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重感情的孩子
第80章 重感情的孩子
清早,趙西平起來清掃院子裏的落雪,雪幹如沙,粒粒松散,腳踩上去咯吱咯吱響。
隋玉躺在床上聽着外面的掃雪聲,沙沙聲如蟲鳴,她眯着眼又睡了過去。
屋裏屋外的積雪掃幹淨,粥食也煮好了,趙西平推門進來,喊:“飯好了,穿衣吃飯。”
隋良一個翻身打挺坐起來,他嘶着氣快速穿上層層疊疊的衣裳。
隋玉擁被坐起來,打着哆嗦說:“真冷啊。”
趙西平将木箱上放的衣裳扔床邊,問:“起不起?不起我給你端床上來吃。”
“在床上越躺越冷,我還是起來吧。”隋玉拎起毛坎肩穿上,外面又套上五身衣裳,褲子也是穿五條,最外面還套個擋風的厚布裙子。
走出陰暗的房屋,外面明亮的光線晃得人睜不開眼,屋頂上白花花一片,風一吹,雪粒飛揚。
早已停雪,剛清掃幹淨的院子又刮來薄薄一層白。
走進暖和的竈房,隋玉籲口氣,火的使用真是史上的一個壯舉,真不敢想象還沒使用火的原始時代,那時候的人是怎麽熬過六九寒冬。
金黃的黍米粥,蛋黃流油的腌雞蛋,半碗酸蘿蔔條,這就是一家三口的日常早飯。
“下雪了,羊也不長膘了,待會兒我跟你去東市上問問羊價。”隋玉說。
“外面冷,我一個人去就行,你在家等着。”趙西平剜出鹹蛋黃給她,他吃蛋白。
隋玉一口吃掉油潤的蛋黃,口感綿沙,不噎也不幹巴,她挾一條酸蘿蔔佐粥又吃一大口,說:“我也去,在家有些悶。”
“我也去。”隋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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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別叫冷就行。”趙西平不勉強。
吃完飯,隋玉坐在竈前燒火煮豬食,趙西平不怕冷,他用冷水三兩下沖洗幹淨碗筷,轉身又出去提桶進來舀豬食。
豬吃上食,給駱駝和羊各扔一捆幹草,趙西平拍拍身上的灰,說:“走了,出門。”
隋玉往竈裏塞兩根粗木柴,她摸了下趴在竈臺上取暖的貓官,交代它別出門亂跑,她關上竈門縮着脖往外走。
巷子裏的積雪清掃後堆在路兩側,雪堆上印着雞爪印,隋玉走過去印兩個腳印,隋良見了也要去踩兩下。
“不冷啊?”趙西平站一旁等着。
隋玉小跑兩步過去挽上他,他不情願,她捶他一下,說:“外面又沒有人。”
“到街上了你就松手。”趙西平妥協。
隋玉白他一眼,嘀咕說:“誰不知道我倆晚上是睡一個被窩的?”
“那不一樣。”
“的确不一樣。”隋玉意有所指。
趙西平說不過她,幹脆閉上嘴巴。
出了軍屯,站在街上,街上零星只有幾個人,雪地上,鳥的爪印比人的腳印還多。
東市靠近東城門,這裏人多熱鬧一些,入口處支了兩口大陶釜,裏面燒着熱水,白煙彌漫,人一走近就感覺到滾滾熱意。
“拔雞毛、刮羊皮、代殺豬。”見人路過,攤主吆喝一聲。
“什麽價?”隋玉伸手烤火。
“雞毛給我是兩文一只,羊毛給我就不用再給錢,豬是一百文一頭。”
“走了。”趙西平拉走隋玉。
再往裏走,先是騾市,三頭騾子栓在栅欄裏的柱子上,一頭老騾,一頭瘦骨嶙峋的矮騾,另一頭是唯一一匹康健高壯的壯年騾。
“買騾子?”坐在木板搭建的矮棚裏的騾販問。
趙西平擺手,繼續往裏走,緊跟着是馬市,馬市裏只有一匹馬卧在雪地裏嚼幹草。
隋玉彎腰看馬的牙口,牙齒不行了,看樣子是匹老馬。
“會有人買嗎?”她問。
“大戶人家會買,買回去吃馬肉,不過馬老了,肉也不怎麽好吃。”趙西平繼續走,羊市的人就多了,還沒走近就聽見咩咩叫聲。
栅欄裏羊多,買家也多,羊販子扯着嗓子大聲喊價,身上穿的羊皮襖髒得發亮,離他兩步遠都能聞言刺鼻的羊騷味。
趙西平讓隋玉在外面等着,他走進栅欄裏,選一頭跟自家羊個頭差不多的山羊問價:“這個怎麽賣?”
