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陌奚眸中那點愕然很快消散了。
半豎的蛇瞳盯着蛇姬水潤的雙唇, 視線森冷而微灼,可最終只是被一貫的笑意覆蓋。
那笑像是一層厚重的積雪,不管底下的是什麽, 雪色只管掩埋。
陌奚低頭, 抵着茯芍的額, 将她說話時呵出的氣息納入自己體內。
“不是打招呼。”他擡手, 繞過茯芍的臉頰, 觸了觸挽發的玉簪,仿佛只是為了将其扶正,卻也控住了她的後頸,掌控了她的視線。
“那是下等狼見到上等狼時的禮儀。”
茯芍低呼,“原來是這樣。”她轉而甜甜地笑起來, 蹭了蹭陌奚的額,“那我對姐姐做, 也不算失禮。”
陌奚笑了, 真正的愉悅。
他說,“嗯, 不算失禮。”
“看我的衣裳。”茯芍伸着胳膊,把長褙子撐開,“合适嗎?”
她并不是要陌奚誇贊她的工藝,只是為了向他證明, 自己沒有再忘記和他的約定。
“雖說芍兒穿什麽都很美, 但……”陌奚彎了彎唇角,“還是鮮豔的衣裙适合你。”
茯芍很驚訝善解人意的溫柔姐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其實我也覺得有點駕馭不住, ”既然陌奚如實相告了, 她便也老實說,“但我答應姐姐了t, 要穿上一年的。”
陌奚伸手拂過那件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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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光閃爍之間,輕薄的衣裳化作一條墨綠腰帶,束在了茯芍腰間,帶上刺着銀白的繁紋,古老而華貴。
“這樣好麽。”陌奚問茯芍。
茯芍低頭拂過腰帶表面的刺繡,不緊不松的寬帶将她腰身勾勒出來。
“好像被姐姐纏住了腰一樣。”她說着,反手摸到背後的系帶,将原本松緊合宜的腰帶收緊,勒到了極限。
緊到極致的束縛令茯芍滿足地眯眸,眼尾攜一點媚,呈現享受的滿足。
她陶醉地低吟,試圖将系帶拉得更緊。
陌奚氣息一滞,後退了開去。
他對茯芍的身體并不感興趣——本該如此,在韶山山谷中,茯芍褪下衣衫他都無動于衷。
可看着墨綠的蛇鱗腰帶将她死死勒住,越纏越緊,而她那清靈仙逸的臉上不僅毫無痛苦,反而洩出點點欲色,陌奚的呼吸不由得微顫。
僅僅退後一尺,那令人着迷的香氣便淡了一半。
香氣撺掇着他的本能,讓他立即重回茯芍身邊。
她渾然不知這天然流露的媚态有多蠱惑,還在毫無自覺地撒嬌,“還是真正的姐姐更好。”
絞住她、勒緊她、滿足她——全身的血液都瘋狂叫嚣起來。
陌奚依舊後退,甚至浮現了幾點冷意。
他毫不留情地從馥郁中抽離,轉身坐去了一旁的椅上。
欲望頓時尖嘯起來,像是餓了一個冬季的瘦狼被當面奪走了食物,陌奚的身體幾乎憎恨起了他自己,對冷酷的意識爆發出強烈的殺意。
他退開,茯芍卻朝他靠近,追過來問:“姐姐今天又去蛇宮了麽?”
“是。”陌奚瞌了瞌眼睑,殘暴地鎮壓住體內反抗他意識的躁戾。
手臂陷入了柔軟的懷抱,茯芍坐在陌奚身旁,抱着他的一條胳膊,“姐姐,你見過蛇王的床麽?”
她的态度比平常殷切,陌奚稍作思考,很快便明白是為了什麽。
茯芍在韶山的房中擺滿了玉飾,當時他從昏迷中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滿室玉器。
上一世的茯芍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嗜好,她向陌奚展現出來的最強烈的願望,就是希望能像一條普通蛇那樣游游水、纏纏樹而已。
琮泷門嚴苛的仙規令她分身乏術,每時每刻都在和蛇的本能做抗争,根本沒有精力去發展別的愛好。
陌奚眼睑微垂,故作不知地答道,“僥幸見過一回,芍兒是說那張靈玉榻麽?”
茯芍重重點頭,沒有說話,可琥珀的瞳孔像是跳動的焰火,流露出熱烈的渴望,把什麽都說明白了。
陌奚道,“芍兒既然問,想必已經聽說了大概。外界流傳不假,确是難得一見的寶玉。”
茯芍期待地問:“能買嗎?”
