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紐扣
紐扣
絡繹中學的圖書館并不是很大, 版式陳舊，像是多年前的老建築物。房子外面深綠色的爬山虎倒是開的熱熱鬧鬧，一路蜿蜿蜒蜒, 繞着斑駁掉皮的外牆直接爬到房頂上去。
這圖書館和溫厘知曾經就讀的雲都一中, 是萬萬不能相比的。
雲都一中的圖書館, 屹立于時代前沿, 采取各種全新設施，又加上高科技賦能, 借還書一體化設計, 便利又體驗良好。
此刻, 午後的陽光灑在絡繹中學圖書館陳舊的玻璃窗上，折射出淡金的光斑。晃得溫厘知眼睛疼。
鄭迦文站在她身邊，敏銳地發覺這一點，借着身高優勢, 他擡手替她擋住了部分折射光, 他側了側臉, 溫和地問道：“這樣會好一點嗎？”
溫厘知勉強睜開眼睛：“好多了, 謝謝。”
鄭迦文只是輕聲地笑：“跟我, 不用這麽客氣的, 小溫同學。”
他帶着溫厘知走到圖書館的正門, 也還是老式的玻璃門。
溫厘知跟着他走進圖書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爬山虎四處彌漫的緣故，圖書館內光線不是很好，即使亮着白熾燈，還是有點暗。而且，從陽光處走進圖書館的一瞬間, 溫厘知莫名還覺得有點冷。
她搓了搓雞皮疙瘩立起的手臂。
鄭迦文注意到了這一細節，問道：“是不是有點冷？”
溫厘知“啊”了一聲, 她沒想到鄭迦文連這點都注意到了：“還好。”
鄭迦文帶她到圖書館一樓的勤工助學處。這是一個偏僻的小房間，門敞開着，溫厘知探着腦袋往裏面看了一眼：裏面坐了個上了年紀的地中海大叔，他穿着件泛黃的淺色短袖，站在辦公桌前，透過眼鏡在寫毛筆字。
鄭迦文對她道：“就是這t裏，這位老師已經退休了，姓方，平時喜歡寫寫毛筆字，你要兼職的事情，可以跟他說。”
溫厘知看了那老師一眼，有點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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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迦文笑着寬慰她：“沒事的，方老師人很好的。”
然後他又指了指自己手裏的書，對溫厘知道：“我去那邊還書，順便再借點書，我就坐那裏。”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位置，“有什麽問題随時都可以來找我。”
溫厘知點點頭：“好。謝謝。”
盡管門是敞開的，但禮貌起見，溫厘知還是敲了敲門：“您好。”
方老師擡頭看了她一眼：“請進。”
溫厘知走進去。
鄭迦文看着溫厘知走進去以後，才放下心來。他轉身就要去還書，為了以“還書”的名義靠近溫厘知，他還特地在早上借了兩本。
轉過頭的一瞬間，迎面恰好有人走來。
那人似乎是故意的，明明過道寬敞得很，那人卻硬生生撞了他一下。
鄭迦文往後退了一步。他沒對方高，也沒對方骨骼結實，肩膀猝不及防相撞的一瞬間，他受力不均，往後倒退着。
站定後，他擡起眼。瞳孔緊然一縮——
是裴厭。
光線不太好的圖書館一樓，少年穿着寬松黑短袖，一身銳意，眼神裏充斥着蔑視和不屑。
鄭迦文敏感的玻璃心被刺痛起來：裴厭他總用那種看垃圾的眼神看自己。
午後的光線慢慢游弋，透過爬山虎緊密纏繞的玻璃窗，有幾分落在裴厭身上。
他的眼睛在光線的照耀下，顯出幾分琥珀色的光輝。他戲谑地看了鄭迦文一眼，道了個歉：“不好意思，沒看見。”話裏話外，沒一點真誠，反而處處充滿挑釁的意味。
他怎麽可能沒看見？
他從自己身後走來，還會看不見眼前的人麽？又不像自己是背對着他的，留心不到背後。裴厭他這擺明了就是故意的。
鄭迦文面色陰翳，卻還是強擠出幾分笑：“沒關系，下次注意。”
裴厭懶得理他，轉身就進了勤工儉學辦公室。
鄭迦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臉上的笑也瞬間消失。此刻，他駐足在光線照射不到的角落，臉色蒼白的厲害。
許久，他轉身離開。他冷笑一聲，眼神晦暗不明。
-
溫厘知走進辦公室。
方老師正在宣紙上揮墨他的即興草書，左一縱橫，右一飛馳，盡興是盡興，就是有點費墨費筆，哦對，還很費紙。
他寫字的時候很專注，雖然頭頂稀疏，但是寫字的筆力卻一點也不含糊。
溫厘知不敢說話，站在一邊，屏氣凝神地看着他創作。
方老師大手一揮，落下最後一點。
他似乎是滿意了，擱下筆，心滿意足地看了好一會，然後又問溫厘知：“小同學，你看老師寫的怎麽樣？”
溫厘知撓了撓頭，她不懂書法，但看方老師寫得如此酣暢淋漓，她還是頗具人情世故地豎起一個大拇哥：“好！”
方老師滿意地大笑着，摸了一把胡茬，感嘆道：“小同學好眼力，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溫厘知讪讪地點點頭。心想她也不會喝酒啊。
