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茯芍沒有想到,所謂的“渡過發青期”的方法,原來是陌奚的蛇毒。
他第一次把毒液注入了自己身體。
尖利的獠牙刺破皮膚,她的血液流出,陌奚的蛇毒湧入。
像是一次交換,頃刻之間,她體內的躁動便消失了,随着流出的血液一起排出了體外。
可與之而來的是一股更加難耐的癢意。
她仰着頭,脖頸拉伸到至極,幾乎要生生向後折斷。
這個姿勢下,茯芍只能看見滿天繁星,和一輪被烏雲遮蔽了的月。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野,一粒粒星光變成了暧昧的光暈,又或許是她有些頭暈。
那種眩暈來自極致的快樂,麻癢感爬滿全身,她死死纏繞着陌奚,像是纏住了一頭龐大的獵物,必須使出全部力氣才能将其絞斷骨碎。
幸而陌奚沒有死在她的絞殺之下。
茯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全靠着陌奚支撐才沒有軟倒在地。
她只模模糊糊地想,今天的氣氛有些不同,他們不該再睡在一起。
可她全身的骨頭都酥軟了,意識也不甚清醒。
路過陌奚的房門時,陌奚低下頭,似乎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大概是某種詢問。
她聽不清,嗯嗯啊啊了兩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清醒之後,發現自己又和陌奚纏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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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芍一擡眼就看見了對面桌上苦荬菜,金燦燦的顏色讓她有一瞬的晃神,旋即想起了陌奚的蛇毒。
茯芍遲鈍地想起,昨天陌奚問的是,“要休息了麽”。
她沒有反駁,他便照舊帶她來了自己的房間。
茯芍動了動,悄悄把自己從陌奚身下抽出來。
她剛一動作便驚醒了陌奚,又或者,他其實一直都沒有睡。
那雙翠眸睜開,像是春葉上的新雨,茯芍眨了眨眼,此時此景,她居然有些微妙的別扭。
月夜下冷酷、陰戾的翠瞳在此時浮現出了腦海,與面前這雙溫柔含笑的眼睛形成鮮明的對比。
茯芍總覺得,經過昨天之後,有什麽變得不同了。
她還在糾結自己和陌奚的關系,一支冰涼的手指卻已抵上了她的唇角。
茯芍一顫,下意識撕咬嘴邊的活物,剛一張嘴,濃郁的妖氣便渡進了她口中。
她愣了愣,看着眼前專心致志為她渡氣的陌奚,心中漸漸生出些許慚愧。
姐姐對她這樣好,她方才竟然還想着和她生分。
自己未免也太狼心狗肺了點。
等那一尾妖氣從陌奚丹田流入茯芍體內後,她心中最後的那點別扭也就消失了。
陌奚平常對她,她也平常對陌奚,拱拱蹭蹭了一番,一如既往地感激,“姐姐,謝謝你。”
陌奚彎眸,“何必與我客氣。”
夜風習習,他又是那個溫柔可親的好姐姐了。
茯芍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別,去了自己房間。
短短幾步路,她深呼吸了好幾次,做好了一開門就面對暴風雨的準備。
但房門推開,裏面空空蕩蕩,保留着昨天離開時的模樣,根本沒有老蛇的身影。
這一下輪到茯芍驚慌了。
爺爺每天晚上都會來她的房裏,今天怎麽不見了?
她立刻游去老蛇的房間,在外面疊聲地喊:“爺爺!爺爺!”
喊了幾聲都沒有回應,茯芍等不及,不管不顧地沖進去。
推開門,在床榻上看見那小小的一團蛇影後,她才松了口氣。
老蛇的房間和她一樣,有床,也有玉杆,可這幾年他很少上杆了,都睡在床上,盤成一卷。
和正常蛇越長越長不同,自茯芍出生以來,老蛇每年都會變小一些。
一開始,他有近丈長短,到如今只剩下一掌長,勉強在茯芍腕上纏繞一圈。
即便他不說,即便茯芍不認識其他老年蛇妖,她也知道,爺爺正離她越來越遠。
她沒有同伴,不曾嘗過相逢的喜悅,也就更沒有嘗過別離的滋味。
死亡是什麽——茯芍很難理解,她的蛇生漫長卻也短暫,長得看不到死亡的盡頭,也短得只有韶山裏的回憶。
她游到那小小一團前趴下,只留眼睛露出床沿。
良久,老蛇才動了動。
他緩慢地睜開眼,在看見茯芍時吃了一驚,“小姐,你怎麽跑過來了?”
茯芍蹙眉,只擔憂地盯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說“我見爺爺沒有起就過來了”,還是“爺爺你今天怎麽一直不醒”……這些話說出來都沒勁兒。
她沒有說,老蛇卻明白了。
“我起遲了麽……”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和陌奚茯芍相比,他的鱗片也蒼白慘淡,動作更是遲緩得不行。
茯芍用頭頂頂他,像是小時候那樣表達關心,可這一頂,卻讓老蛇有些吃不消了。
他被頂翻了肚皮,卻笑了起來,“小姐,該修煉了。”
老蛇一直對茯芍的修為很上心。
但一個月了,他都沒有察覺她快到不正常的進步速度;
醒來到現在,也沒有嗅到她身上陌奚的氣息。
他的感官徹底不行了。
可他還記得一些事情,在茯芍乖乖點頭的時候,又補上一句,“小姐的發青期是不是要到了?”
茯芍點頭,“昨天就來了。”
老蛇嘆了口氣,“委屈小姐了,等到了外面……”他欲言又止,忽然直起身來,嚴肅地看着茯芍,像是想要和她說點什麽。
茯芍靜靜地等他開口,但可憐的老蛇最後只是低低道,“外面和韶山不同,小姐遇人遇事都要小心,要提防人類,也不能對同族太過放心。”
他很想給茯芍指條安全的康莊大道,可他比茯芍待在結界的時間更長,已和外面脫節了三千年,根本不知山外是何情景。
直到茯芍離開房間,那憂心忡忡又不甘的目光始終追随着她,滿是擔心。
老蛇擔心茯芍,茯芍也擔心老蛇,好在第二天晚上,老蛇又準時地出現在了她房間,把她叫醒,此後幾天再沒有遲到過。
茯芍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直到有一天,老蛇又沒有出現。
“爺爺,爺爺!”她熟練地推開老蛇的房間,跑去榻上,想把那小小一團棕色給叫醒。
然而指尖探出,在觸碰到老蛇身體時,茯芍陡然一怔。
僵硬。
那僵冷的觸感傳染一樣,讓她也身體發僵,血液冰冷。
她呆呆地立在榻旁,嗅着空氣中殘留的一點兒氣息,很久很久,才記得眨了下眼。
老蛇死了。
它成了韶山那千萬遺跡中的一塊。
這座韶山、這片蛇群,終只剩下了茯芍一蛇而已。
陌奚就站在廊上,透過半掩的木門,看見了裏面孤單的蛇姬。
七寸處倏爾一陣酸刺,陌奚擡手,困頓地壓了壓。
在他觸上心口時,那股刺痛已然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他便放下了手,略了過去,不以為意。
陌奚倚着牆,靜靜地陪在廊上,突然覺出了些什麽——
上一世,茯芍拜浮清為師、将他視為親父,或許是因為浮清也生了一副年邁又嚴肅的模樣。
天地悠悠間,浮萍一樣的年輕蛇姬,自然而然想朝熟悉者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