陌奚笑着,茯芍亦從他的笑容裏看出了回答:你想呢?
她沮喪道,“也是,王又不缺錢。”她轉而問陌奚,“姐姐,我想去看看,可以麽?”
陌奚問:“看過之後呢。若芍兒看過之後真的喜歡,求而不得豈非更加痛苦。”
“那……”茯芍扁了扁嘴,“那我就日日祈禱蛇王早日暴斃。”
陌奚笑着颔首,應下了,“待我想想辦法。”
“姐姐要是為難就算了,”茯芍說,“反正蛇王是絕玉體質,一時半會兒不會吸收靈玉。”
“哦,連這個都知道了?”陌奚撫了撫她的鬓發,“今天都去了哪裏?”
茯芍便把今天做的事和他說了,又拿出那塊五品靈玉,“我還沒測,姐姐的玉緣是多少?”
“無。”
茯芍微訝,“姐姐也是絕玉體質?”
她突然有了個猜測,該不會玉緣真的也是“欲緣”,所以沒有玉緣的妖都不熱衷情.欲。
如果是這樣,那茯芍便安心了——她的玉緣絕不會太低。
“我還想着只要買幾塊靈玉就能把姐姐的修為還回去了。”茯芍遺憾了一下,突然驚喜道,“我可以吸收了靈玉,再把修為渡給姐姐呀!”
陌奚一哂,“倒也是個辦法。”
茯芍輕咦了一聲,“此法既然可行,蛇王為什麽不用呢?”
“頂級大妖們都是傲慢的,”陌奚道,“何況是雄性,他不會喜歡別人的氣息進入自己身體。”
“可他那麽怕死,就不怕別的妖吸收了靈玉之後,修為超過他麽?”
陌奚晦澀地笑了。
茯芍一怔,喃喃道,“所以……五品以上的靈石只供給權貴……”
一股寒意自背後湧起。
茯芍驟然意識到,這熱鬧繁華的蛇城并不像表面那樣太平。
密密麻麻的街道俨然組成了一張透明蛛網,所有進入蛇城的活物都粘在了網上。
看似光鮮的特權,不過是麻痹強壯獵物的毒素,讓權貴們快樂地待在網裏。
貴族壟斷了一切資源,而蛇王壟斷了所有貴族。
茯芍不怕血拼,但這小火慢烹的煮法讓她陡生冷汗。
一直待在韶山的她從未體會過陰謀詭計,她猛然發現,此時的她也身在蛇城、也快樂地沉溺于這張蛛網的繁華當中。
她自以為理智謹慎,沒有像其他大妖那樣為了特權而交出內丹,可蛇王依舊悄無聲息地困住了她——用這華麗熱鬧的蛛網,纏住了她的腳腕。
即使是此刻,在明确意識到自己陷入蛛網之後,茯芍竟依舊生不起掙脫的想法。
被這熱鬧蠶食,她舍不得離開,心甘情願地成了網上的獵物,和那些貴族毫無區別。
蛇王很危險——清醒過來,茯芍前所未有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是一條真正的毒蛇,和他相比,自己實在是太幼稚了。
她四肢生寒,面前陌奚的翠瞳裏盈着淺淺的笑意,妖冶的翠色讓茯芍有些晃神。
她隐約從中品出了一絲高高在上——不是傲慢,而是頂級捕食者往下俯瞰的姿态,像鳥看蟲、虎看羊,高位的捕食者再溫柔和善,那份亘古而來的居高臨下依舊無法盡數掩蓋。
他看她的目光,如被虎圈着的羊。
有朝一日,長大的羊羔終于發現,原來老虎不是它的母親,它是它的天敵。
縱然羊覺醒了意志,可虎并不會因此驚慌,它游刃有餘地笑着,好心情地誇贊它:終于發現了麽?
