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陌奚就這樣住了下來,茯芍對他的喜愛沒有因為新鮮感退去而減少,反而日複一日加劇。
他很難不讓茯芍喜歡。
他們白日交纏而眠,夜裏戲水、狩獵,黃昏黎明共同修煉。
陌奚時常和茯芍交換妖丹,他不僅自己練茯芍的妖丹,還讓茯芍吸收他蛇丹裏的妖氣。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茯芍便從陌奚那裏獲取了近百年的修為。
這樣的慷慨,愈發讓茯芍動容。她甚至原諒了那一次的不告而別。
随着吸收陌奚的妖氣、吞噬他妖丹次數增加,茯芍越來越親近陌奚,總覺得怎麽喜歡都喜歡不夠,不管她磨蹭得再用力、絞纏得再緊密,都有些空虛,這空虛促使她将陌奚粘得更緊。
這天黃昏,她與陌奚在湖裏游完水後天色尚早,便在岸邊休息。
如今天黑得越來越晚,溫度也越來越高,茯芍待在外面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曬了一天的暖草地上,兩條顏色迥異的巨蛇纏繞在一起,長尾松松交織着。
茯芍抱着自己的一截尾巴,正用尖錐指甲剃裏面的泥沙。
她的鱗片并不平滑,像是一塊塊鵝卵石那樣有一定厚度,鱗和鱗之間的縫隙裏總會被一些沙子小石卡住。
這些殘渣固然可以用清潔咒去除,但她更願意親手剝掉——在無聊的韶山裏生活,茯芍不得不給自己找一些打發時間的事情做。
清理鱗片是一項很好的游戲,她身上有幾千塊鱗片,從頭清理一遍,便能虛度掉半天光陰。
趁着陽光和煦,茯芍坐在地上,低着頭,一邊清理自己一邊曬掉身上的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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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根細枝卡死在了兩鱗之間,茯芍撥了撥,沒有出來,她稍用力一扯,細枝自中間斷開,更深入了鱗裏。
茯芍不由得皺起了眉,斷枝太小,顏色也不鮮明,她看不清,眼睛幾乎和尾巴貼在一起,整張臉都凝重了起來,嚴肅得不行。
正當她使勁摳刮細枝時,一雙修長的手接替了她,将她那截蛇尾抱了過去。
“我來吧。”陌奚說。
一千多年的差距非同小可,他的靜态視力比茯芍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很容易撚住斷頭,将細枝抽了出來。
茯芍本不想麻煩他,但不知道陌奚的手指和她有什麽不同,拂過鱗片時帶着清清涼涼的感觸。她的尾巴擱在他懷裏,像是落入了一抔柔軟涼爽的花窩,又柔又香。
茯芍眯着眼,發出模糊的喉聲,不舍得從陌奚手裏挪開了。
她投桃報李,将陌奚的尾巴撸來,想幫他清理t鱗片。
陌奚沒有拒絕,由她動作。
那條墨色的長尾在陽光下透出一抹玉綠,茯芍翻來覆去找了好半天都沒有看見一顆沙子。
“姐姐,你的鱗片真好。”她驚奇地理着陌奚的尾巴,“為什麽你的鱗片那麽貼合?”
陌奚的鱗平滑如刀片,一片片緊收在皮肉上,只有彎曲時才會産生空隙。
可即便有了空隙,因鱗片輕薄平滑,也不會殘留什麽,他在水裏稍游兩圈,舒展鱗片,裏面的髒東西便全都出來了。
陌奚一邊整理茯芍的蛇尾,一邊回答了她的話,“因水草豐茂處蟲蟻也多。”
他生長的環境如此,潮濕溫熱,毒蟲遍地,需要更密不透風的保護。
茯芍覺得很神奇,把他的蛇尾橫在身上,撸過來又撸過去。
她想要掰開鱗片看看,手指剛掰開一張鱗,下一刻便被鋒利的鱗邊割開了指腹。
嗅到血腥氣,陌奚當即擡眸,看見茯芍滴着血的手。
茯芍還在驚奇他們的結構不同,并不在乎那點傷口。
陌奚蹙眉,将她的手指拉來。蛇信舔過,又淺淺地含入口中。
茯芍讪讪地看着他處理自己的傷,本以為陌奚會溫柔地訓斥兩句,可陌奚什麽也沒說。
他眼睑微瞌,将混合她血的唾液吞咽入腹,唇畔竟浮出了些許弧度。
像是在享受她的血似的。
傷口很快愈合,蛇信又一次快速劃過茯芍的指腹,留戀一般,接着才放她走。
“小心些。”陌奚望着她,溫聲提醒。
墨綠的蛇身自茯芍腹部湧動而過,像是一種若有若無的蠱惑。
他提醒她小心,可他的眼神、他的動作卻意猶未盡,像是希望她再受傷一回似的。
偶爾的偶爾,在和陌奚相處的過程中,茯芍會像現在這樣後背發涼,生出後知後覺的寒意。
宛若被高一級的捕食者鎖定,以至于身體出現片刻僵硬。
茯芍将其歸結于——大姐姐的成熟魅力!
