦當女婿,多半不難成事。姚夫人深知這些關竅,所以,她一定要打消姚文度的主意,才算是安心。
姚文度夫婦起口角時,姚夫人嘴上“性命堪憂”的高睦,果真遇到了危險。
姚家的宅院鬧中取靜,坐落在太平門附近的一條深巷中。高睦拜訪姚文度時,為示恭敬,将随行的護衛留在了巷外。她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京城首善之地,竟然有人敢當衆行兇——
高睦離開姚府後,才走過半條深巷,身後就出現了四個持棍的宵小。
高睦的母親王夫人,作為威國公府僅存的血脈,礙于女兒身的緣故,無緣官爵,卻繼承了威國公府的家財,以及威國公府的奴仆護衛。奴仆也就罷了,威國公府的護衛,都是随威忠武公上過戰場的人,其中有一些,還是威忠武公收留的老兵。在王夫人的安排下,高睦從小就跟着護衛們習武,雖稱不上武藝超群,應付四個蟊賊,還是夠用的。
Advertisement
這夥賊人明顯是沖着高睦來的,高睦擔心他們還有後手,不敢戀戰,奪過一條哨棒後,邊打邊退,想要盡快與巷外的護衛彙合。
巷外就是大街,哪怕外頭沒有高睦的護衛,賊人也不敢繼續動手,他們哪肯讓高睦退出巷外?
深巷兩側的圍牆上,又跳出了幾個持棍的蟊賊,堵在了高睦的退路上。其中一人,從牆上跳下時,更是手舉哨棒,直接砸向了高睦的頭頂。這一棍要是得手,高睦當場就會見閻王!
多虧高睦心存提防,及時察覺了上方的人影。她就地一滾,躲過了頭上的致命一擊,但是經此耽誤,她也被賊人紮紮實實地堵在了中間。
高睦才回京城,與人無冤無仇,誰會謀她性命?不用腦子也能知道,只會是高廣宗母子。
這夥賊人體格瘦小,身手也是野路子,明顯不是權貴人家豢養的家将。高睦猜測,他們是高廣宗母子花錢雇來的江湖客。一見形勢不妙,高睦很快說道:“你們殺了我能拿到多少錢?只要你們放了我,我給你們十倍!”
財帛動人心,圍攻高睦的賊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首領,手上的攻擊自然而然地也就慢了。高睦趁着他們猶豫的空隙,打算奪路而逃,卻有一個灰衣賊人不為所動,哨棍搶攻,牢牢地堵死了高睦的腳步。
這個灰衣賊人,就是之前險些砸中高睦頭頂的人,也是這夥賊人的首領。他一邊阻擊高睦,一邊還對同伴怒吼道:“看什麽看!做我們這行生意,也是要講道義的!不然下次還有誰敢找我們做生意!這小子狡猾,再不殺了他,他就跑了!快動手!”
在首領的催促下,賊人們很快重新啓動了兇猛的圍攻。
猛虎架不住群狼,高睦背上被砸了一棍,眼看陷入了下風。
高睦年紀不大,卻已經是幾次死裏逃生的人了。如果是尋常少年,落入高睦這種絕境,恐怕會放棄希望,高睦卻想到,賊人既然是為財而來,那必然舍不得性命。只要她敢拼命,反殺一兩人,激發賊人的畏懼,或可有一線生機!哪怕要死,也要多拉幾個賊人墊背,就當是為民除害了!
“官兵大哥!前面有歹人在殺人!快快快!就在前面!”
就在高睦準備拼命的關頭,她身後傳來了急切的呼喊。
官兵來了?!
太平門是京城的東門,附近常有軍隊巡邏。要不是這單生意出價奇高,賊人們根本不想在太平門周圍動手殺人。一聽到“官兵”,他們就慌了神,又有“咚咚咚咚”的腳步聲傳來,似乎真是大隊官兵在跑步趕來,吓得賊人們立馬就逃了。
官兵?高睦脫險之後,用哨棒支撐身體,重重地喘了幾口粗氣。回頭看去,哪裏有什麽官兵?只有一個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小乞丐笑嘻嘻地搖了搖手中的破碗,對高睦問道:“大哥哥,你沒事吧?”
“多虧小兄弟出手相救。”高睦搖了搖頭,對小乞丐長揖道,“在下感激不盡。”
“大哥哥不用客氣,我也只是敲了敲碗。”小乞丐聲音清脆,夾雜着率真的笑聲,讓人聽了也跟着開心。他臉上滿是灰痕,無法看清面貌,一雙杏眼卻極為靈動。
小乞丐能想到敲碗冒充官兵的腳步,驚退賊人,足見伶俐。高睦不知道這樣伶俐的少年為什麽會淪為乞丐,但是她想,就算只是為了報答小乞丐的救命之恩,她也不該再讓他流浪街頭。
高睦正想發出邀請,小乞丐卻指着高睦的褲管,驚呼道:“有血!大哥哥你受傷了!”
有血?
高睦今日拜訪姚文度,穿着一件儒衫,衣擺寬大。打鬥之時,衣擺礙事,她便将衣擺塞入了腰帶中,如此一來,便露出了襯褲。小乞丐手指之處,正是高睦的襯褲。
順着小乞丐的手勢,高睦沒能看到血跡,倒是看到了仍在腰帶中的衣擺。她自覺不雅,立馬放下了衣擺。
高睦今日确實受傷了,但是哨棍帶來的外傷,只會淤血,不會流血。那麽,小乞丐看到的血跡,是什麽?下腹隐隐的疼痛,讓高睦想到了一個可能,她整理衣擺的左手,漸漸僵硬了起來。
小乞丐回想着血跡的位置,再看了看高睦的臉,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是姐姐!我就說呢,怎麽會有生得這麽好看的大哥哥!”
從賊人手中搶來的那根哨棒,此刻還在高睦手上。小乞丐的感嘆,讓高睦握在哨棒上的右手猛然緊縮。她的月事,一向極不準時,她真沒想到,會在今天突然出現,更沒想到,會被人撞見。
在聯想到月事的可能後,高睦一直在祈禱,希望是自己多心。或者,就算是月事,也希望小乞丐不懂。沒想到,一切還是跌入了最糟糕的境地中。
高睦不怕死,但是她不能連累母親。所以,她的女兒身,絕對不能暴露……停在哨棒上的手越握越緊,高睦艱難地擡起頭,看向了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