像是為了印證茯芍的猜測一樣,陌奚開口,贊賞道,“芍兒,果然冰雪聰明。”
他并不是真的在贊嘆她的智慧超群,而是在期待她接下來的反應。
這一刻的陌奚,又讓茯芍感受到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感。
她定了定神,将這些猜想都壓下去。
再怎麽說她和陌奚也是同族,并非虎和羊的關系,何況她并沒有值得陌奚利用的地方。
如果他想吃她,出了韶山的那一刻就可以将她吞噬,但他對她并無殺意。
“我絕對不當貴族。”茯芍喃喃重複,“絕對不當。”
蛇王深不可測,茯芍暫時舍不得離開蛇城,但還能守住自己的蛇丹。
“別怕,”陌奚擡手,撫摸她的後頸,手指在那細膩脆弱的脖頸上來回摩挲着,“芍兒,別怕,我會護着你。”
茯芍有點胸悶,外面的世界也并非她想得完全美好。
她聽陌奚說了人類的可惡,但以為同族之間總還是安全的。
她也終于理解,父親為什麽設下如此嚴格的出山條件。
“外面的世界太複雜了。”茯芍蹭了蹭陌奚的下颚,尾巴主動纏住了陌奚的尾,在緊束感中尋求安慰。
她悶悶道,“我可能當不了蛇王了。”她沒有現任蛇王的心機。
陌奚喉結微滾,壓着蛇姬柔軟纖細的發,将她扣入懷裏。
沒有間隙的相貼,令剛剛平靜的欲.望又翻滾了上來。
他下巴抵着茯芍的發頂,翠瞳中已是渾濁一片。
陌奚有點享受這樣的拉扯感,他喜歡茯芍的氣味,更喜歡一遍遍克制欲.望的成就感。
求而不得的痛苦中,他品味到了一絲征服的快慰——征服情.欲、征服本能,比起殺死強大的妖獸,這樣的勝利更讓他澎湃。
他幾乎要對這種自虐式的自控上瘾,從沒有什麽能像茯芍一樣,輕易便能勾出強大的欲望。
享受着泯滅欲.望的痛苦,又一次,陌奚惡劣地将已沉溺在溫情擁抱中的身體扯開。
分開的剎那,他的肌肉、血脈發出慘厲的悲鳴,癡怔哀求地想要貼近茯芍的身軀。
陌奚漠視自己的本能,看向茯芍手中的靈玉,問:“芍t兒打算用這塊靈玉測試玉緣麽?”
他的聲音有些喑啞,茯芍沒有在意,亦從那虛無的惶恐中抽離出來。
“姐姐等我一會兒。”她起身,撤離了陌奚的懷抱,走去了床上。
在她起來的瞬間,陌奚的手指猛地壓上了她的後頸,在抓握之前又被陌奚自己死死壓制,不甘嫉恨地回到了袖中。
陌奚感到了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棄。
他身上的一切,血液、骨頭、蛇鱗無一不在暴怒地咒罵。
他欣賞這樣的狂怒,像是在欣賞一出絕妙的好戲。
茯芍完全不知道陌奚風輕雲淡的笑容下有多扭曲,她按照掌事教的方法,将手覆在了靈玉表面,然後運轉體內妖氣。
大體而言和平常黃昏、黎明時吸收天地靈氣一樣,只不過吸收的對象是玉。
朦朦胧胧之間,那塊玉出現在了她的神識裏。
她纏住它,輕吐蛇信,尋找下口之處。
堅硬的玉石沒有任何薄弱點,茯芍轉了兩圈,索性将它整塊吞入。
冷硬的石塊滑過食道,沒有去向胃部,而是直入丹田。
茯芍感覺到了一陣溫熱。
她的蛇丹漂浮了起來,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在丹田的入口處恭迎等待。
玉石和蛇丹在丹田相彙,那堅硬冰冷的靈玉倏爾化為一抔靈漿,包裹住了蛇丹。
一股溫潤的暖意蔓延開來,她舒服得打了個顫,仿佛回到了蛋裏,被潤滑的卵液滋養着,又比卵液更加溫暖。
沉浸在舒适的感覺當中,茯芍遺忘了時間,不知何時,那靈液已被蛇丹全部吸收。
好半晌,她睜開眼,琥珀色的瞳孔蒙上了一層新雨般的清靈。
倚在椅子上等待的陌奚在看見她睜眸後,眉梢微挑,露出了兩分訝色。
茯芍細細感受着自己的變化,念叨着,“好像提升了十年…十一年?”
“十二年。”陌奚精準地給出了判斷。
“芍兒,這是九成半的玉緣。整個南方還沒有誰有這樣高的玉緣。”
茯芍一愣,“這是好事嗎?”
“如果你想,那就是好事。”
這意味着茯芍可以在短期內用財富轉化出大股妖力。
陌奚玩味道,“看來權禦天下近在咫尺了。”
茯芍低頭,手中那塊溫婉的藍玉此時已灰暗下去,變成了路上随處可見的石頭。
她突然大喊:“不!”
