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游食之人
第107章 游食之人
鹵煮鋪子的名聲傳開,外送上門的特色引人趨之若鹜,旁處的生意人也有所聽聞,最先效仿的是油鋪掌櫃。他特意到隋玉的鋪子裏點十碗湯餅二十顆鹵蛋,要求次日給他送到鋪子裏去。
一碗湯餅吃完,他卻不走,坐等近一個時辰,親身聽聞鋪子裏來客的喜好和訴求。
客人漸漸少了,隋玉閑了下來,她解開圍裙走出去,笑着說:“龍掌櫃找我有事?”
龍掌櫃有些臉熱,他拱手賠罪,說:“隋老板見怪,我過來的确有事。之前你擺攤就在我鋪前,我的生意你也知道,說不上慘淡,也談不上紅火,開個鋪子,一天的進賬或許還沒你擺攤的進賬多。”
“這就是你誤會了,沒那麽賺錢。”隋玉擺手。
龍掌櫃聞言不再提賺錢與否的話,他繼續說:“城內油坊上十家,都是賣燈油和胡麻油的,價錢但凡高一分,客人就走了,生意難做啊。我也想多賺錢,想過不少法子,除了降價無法多招攬客人。不瞞你說,這次看你搞外送上門的生意,我也是心動,琢磨了好幾天,還是決定試一試。”
隋玉明白了,他是想效仿她,兩人相識,有些單薄的交情,龍掌櫃特意上門透個氣,免得兩家結仇。
隋玉有一瞬間冒出包攬外送生意的主意,她找人上門取貨,再安排人送貨上門,畢竟她有這方面的見識,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安排。但她很快就壓下這個念頭,這是封建朝代,不是法治健全的文明社會,她身份有缺,又沒靠山,外送生意做大了,其中的利益不可估量,她有主意卻兜不住底,折騰一通全為他人做嫁衣。萬一擋了大商人或是權貴的路,她目前安穩的處境會再次變得岌岌可危,很可能還會危及趙西平。
“行啊,怎麽不行。”隋玉有些晃神,面上仍然挂着笑,她坦誠地說:“這個主意雖說是我想出來的,其他人若是想效仿我也攔不住,更不可能問人要錢。你肯來跟我說一聲,還點個大單,我又有什麽意見?什麽都沒有,你放心去做就是了。”
龍掌櫃再次拱手,說:“是阿伯臉厚,占你便宜,我讓人給你送一罐燈油來,冬天天陰,屋裏暗費燈油。”
隋玉欣然接受。
“我若是有不懂的,隋老板可要指正一下。”龍掌櫃朗聲笑幾聲,隋玉這人聰慧,果決有主見,為人爽快,可交,他不以年長自持,放下身段向她讨教,将他這幾日的思索一一說出來,問她是否有漏洞。
燈油和胡麻油好盛放,但不像飯食的需求高,外送的生意難做,龍掌櫃就琢磨着跟阿力掌櫃的雜貨鋪合做生意,他雇幾個夥計挑擔走街串巷的吆喝,接單給人買東西送貨上門,一是可以多賣他的燈油和胡麻油,二來還可以賺外送的錢。
隋玉聽完啧啧幾聲,果真不能小瞧古人,頭發長見識怎麽不短?腦瓜子轉的真快。
“我沒什麽指正的,龍伯考慮的周到。”隋玉笑着說,“你若是做的成功,往後保不準也能接我這邊的單子。”
龍掌櫃嘆氣,他含蓄道:“沒有一家獨大的本事,能多賺點錢我就滿足了,不能貪心。再一個,飯要送熱的,遠點的送到涼了,湯湯水水的,十碗灑三碗,賺的還不夠賠的。”
隋玉點頭,這點的确是技術難題。
龍掌櫃走了,隋玉回屋坐下,她望着搖晃的火苗出神。
趙小米路過幾趟,她沖隋良使眼色:你姐怎麽了?
隋良也不知道,他往外望,又要落雪了,他姐夫打柴怎麽還不回來?
碗筷洗幹淨後,趙小米走到隋玉對面坐下,她小聲問:“三嫂,你怎麽了?”
隋玉回神,不解道:“沒事啊。”
“你在想什麽?一直發呆。”
隋玉笑笑沒說話,是庸人自擾,她太貪心了,賺了小錢想賺大錢,有些不滿足現狀。而她的身份,以及趙西平的官位,兩者都提醒她不能亂來,除非趙西平高升後能夠庇護她,否則她只能靠勤勞做小生意賺錢。
佟花兒提着泔水走出去,隋玉餘光看見她,扭頭望過去。
“有什麽事讓我做?”佟花兒問。
隋玉搖頭,她是想到離開妓營時發生的事,想到今天的自己,到底是有長進的。
“隋玉,有件事你好像不知道,你開鋪子做生意賺錢,可能已經是商人的身份了。”佟花兒放下泔水桶走進來,她坐到火爐旁烤火,垂眼說:“我跟你堂兄的時候聽他說過商人的事,他那時候在官府就負責跟商人打交道,多多少少我聽說過一點。商人名下不能有地,還要交缗錢,具體交多少我不清楚,但不交的話,官府能收繳你的財産,還要發配去戍邊。不過輿縣的政令是這樣,敦煌這邊的情況我不清楚,你最好跟人打聽一下。”
隋玉肅了臉,這方面她的确不清楚,記憶裏也沒有這方面的認知,隋虎不曾在兒女面前談及公事。
趙小米來回看幾眼,她疑惑地問:“是我聽錯了還是理解錯了?嫂子,你跟佟嬸子是……你們來敦煌前就認識?”