這種漫不經心之中透出的致命,正是蛇的魅力。
她也要成為這種很危險的蛇!
不論陌奚到底在想些什麽,直到清理完畢,茯芍都沒有再受傷過一回。
他松開幹淨了的蛇尾。
黃玉尾巴從他腹前游走,一寸寸地離開他的身體。
陌奚眯眸,身側的手指蜷緊又松開。
今天的茯芍有點三心二意。
陰陽交割的時候,她照舊和陌奚交換了蛇丹,陌奚在一旁靜心吸收靈氣,她入定了兩刻鐘,就被旁邊路過的草蟲吸引了注意。
她把蟲子抓來吃掉,又覺得身後樹上的鳥很煩人,跑去打了下來。
侈麗的玉尾在草地上一會兒蜿蜒,一會兒扭曲。
茯芍滾來滾去,總是定不下心。
她的異樣被陌奚所察覺。
他結束了一個段落的吸收,剛要開口詢問,接觸到了空氣的蛇信便敏銳地捕捉到一股芬芳的馥郁。
和平時溫涼的香氣不同,今天晚上,茯芍身上的香味多了一層暖,就像是這片被陽光拂照了一個月的山谷,谷中水流、草木和繁星點點的小花共同交織出了美妙的春氣。
溫暖、波動,又黏膩。
陌奚呼吸一禀,看着遠處扭曲晃動的蛇尾,手指抵着唇畔,微微別過了頭去。
仲春融融,茯芍的發青期到了。
更糟糕的是,雌蛇的發青會觸發雄性的被動發青。
僅僅片刻的光景,四周的香氣又濃郁了一些。
他的雌身、雌性氣息只是幻象,只能欺騙修為比他低的人和妖,幻象之下還是那條雄蛇,是陌奚自己。
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陌奚喉結難耐地滾動着。
那甘美的味道如有實質,化作絲絲香線纏繞上此間唯一的一條雄妖,勾着他前行,循香而覓。
他的血液因香而逐漸升溫、直至沸騰。
茯芍心煩意亂,霍霍完了其他小動物,就想霍霍唯一的同類。
她有點不好意思打擾陌奚修煉,何況人家練的還是她的內丹,直到她發現陌奚已睜開眼、結束了入定,便立刻跑來,想讓陌奚傳授一下獨自捱過發青期的經驗。
他說過,他會幫助她的。
茯芍游近,還未開口,便猛然觸到一片甜膩的酒香。
“姐姐?”她迷茫地望着陌奚,“你也發青了嗎?”
她有些犯愁,怎麽四千年修為也還要發青?那得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陌奚下意識上前,他的本能讓他靠近茯芍,她是那樣芬芳四溢,融合了天地間最蓬勃的生機。
沒在草間的蛇尾玉潤緊致,每一處彎曲都優美妩媚。
她說話時的呵氣、瞳孔折出的光亮都成了蛇類無法抵擋的香餌,迫使蛇瘋狂朝她靠近。
幾寸之後,陌奚停了下來,并向後退去。
他瞌了瞌眼睑,于身周布下結界,隔絕外界的氣息。
但先前沾到的殘香卻不肯就此放過陌奚。
溫熱暧昧的芳香化作漴漴流水,順着他的上颚流入喉管裏,一路滋潤過血肉經脈。
看不見的絲線飄飄忽忽地觸碰雄蛇最隐秘的深處,天真爛漫又熱情洋溢地遞出邀請。
年輕、鮮活的味道不斷刺激着陌奚,催促他立刻占有眼前心心念念的雌性。
滿足她——她是那樣的美麗,而他是這裏唯一的雄妖,只有他可以滿足她的身體。
七寸隐隐發燙,裏面的蛇心以不同尋常的頻率躁動着,眼角的毒液腺酸脹發癢,時刻都能泌出甜美惑人的毒液,用來讓他心愛的雌性堕落沉淪、離不開自己。
星光下,那雙琥珀色的圓眼信任地望着他,沒有半點防備。
陌奚閉上眼,隔絕自己的視線,可黑暗之中又浮出一聲聲夢幻的回憶。
她說,「我喜歡姐姐,在努力讨好你」
這一聲後,又接誘惑的勾引,「姐姐,喜歡我吧,好不好?」
陌奚喉結微動,他很清楚這些不過是氣味的影響。
他會占有她,但必是出自本意,而非發青期的威逼。
意識仿佛抽離,居高臨下地俯視下方的蛇姬。
他冷眼看着茯芍微紅的臉頰和難耐扭動的蛇尾。
他不是無知的爬蟲,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操縱篡改他的意志。