她的美人——她的美石!
她料到吸收靈氣後靈石會産生變化,沒想到這變化如此殘忍。
“不可以,我再也不會吸收了!”
修為總會增長,但高品質的靈石用一塊少一塊,無法再生。
五品的靈玉需要億年乃至更久的時間才能孕育而出,僅僅用來提升十年的修為,實在是暴殄天物!
茯芍試着往靈玉裏面輸送妖氣,可什麽也沒有發生,那華麗的火彩和瑩潤的玉澤再不複存,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灰石。
反複輸送妖氣無果後,茯芍痛惜地在床上打滾,翻來覆去地喊:“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她的蛇尾來回抽絞,疼得好像是自己被人吸收掉了修為一樣。
她再也不要吸收靈玉了!
陌奚一愣。
那滾來滾去的蛇體實在可愛。
他忍着笑,出言安慰,“若擊敗蛇王,那滿宮的靈玉還不都是芍兒的?用幾塊中等靈石換無數一品,并不吃虧。”
“不!不能這麽算!”茯芍起身,生氣地反駁,“每一塊玉石都是天地孕育億年才形成的瑰寶,九品也好,一品也好,都是獨一無二的,可以以玉換玉,但不能用毀玉的方式去換,這太可惜了!”
陌奚眯眸。
此時的茯芍又露出了上一世常有的神态。
她的長相是很合修士的審美的,明眸皓齒,仙姿玉質,是最受歡迎的仙子容貌。
當她繃緊容顏,便立刻流露出凜然。
這樣的肅穆,令陌奚想要破壞、想讓那張谪仙般的臉上露出銀靡的癡态。
“那該怎麽辦呢,芍兒不想要那張靈玉榻了麽。”
茯芍登時發出嗚嗚咽咽的抱怨聲,她當然想要了,但不能用這種方法去換。
抱着灰暗的廢玉,她癡怔道,“想要,好像要……我去問問蛇王缺不缺錢…不,我可以為他産卵……”
陌奚笑而不語,在他委婉的笑容中,茯芍頹廢地推翻了自己的打算。
蛇王不缺錢,而且還是絕育體質,不需要卵。
真是條難纏的老雄蛇!一點兒弱點都沒有!
茯芍繼續崩潰的嗚嗚咽咽,抱着廢玉在床上滾來扭去。
她的美人,她的美石,嗚!
陌奚很快有事離去,臨走之前好笑地寬慰道,“一品難尋,四五品還是容易得的。我去給你尋來,別難過了。”
茯芍感動地磨蹭他,“姐姐,你真好。”
陌奚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便又出門辦事去了。
他走了不到一個時辰,有妖送來了一個木箱。
茯芍掀開一看,滿箱靈玉光芒奪目,全部都是四品。
她快活地年輕了十歲。
茯芍卷住箱子,想要觸碰裏面的靈玉,又怕唐突了它們,于是只能碰碰箱子解饞,在上面塗抹自己的氣息。
美玉在懷,她顧不上探索新世界了,拉着箱子回房,清潔雙手之後盤在床上,一塊一塊地把玉取出擦拭,再從自己的儲物器裏尋找尺寸合适的匣子,一塊塊地裝裱進去。
整一天,茯芍沒有離開床一步,徹底沉溺在華美的玉石當中。
她的狂喜并不短暫,将所有玉都打上氣息标記、分門別類地裝裱之後,又一塊塊地欣賞過去,再也沒有出過門。
陌奚每每回來,就看見那黃玉尾上散着顏色各異的玉石,茯芍抱着其中一個匣子,興奮得雙頰粉紅,對着裏面的玉喃喃自語地說着些什麽,說着說着又笑起來,魔怔了一般。
仔細聽去,她在說:“你怎麽這麽美呀。”“我擦擦你好嗎?”“你喜歡我?你真好,我也喜歡你,我最喜歡你了!”