方老師把椅子一拉，對着溫厘知道：“小同學，坐坐坐。”
溫厘知老老實實坐下，道了個謝：“謝謝老師。”
方老師笑的和善：“怎麽，要勤工儉學啊，小同學？”
溫厘知點點頭：“是的，老師。要面試嗎？”
方老師笑了：“面試啥呀，公告放了好幾天了，目前為止就你一個同學來。你被錄用了。”
溫厘知“啊”了一聲：“沒有別的同學來嗎？”
方老師摸了摸胡茬，仰頭感嘆道：“現在生活條件好啊，沒幾個同學要勤工儉學呀，想起我當年，漫漫求學路，我打了好幾份工，才攢夠學費呢。”
溫厘知默默地聽完，又問：“老師，我只有周一下午半天可以兼職，不知道這樣可不可以……”
方老師一拍桌子：“當然可以，今天星期幾來着？”
溫厘知小聲回：“星期一。”
方老師像喝了假酒般搖頭晃腦，摸摸胡子，又手指蒼天：“此乃天意！”
溫厘知茫然地看着方老師：“什麽天意？”
方老師笑了，玄之又玄：“今天，小同學你就可以兼職了。”
絡繹中學的圖書館只在工作日開館，早上八點準時開門，下午五點清館，兼職圖書館管理員的話，除了要登記借還書的學生名單，還要在清館以後做好清掃工作、圖書整理工作。
這些溫厘知都沒問題。
但她只有周一下午的半天有空，滿打滿算，也只能兼職四個小時。四個小時，每小時30元的薪資，也有120元了。
方老師把紅馬甲和工作人員挂牌發給溫厘知：“小同學，拿着。”
溫厘知接過來。
恰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落在她頭頂：“老師，還有我。”
溫厘知回頭看了一眼。
視野中央，少年長身玉立，黑色碎發垂落在額，似乎是走的很急，他微微出了幾分薄汗。挂在脖子上的那塊青玉，從短袖裏掉出來，落在外面。
他嘴角微勾，也回看了溫厘知一眼。
他長睫微垂，在一片陰翳下，他琥珀色的瞳子泛出好看的光澤。
溫厘知奇怪：“裴厭，怎麽是你？”
裴厭單手插兜，懶散道：“缺錢。”
笑話。他缺錢？鬼才信咯。
他根本不缺錢花。
方老師聽見聲音，擡起眼鏡。他喜歡從眼鏡框外看人，他仔細看了一眼來者，是個長得不錯的帥小夥。
他摸了一把已經被薅禿的光潔頭頂，心裏納了悶了：今天出門他也沒看黃歷啊，怎麽他這個小辦公室今天就這麽熱鬧呢？來了兩個兼職的同學不說，還都清一色長得那麽好看，那麽讨人喜歡。女孩又甜又美，男孩又高又帥。
“你也要兼職嗎，小同學？”方老師多拿了一件紅馬甲和一個挂牌。
裴厭雙手抱臂，回：“是。”
方老師：“也是今天？”
裴厭：“是。”
方老師喜笑顏開，把東西遞給他：“好好好，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裴厭接過來。
方老師培訓了兩人十分鐘，就放任地讓他倆上崗了。
溫厘知規規矩矩地穿着紅馬甲，又挂上工作牌，和裴厭前後腳出了勤工儉學辦公室。
她偷眼看了一眼裴厭，少年走在她身側，雖也穿了紅馬甲吧，但是兩個紐扣一個也沒系，懶散地厲害。
她好意提醒裴厭：“裴厭，你扣子沒系。”
裴厭：“懶得。”
系個扣子而已，又費不了多少時間。
溫厘知不放棄：“我們好歹是兼職呀，媽媽說，拿一份錢，就要做好一份事。你這種态度，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裴厭：“那就不負責。”
他本來也不想幹這個什麽破兼職，要不是鄭迦文那條毒蛇惡狠狠地盯着溫厘知這個傻愣愣的小兔子，他才不想多此一舉。
溫厘知嘆了口氣。
下一秒，她就站在裴厭的身前，兩只手分別抓住他的紅馬甲外套的兩側。她神情專注，一絲不茍地把紐扣和扣縫對齊。扣好上面的，再扣下面一個。
裴厭似乎是沒料到溫厘知會有這樣的舉動。
她個子小小，低着頭站在他身前，在一絲不茍地幫他系扣子。
她可愛的丸子頭暴露在他眼前。
他沒來由地想起小時候，媽媽精神狀态偶爾好轉的時候。那個時候，媽媽不會發病，不會無端地把他關在房間，也不會無端地打他。
媽媽會叫他“寶貝小彥”，會溫柔地責怪他為什麽不好好穿衣服，然後又溫柔地，一個紐扣一個紐扣地幫他系上，穿好衣服之後，再帶他去買他想吃的草莓蛋糕。
就像溫厘知現在，對他做的那樣。
溫厘知手腳利落，沒一會兒功夫就系好了紐扣。她又熟練地幫他把皺起來的馬甲外套拍拍，對他說：“好了，走吧。”
她走了兩步，卻發現裴厭沒有跟上來。她疑惑地扭頭：“你怎麽不走啊，裴厭？”
在轉過頭的瞬間，她又一次對上裴厭的眼睛——和以往都不一樣的眼睛。
他很少，不對，幾乎是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溫厘知。
此刻，他退散一身戾氣，仿佛整個人沒來由地陷落在一片雨後溫柔的沼澤裏。
他此刻的眼睛，像——被雨淋濕的狗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