“二百錢,個頭不小,膘也厚,小兄弟,你買回去不吃虧。”羊販說。
活羊不論斤賣,都是按只,一整只叫價。
“你收羊嗎?”趙西平問:“收羊的價錢是多少?”
“多大的羊?”
“跟這只差不多。”
羊販比個手勢,說:“這大冷的天,你得讓我賺二三兩銀子。”
又有人在問價,羊販過去了,趙西平走出栅欄,他背着手,說:“一百七,最高能一百八十錢賣了。或者是我們自己賣,放出消息等人去家裏問價,兩只羊能多賣二三十錢。”
“不能牽東市來賣?”隋玉問。
趙西平搖頭,說:“不能,東市的販子都是在官府登記過的,防的就是偷羊偷騾偷駱駝的賊來銷贓。”
“那我們先放出消息,有人去家買就賣,沒人賣就牽到這裏賣給羊販子。”隋玉有了決定。
趙西平聽從她的意見,羊是她養的,她做主。
他想去賣駱駝的地方看看,隋玉和隋良跟他一起去,有賣死駱駝肉的,沒有活駱駝,冬天買活駱駝的人很少見,積草就是一樁麻煩事。
“要買駱駝?大的還是小的?”攤主哈着白氣走出來,說:“你說說想要什麽樣的,開春後我收駱駝的時候幫你留意着。”
“什麽價?”隋玉問。
“價錢沒有明确的,長至五年的,下過崽的,價錢貴些,五年以下的,個頭越小越便宜。”
“剛斷奶的呢?”隋玉又問。
“一只羊價。”攤主看出來她有意向,他壓低聲音透露道:“若是不怕麻煩,明年開春了,我收到套回來的野駱駝崽子,你過來買,我給你便宜些。”
隋玉點頭,說:“我回去商量商量,想買的時候我再來找你。”
“哎,行。買不買駱駝肉?昨天才宰的,新鮮。”
駱駝肉油脂厚,味道還重,趙西平吃過兩次,一咬一口油,油還不易散,黏在嘴裏糊嗓子,聽說也就駝峰的味道好些。
“你給我挑着肥油割兩三斤,我回去煉油抹凍瘡。”趙西平指着尾巴骨那裏的淡黃色油脂,說:“就要這裏的。”
“好嘞。”
隋玉跟隋良也走了過來,她彎腰掐一絲肉,見駝肉鮮紅,想着紅肉補血,她問:“肉是多少錢一斤?”