雪婆差點以為,茯芍是瘋了。
不過頂級大妖都是瘋子,所以或許發瘋的茯芍才是正常的茯芍。
沉浸玉鄉的茯芍沒有發現,這個院子裏有了些轉變。
她可愛而珍貴的兩條孫女兒消失不見了。
陌奚縱着她玩了幾天玉,冷眼觀察了兩日後,發現那件令他有點兒犯愁的事迎來了轉機。
他要離開淮溢幾天,前往玖偣前線。
此前他還在思忖如何安置茯芍,如今茯芍被玉纏在房中,二門不邁,讓他放心了不少。
陌奚将離開之事說與茯芍時,茯芍毫不在乎地擺手,敷衍地說了聲“姐姐路上小心”便又繼續摸玉了。
陌奚沒有勸她節制休息,轉天又送來更高品質的玉供她玩樂。
茯芍徹底沒空出門了。
只要有足夠多、足夠稀罕的玉,她就無暇理睬任何人,也不會想着出去。
陌奚盤算着時間,希望這些玉能拖到他把事情辦完。
他走後的第五天,出韶山以來從未合過眼的茯芍實在是有點疲倦,睡在了一床的匣子裏。
她睡得臉紅撲撲的,夢中都是幸福的笑意。
醒來時已是下午,陌奚不在,茯芍拍了拍自己的臉,把一床的美人收入儲物器中,每個送進去之前都要作一聲告別,告訴它們別害怕,儲物器裏很安全,它們不會受到傷害。
等把所有玉都收進去後,天色逼近黃昏。
她拿出了自己的黃玉骨傘,再一次出了門——買玉。
“等等小姐,這不行。”先前的那家店鋪拒絕了她,“您這麽突然,我們不好辦。”
“為什麽?”茯芍不解,“你們擺出來不就是賣的麽,都賣給我有什麽不行?”
“話雖如此,您一下子全買了,別的妖怎麽辦呢?新貨來不及補,店裏的玉全沒了,這會給小店引來流言,也會造成玉市恐慌。我一個小小的掌事,擔不起這個風險。”
茯芍蹙眉,語氣有點不耐了,“那你能賣給我多少?”
掌事算了又算,“最多十五塊。”
“太少了!你還有那麽多呢!”
“唉,我真不是故意放着生意不做。但五品以上的靈玉都是剛到貨就被訂出去的,今年剩下的散石就二十五塊,我已賣您一大半了。”
“那我現在把明年的靈玉都訂下!”
掌事哭笑不得,“您別為難我了,這不是錢的事。”
茯芍眯了眯眼。
她身上驟然爆出陰冷的殺氣,屬于蛇的戾氣霎時間t絞住了掌事的脖頸。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覺得我很好欺負?”
掌事大驚失色,沒想到一直以來和善可親的小姑娘突然變臉,那森然的殺意壓得他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不、不……小姐饒命、小姐饒命!”
他陡然意識到,面前的雌妖雖然不谙世事,可卻是一只徹頭徹尾的食肉者。
嗜血好殺烙印在她的本能裏,面上再是溫和無害,也無法容忍區區一個食物再三頂撞自己。
正當掌事冷汗涔涔時,有浮舟落地的聲音響在門外。
奢華的琉璃舟落下,片刻,有蛇腹游過地面的細微聲音傳來。
掌事小心翼翼地擡眸,眸光中看見舟上滑下了一條桃花般的粉尾,尾上纏着黑色的紋路,游動之時,黑紋優雅地流動了起來。
“丹櫻大人!丹櫻大人!”從前避之不及的毒姬,如今卻成了掌事眼中的救命稻草,連忙向她膝行過去。
聽見動靜,茯芍亦是轉頭回望。
時隔多日,她再度見到了丹櫻。
奢靡璀璨的琉璃舟前,有侍女打着傘,擋住了落日的點點餘晖。
羅傘之下,面容甜美的蛇姬手持一把精致小巧的粉玉折扇,扇子微掩着唇鼻,只露出一雙剔透如寶石的紅眼睛,眼中是睥睨萬物的輕慢。
茯芍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架子最高處的那塊三品碧玉。
碧玉如美人,面容掩在娟扇後,只露出清冷如霜的身姿,對茯芍發出一聲貴女看窮秀才的呵笑。
茯芍本是對它念念不忘的,可如今看見了丹櫻,她突然有些詭異的釋然,覺得她和這玉般配極了,活脫脫像是一家蛇。
“吠什麽。”面對掌事激動的喊叫,丹櫻不悅地皺眉,又将扇子往下壓了壓,将口鼻遮得更加嚴密,仿佛這裏的空氣難聞得讓她作嘔。
她淡淡瞥過跪在地上的掌事,紅寶石般的眼睛最終定格在茯芍身上,先是看向她的臉,然後下垂,看見了她裙子下的人腿。
粉扇之後,她口中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呵氣。
神色姿态,和那碧玉的氣質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