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姚文度就着高睦的策論,幫高睦細細梳理了一遍科考的要點,讓高睦受益匪淺。
高睦眼中思索的光芒消散後,姚文度才建議道:“公行,你年齡尚小,若能再學習三年,或可掄元奪魁。”
在科舉考試中取得第一名的成績,是為“掄元”。姚文度的意思是,高睦如果能放棄今年的科考,三年後參與下一屆科考的角逐,也許能成為狀元。
高睦也知道自己的學識還有很多進步空間,但是她等不起了。而且她志在外放,真要是名列前茅,要是像上一科的三鼎甲一樣,留在京中成了觀政進士,反而是麻煩。
這層心思,高睦無法直言,只好搖頭道:“山長過譽了。學生胸無大志,平生心願,只求以自身才學謀求官身,造福一方百姓,不負山長賜字美意。”
姚文度想起越國公府的狀況,不難理解高睦的迫切。當今皇帝禁止武臣插手民事,以高睦功臣子弟的身份,就算成為狀元,将來也很難拜相。只要高睦看得開,科舉的名次,對高睦而言,确實意義不大。
念頭轉至此處,姚文度越發覺得越國公世子的身份,耽誤了高睦。不過,年輕人熱血沸騰,好高骛遠之輩常見,像高睦這樣,年紀輕輕就能放下功利心者,實屬難得。僅憑這一點,姚文度就覺得,高睦的心性,無愧儒者本色。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姚文度為高睦取字“公行”,是勉勵高睦不要獨睦其親,而要修睦天下。京官輔助皇帝、綜理萬幾,是修睦天下;外官牧守一方,教化百姓,也是修睦天下。想通這一點後,姚文度很快笑道:“學有所成,早日為天下效力,也是踐行大道。老夫以茶代酒,預祝公行金榜題名。”
“謝山長吉言。”
此時已經接近飯點,高睦不便久留,與姚文度再閑話了兩句,就提出了告辭。
姚文度也不與高睦客套,他點頭應道:“老夫府中諸事繁雜,訪客也多,今日就不留你用飯了。回吧。”念及越國公府的兇險,姚文度又補了一句,“保重身體。”
“謝山長。”高睦想到,今日一別後,等她外放為官,不知身在何方,與姚文度恐怕很難再相見,她猶豫片刻後,又請求道:“聽說山長家中的二師姐即将成親,學生久蒙山長關照,想為二師姐添妝,聊表祝賀。還望山長俯允。”
高睦身為“外男”,不知道姚家次女的閨名,即便她知道,也不能直呼。若稱“姚二小姐”,又過于見外。高睦曾經見過姚文度的幼女,當時姚文度要高睦稱其為“師妹”,高睦援引舊例,便将姚文度的二女兒稱為了“二師姐”。
除了規定的束脩外,姚文度從不接受學生額外的禮物。高睦擔心姚文度拒絕,見他沉吟,又補充道:“只是一點心意,學生不會準備過于貴重的物件。”
為新娘添妝的,一般只有女方親眷。高睦如果是姚文度收入門下的弟子,以師徒之親,理當為姚文度的女兒添妝,但高睦只是修山書院衆多學生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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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文度本來确實準備拒絕,聽出高睦的懇切後,他不忍心打擊知恩圖報的少年人,又想到,高睦雖然在越國公府不受寵,卻握着威國公府的遺産,些許添妝禮,不會給高睦造成財力上的負擔。姚文度終是點了點頭,不過他還是強調道:“務必不可過于破費。”
“學生明白。”高睦喜形于色地笑了。
在進入修山書院之前,高睦對自己女扮男裝的錯亂身份心存迷惘,多虧姚文度給她賜字“公行”,她才在那句“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中看清人生的意義。
高睦一直想回報姚文度的指引之恩,但是,正因為她明白姚文度的操守,所以才更知道,自己沒有什麽東西能回報姚文度。難得這次遇到姚文度嫁女,聽說姚二小姐還是高嫁,高睦添妝的物件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她以公府世子的身份為姚二小姐添妝,就是為姚家撐牌面。
盡管知道姚文度不在意這些虛名,不管怎樣,高睦也算是能對姚文度的恩遇稍有回報了。所以,高睦很高興。
姚文度看着高睦的喜色,有些遺憾地想到,如果面前這個人不是公府世子,他還真想收其為弟子。
說定添妝之事後,高睦不再耽誤姚文度的時間,很快行禮告退。
一走出姚文度的書房,高睦就遇到了一個綠衣少女。少女的發式,讓高睦知道,來人不是丫鬟之輩,而是待字閨中的小姐。
京中房舍昂貴,盡管姚文度家境殷實,他在京中的住宅,也不過是一座“口”字型的小院。意外撞見姚府女眷,倒也不算奇事。
高睦與少女迎面相遇,避無可避,她礙于“男女大防”,本打算裝出目不斜視的樣子,疾行幾步,盡快與少女擦肩而過,卻見少女行了個萬福禮,口稱:“高師兄。”
人家都主動打招呼了,高睦不好再裝瞎子,只好還禮道:“是姚三師妹嗎?”