肉.體、氣味,這些最低級的□□,早在他開智的那一刻就已徹底擺脫。
意識漸漸歸于平靜,但血肉則癫狂起來。
先前那些美好的躁動一下子變得尖利扭曲,萬鬼惡嚎一般在陌奚體內凄嘯。
他的身體發出了激烈的抗議,暴怒地駁斥陌奚後退之舉。
這反應越強烈、越痛苦,陌奚就越有興味。
四千多年來,他打敗過無數頂級大妖,殺死過數不清的仙尊道祖,可沒有哪一個對手,比他自己更有趣。
沒有一個生靈可以徹底違背自己的本能,億萬年以來,本能主宰着一切,控制着所有。
比起虐殺有形的弱敵,陌奚更樂意馴服萬古而來的強大本能。
成妖後,他沒有輸過這場博弈,但今天,體內的本能前所未有的強悍,需要他耗費全部心神。
這一世的茯芍,實在是明豔不可方物。
陌奚調整的時間有些太長了,至少眼前陷入發青期的蛇姬等不及了。
她一把抱住陌奚的胳膊,柔韌溫涼的軀體緊密地貼上了他。
“姐姐、姐姐,”帶着撒嬌意味的聲音響起,她仰頭催促,“你說過要幫我的……”
這聲音像是一根輕柔的羽毛,但當它落在極致的平衡點的另一側時,這場千鈞一發的對峙立刻朝一側重重墜落。
陌奚倏爾睜眸,蛇瞳豎成一線,洩出兩分陰鸷的狠戾。
發青期的雄蛇,絕不可輕易靠近。
出現在陌奚視線裏的是全然信賴的嬌顏、白皙纖細的蛇頸,以及那在黑暗中也鮮豔奪目的點翠發釵。
醒目的藍綠色像是一幅烙印,高調地彰顯着佩戴者和他之間的關系。
蛇信違背主人意志,探了出去。
霎時間,全線潰堤。
陌奚差一點要扭斷茯芍的脖子,消除這個令他失控的存在。
可憤怒也是失控,這份殺意也是失控。
這兩者比情.欲要容易控制得多,陌奚很快将其平息。
茯芍不懂陌奚在想什麽,她本能地伸吐蛇信,在空氣中尋找能夠舒緩自己的信息。
她探了出去,沒有再嗅到喜歡的酒香。
茯芍有些不滿,将自己和陌奚貼得更近,但再怎麽親近也聞不到他的氣息。
發青期下的心緒有些混亂煩躁,她沒道理地開始發脾氣,想讓陌奚滿足她——雖然她也不知道陌奚能滿足她些什麽,可她現在不是很講道理。
好在她到底不是凡蛇,有足夠的理智。
茯芍的情緒一波一波的,高峰之後,回落下來,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無理取鬧。
姐姐只是雌性,又能幫她什麽呢。
她松開了陌奚,打算用老辦法——找棵大樹安撫自己。
轉身之際,茯芍被一股力道拽住。
逆着月光,妖冶的墨蛇低頭,貼着她的額間,冰涼的指腹碾過她的嘴唇。
“還想要毒液麽。”他輕輕開口,咫尺之間的距離,他說話帶出的甜膩香氣立刻湧入了茯芍的犁鼻器。
他的聲音還是溫柔的,氣息卻t有些微妙的異樣。
茯芍愣了一下,随後驚喜地點頭,這真是個意外之喜!
那雙剔透翠綠的蛇瞳,如綠湖一般,蕩開層層笑的漣漪。
茯芍呼吸一滞,她直覺那湖底盤踞着什麽,十分危險,卻也足夠美麗。
按在茯芍下唇上的指腹用了點力,他說:“芍兒,你得用點什麽和我交換才行。”
茯芍呆呆地問:“什麽?”
她溺進了那雙翠綠的眼眸裏,思緒渙散,無法集中注意力,只能茫然地重複陌奚的話語。
不等她反應過來陌奚說了什麽,左手被扯向了高處,腕骨和陌奚的耳尖齊平。
麻癢感刺了一下她,冷月下,墨發披散的蛇妖低頭,長長的獠牙刺入了她的小臂。
金色黏稠的毒液和茯芍的血一起蜿蜒流下,金和紅最終彙聚混合,在瑩白的小臂上形成了詭異而奇特的色彩。
滴答——
自始至終,那妖冶的蛇瞳沒有挪開寸許,即便吸血,也直勾勾地盯着茯芍的眼睛。
無有半點笑意,陰暗、黏膩,像是剛從黑暗地.穴裏鑽出的蛇一樣,帶着陰冷的潮氣,以及狩獵前夕的淡淡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