“八十文一斤。”
一頭駱駝重達上千斤,死駱駝放血剝皮賣肉就能賣六七十兩。
隋玉算了算,她家家底不薄啊。
“要不要割兩斤肉?挺便宜的。”她問。
趙西平想着她還沒嘗過駱駝肉,就讓攤主又割二斤好肉。
冬天日短,到家也該做晌午飯了,隋玉做飯的時候,趙西平出門一趟,他找幾個人将賣羊的消息放出去,回來的時候駝肉已經炖出香味了。
駱駝油也煉好了,三斤油脂煉出半罐的駝油,駝油已凝固,色白偏黃。
“家裏的那壇酒還賣不賣?我琢磨着賣了雞和羊,手頭也寬裕了,那壇好酒就留着,我們自家人喝。”隋玉說。
趙西平猶豫了,他回過神發現自己竟然猶豫了,在去年秋天之前,他待自己一向不薄,吃穿用從沒刻薄過自己。
“不賣了,留着我們自己喝。”趙西平去搬酒壇子,說:“今天晌午就喝點,天冷暖暖身子。”
“那我往鍋裏加兩勺酒,駱駝肉油太大了。”
兩勺酒倒進湯裏,飄出的濃煙就帶有酒香,待酒氣炖散,駱駝肉也就出鍋了。
趙西平拎出炖藥的小爐子,從竈裏鏟鍬炭倒進去,再架上木盆用餘溫烘着,免得湯涼了起油。
駝肉不似豬肉軟爛,又不如雞肉味香,唯有在價錢方面讓人滿意。
隋玉笑了下。
“笑什麽?”趙西平問。
“剛吃飽肚子就開始挑三揀四了。”
兩斤駝肉勉強吃完,隋玉去挖蘿蔔煮豬食,碗筷上凝固着油水難洗,她索性将碗筷盆子都放進豬食鍋裏煮。
“有人在家嗎?”
趙西平去開門,說了幾句帶人進來看羊。
隋良站在竈門口一臉不高興,他舍不得自己養了大半年的羊。
“我們兩家合買一只,只是現在離過年還早,再過十天我們來交錢。”
趙西平不答應,說:“你可以買回去養着,羊在我家,之後再有人來買,我不賣得罪人,賣了又得罪你。”
“你說的也是。”對方點頭,“那行吧,早買早吃肉,我要那只黑頭羊,你給我拖出來,我回去叫人。”
吃草的山羊被拽着羊角拖出來時拼命掙紮,它咩咩大叫,圈裏的另一只羊也吓得不停撞牆。
黑頭羊四蹄綁繩子,買家交錢後用棍子串過繩子挑走,羊長一聲短一聲慘叫,隋良追出去,見羊離家越來越遠,他蹲在地上掉眼淚。
趙西平看向隋玉,手裏的銀子燙手啊。
隋玉也有點心酸,不過她能控制,養這些東西就是為了賣錢的。
“家裏還有一只羊。”她幹巴巴地說。
不說還好,一說隋良哭得越發停不下來,他抽噎着說:“那只羊也是要賣的……”
“明年再養兩只?”趙西平說。
隋良瘋狂搖頭,“反正也是要賣的。”
趙西平語塞,他沖隋玉攤手,意思是她來哄。
“明年多買一只,那只是你的,你不發話誰都不能賣。”隋玉半扯半抱着人進屋,說:“外面冷,喝到冷風了要生病,一病就吃藥,一吃藥就花錢,花錢看病就沒錢買羊了。”
圈裏的那只羊還在不安地咩咩叫,隋良抹去眼淚,他從沙坑下刨出兩根新鮮的蘿蔔,洗去泥沙剁成小塊拿去喂羊。想到明天或是後天,這只羊也要被人買走,他抱着羊哇哇大哭。
“要不不賣了?”趙西平說。
隋玉搖頭,“在不忍饑受凍的前提下,憐憫心才能維持,對我們家來說,現在比較需要銀錢。”
隔了兩天,又來一家人看羊,比東市便宜十錢,當天他們就把羊擡走了。
隋良又哭一場,一路追出巷子。
羊叫人哭,好不凄慘。
聽到聲的人出來看熱鬧,指着隋良打趣。
當天晚上,隋玉去逮只雞關起來。隔天她燒水燙雞毛,晌午就給炖了。
隋玉給隋良挾只大雞腿,問:“好吃吧?肉香吧?”
隋良點頭。
“你姐夫今年過年不回老家,過了小年讓他去買只羊腿回來,我們除夕夜炖一鍋,羊肉驅寒,吃暖和了我們一起出門跳傩舞。”隋玉不動聲色地試探。
隋良面露抗拒。
“不是咱家的羊。”趙西平補一句。
“那、那行吧。”不是自家的羊,他就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