高睦見過的姚府女眷,除了姚文度的夫人,就只有姚文度的幼女。姚文度的幼女排行第三,高睦上一次遇見她,還是兩年前的事情。少女對高睦行禮後,就用手中的書冊遮住了面顏,高睦不确定她是姚三小姐。見到少女點頭,高睦才寒暄道:“許久不見,師妹長這麽高了。”
“聞聽師兄即将應試,妾祝師兄蟾宮折桂。”
“謝師妹吉言。”
高睦兩年前見到姚三小姐時,她年歲尚幼,已顯文靜,如今再見,更覺娴雅。見姚三小姐身量已足,頭上又插着玉簪,高睦知道,姚三小姐年已及笄。高睦與姚三小姐“男女有別”,不宜與她多聊,她問候兩句後,就與姚三小姐拱手作別了。
離開姚府的路上,高睦想到,姚三小姐與“他”這個舊識意外相遇,都需要以書遮面,她的生活,注定只能從姚家的後院,到她将來夫家的後院。哪怕滿腹詩書,也只能用來侍巾栉,這樣的人生,高睦只是想想,都覺得有些絕望。
母親竟認為,我會想恢複女兒身,還會為過不成這樣的生活而埋怨她嗎?
再見姚三小姐後,高睦很确信,母親多慮了,也越發堅定了她想要有所作為的決心。
姚三小姐不知道高睦心中所想,她看着高睦的背影,走了一會兒神,回過頭後,發現姚文度出現在了書房門口,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她擔心被姚文度看破心思,連忙行禮道:“爹爹,女兒是來找書的。”
姚文度發出請帖後,就做好了今日招待諸位學生的準備。為了避免沖撞,他早已交代女眷留在房中,不要出門。幼女明知他在書房接待學生,怎會過來找書?
“進來吧。”姚文度沒有說出心中的質疑,而是讓出了書房的房門。在姚三小姐翻檢書架時,姚文度卻說道:“竹兒,你不必找書了。依為父之見,你應溫習《女誡》。”
姚三小姐臉色一白,匆匆行禮之後,一言不發地逃回了卧室。
午飯時分,姚三小姐羞慚未褪,不肯出來用飯。姚家的飯桌上,只有姚文度夫婦,以及即将出嫁的姚二小姐。
飯後,姚文度說出了高睦欲為姚二小姐添妝一事,姚夫人與姚二小姐俱覺歡喜。姚夫人本來對高睦的印象就不錯,此時更是忍不住誇道:“從前在書院看着,高世子就沒有架子,對你也極為敬重,難為他竟有這層心思。有公府世子給蘭兒添妝,傳去黃家,他們也能高看蘭兒一眼。也難為你這個老頑固,竟然松了這個口。”
“黃家”是姚二小姐的未來夫家。
姚文度皺眉道:“黃家不是勢力的人家。”
無論什麽樣的人家,新媳婦進門,多少都是要受氣的。有高親撐腰,人家總歸會顧忌一些。姚夫人知道,姚文度不會理解這些後院的道理,便也懶得和他掰扯。
姚文度也沒有揪着夫人的話頭不放。他提及高睦,本就是另有目的,此刻見夫人心情上佳,他捋須說道:“既然夫人也贊賞高公行,老夫有意将竹兒許配給他,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越國公府寵妾滅妻,後宅不寧,但凡是體面人家,都不肯将女兒嫁進越國公府。你竟然想将竹兒許配給高世子?”姚家的院子只有這麽大,幼女與高睦的見面,姚夫人在房中其實也瞧見了。身為過來人,姚夫人對女兒發乎情、止乎禮的小動作,原本不打算多嘴,但是她沒想到,幼女糊塗,姚文度也糊塗。
正是因為知道高睦必将婚取艱難,姚文度察覺女兒的心意後,才會産生許配的念頭。他道:“高公行兼資文武,品行端方,假以時日,必為名臣。況且他潔身自好,在書院三年,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女兒許給他,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