“對,她之前是我堂嫂,我們受連累被流放到敦煌。”隋玉承認。
佟花兒怔怔地看着她,忽而慘然一笑,說:“我還記得你的話,看來你也怨恨了,不再認同之前的話……我們的确是被連累的。”
隋玉不吭聲,也不解釋,她仍然堅持無辜的人被牽連流放是封建朝代的律法問題,但不會再說出口。
“這事不必說出去,誰都別說,沒有說的必要。”隋玉囑咐趙小米,“我跟佟花兒之前的淵源都是過去的事了,說出來除了給別人多添談資,沒什麽意義。”
趙小米點頭,她望着佟花兒,這個眼神滄桑,面容疲倦的婦人往日竟然是使奴喚婢的官太太,一點都看不出來。
門外響起駱駝的蹄聲,是趙西平送柴來了,隋玉起身走出去,駱駝見到她,呲牙打個響鼻。
趙西平扛着柴捆進門,隋玉問他商人交稅租的事,他完全沒聽說過,更不知道商人名下不能有地的政令。
隔天,隋玉跟趙西平去南水街給油鋪送飯食,龍掌櫃看見她,訝然道:“你們兩口子怎麽當起跑腿了?都走了,鋪子不管了?”
“有事請教龍掌櫃。”隋玉将食盒遞給夥計,說:“龍伯,你這會兒可有空閑?”
龍掌櫃領她跟趙西平去後院,“說吧,什麽事?”
“我想問問商人的事,我租房賣吃食,是不是已經是商人的身份了?”隋玉問。
“我還以為你知道……”龍掌櫃有些好笑,他将朝廷關于對商人的約束和政令一一說給她聽。
隋玉跟趙西平走出油鋪已是半個時辰之後,夫妻倆匆忙回民巷一趟,交代鋪子裏的事讓趙小米跟佟花兒商量着來,生意忙不過來就關門不招待來客,只将外送單子做完就行了。
“三哥三嫂,你們要去哪兒?出什麽事了?”趙小米擔心。
“沒什麽事,你顧好鋪子裏的事就行了。”趙西平拉着隋玉往外走。
趁着天色還早,趙西平帶隋玉去官府找主事,講明隋玉做生意的事,主事做個登記,告知他們臨近年關時要交缗錢。跟龍掌櫃說的一樣,兩千錢為一算,一算繳稅九十錢。也就是說一年非種地收入滿兩千錢,就要上交缗錢九十。
登記後又去找農官,商人名下不能有田地,在武帝時,不僅商人不能有田地,就是商人的親眷也沒有持有田地的資格。好在歷經兩朝,政令有所修改,再加上地處邊疆,有特有的土地政策,趙西平和隋良的田地不受影響
從官府出來,天色已昏,隋玉跟趙西平腳步匆匆往民巷去,走在路上,隋玉說:“經商竟是賤業,之前只聞其事,親身經歷後才知個中滋味。商人竟然不能持有田地,真奇怪,不都是朝廷管轄的百姓。”
趙西平不發表看法,這事超出他的認知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不過想到秋天犁地的時候他累得像條死狗,地裏的活兒沒人幫,此時少了二十畝地,他渾身一松,巴不得将另外二十畝也給踢走。
走進鋪子裏,只有兩位客人還在吃湯餅,隋玉跟趙西平洗洗手,她從蒸籠裏挾一盤包子坐過去吃,晌午飯吃的早,下午走路多,兩人早就餓了。
佟花兒舀兩碗面湯端過來,說:“事都解決了?”
“解決了。”隋玉點頭,她喝口面湯,擡頭說:“這事要多謝你,不然被人告發了,我可完蛋了。”
佟花兒笑了下轉身走了。
吃飯的客人走了,趙小米去收碗筷,她趁機問:“到底是什麽事嘛?”
“經商的事,年底要叫交缗錢,逃稅的商人要發配戍邊。”隋玉簡略地說幾句。
“交多少?”佟花兒問。
“滿兩千錢交九十錢,看接下來的兩個月吧,生意好了,估計差不多夠兩千錢。”隋玉又喝口湯,肉疼道:“九十錢夠我買十八斤豬肉了。”
“好多啊。”趙小米嘀咕,“太貪了。”
趙西平揚起巴掌,虎着臉說:“你要挨打,再亂說話我送你回去。”
說罷,他瞅了眼隋玉,下一瞬挨一記白眼。
“武帝時期賦稅還重,要交一百二十錢,商人的車馬、房産都要交缗錢,若是隐瞞財産,被人告發了要收繳所有的財産,再流放戍邊。”佟花兒有了談興,她點評道:“現在對商人的約束寬松多了。”
趙小米驚嘆地望着她,随即又心生惋惜,若是她們沒被流放,她們會是多威風的夫人太太啊,又過着什麽日子?她想象不來,但絕不會開食鋪賣面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