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隋文安生離意
第79章 隋文安生離意
隋玉跟趙西平前腳剛回去,何賬房後腳就拖着半身血的何青帶禮登門道歉,恰逢做晚飯的時辰,半條巷子的人都聽到動靜出來圍觀。
“他身上的傷是校尉大人打的?”有人問。
“肯定是啊,校尉大人一向公正。”
“一個糊塗兒子倒是有個明理的老子。”
“我看看,送的禮不輕,有糧有肉還有布,挺值啊。”
“也沒有鬧出多大的事……”
何賬房過來的目的達到了,一是賠罪,二是做給知情人看,三來用兒子身上的傷證明校尉是個公正的人。只要校尉氣消了,事情也就過去了。
何家父子倆走了,隋玉跟趙西平走出去相送,這時她十分慶幸沒有把事鬧到官府去。
送走鄰居,隋玉關上大門進竈房做飯,趙西平坐在竈前幫忙燒火。
趙二哥站院子裏看一眼,他搖了搖頭,一聲不吭地走到豬圈外去看豬,這只豬還是他陪老娘一起去買的,個頭不小了,再過一個多月就能提腿賣了。
天色擦黑時,竈房裏飄出濃郁的肉香,雞湯炖成金黃色,泡發的幹菜丢進去,熱氣一熏,迅速變軟。
“晚飯只能在竈房裏吃。”隋玉說。
“又不是外人,就蹲竈房裏吃,暖和。”趙西平沖外喊:“二哥,準備吃飯了。”
“好。”趙二哥應聲,他走進竈房,說:“豬養得挺好,明年再買一只養?”
“不買了,我打算留着它不賣,明年賣小豬崽。”隋玉挑了挑燈芯,油盞發出的光明亮了許多,她端着油盞移個位置,說:“二哥你回去問問,娘和嫂子們若是想養豬崽子,明年小黑下崽了,讓西平給你們送一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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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我們再養一只試試。”
“要給錢。”趙西平說。
隋玉踢他一腳,說:“二哥別理他,豬是我養的,我做主,不要錢。”
“拿豬跟娘換兒子?”趙二哥玩笑一句。
“娘要是肯換,連崽帶母豬都送給她也行。”隋玉觑男人一眼,說:“趙西平值這個價。”
“我謝你擡舉。”趙西平語帶嘲諷。
隋玉笑一聲,鍋裏又咕嚕了,她揭鍋蓋掂鏟子攪一攪,吹開白茫茫的熱氣,她夾一塊兒雞肉嘗了嘗,夠味了。
幹菜炖雞肉鏟進木盆裏,隋玉往鍋裏添兩瓢水,說:“吃吧,先啃雞肉,菜吃完了再煮疙瘩湯。”
趙西平兄弟倆在路上饑一頓飽一頓走了七八天,早在聞到肉香時就口齒生津,兩兄弟的牙口好,進嘴的雞骨頭吐出來時都是嚼碎的。
半盆雞肉炖幹菜,連湯帶水四個人分吃幹淨,後煮的疙瘩湯也沒剩什麽。
“明天我再炖只兔子。”隋玉說,“還是想吃包子或是扁食?忘煮湯餅了,明早給你補上。”
趙西平輕籲一口氣,還是回來了舒坦啊。
晚上趙二哥跟隋良睡在隔壁,待那邊沒動靜了,隋玉舉着油盞掀開趙西平的衣襟。一路颠簸,胸口上的傷口沒能好好休養,一半結了痂,一半還能看見鮮紅的血肉。
隋玉趕忙閉上眼,她看得頭皮發麻,傷不在她身上,她胸口也跟着疼。
“好疼啊。”她喃喃。
“是挺疼。”趙西平拔開瓶塞往傷口上撒藥,說:“差點就回不來了。”
隋玉抱着膝蓋默默看他動作。
趙西平擡起眼皮看她,有些失望道:“沒哭啊?”
“眼淚哭幹了。”
“我不信。”
隋玉剜他一眼,坦誠道:“跟埋在土下相比,你能回來已經是喜事了,我哭什麽?還是說你想看我哭?”
男人勾唇一笑。
“賤樣兒。”隋玉盤腿坐下,說:“你等我醞釀醞釀。”
趙西平接過油盞放木箱上,他袒着胸膛靠在牆上,饒有興致地盯着她。
思及艱辛無望的脫籍路,隋玉的眼淚說來就來,她坐在光亮下,目含憂傷地看向消瘦了許多的男人,眼淚順着下巴滴落,落在深色的褥子上。
趙西平臉上的笑慢慢落了下去,他伸出手接住掉落的淚珠,屈伸的手指攥住,掌心溫熱的濕意變冷,又一滴眼淚砸在手背上。
“是鹹的。”他舔一下。
隋玉看着他的唇舌忘了哭。
趙西平勾住她的後腦勺,俯身一點點吻去她腮邊的眼淚,低聲說:“你的眼淚不可信,說來就來,都是假的。”
“是鹹的就是真的。”隋玉偏頭親下他的耳朵,呢喃道:“謝謝你肯活着回來。”
一句話抵過千萬行眼淚,男人滿足了。
隔壁還睡着人,趙西平不敢做什麽,再加上身子虛,他有些沒精神,兩人握着手并肩躺下,很快就睡了過去。
一夜過去,雞叫三聲時,隋玉起床去做早飯。隋良聽到動靜也醒了,他穿好衣裳出門,先打開大門放雞群出去,雞出門了,他開始灑水掃院子。
圈裏的豬哼哼,兩只羊咩咩叫,駱駝也跟着踢踏踢踏來回走動。
趙二哥站在檐下望着青黑色的天空,突然覺得老三的日子過得挺有滋味的,不需要誰插手幹涉。
面條切好,隋玉提着菜籃子去菜園拔蘿蔔秧,趙西平要跟她一起去。
從菜園回來,他不客氣地說:“二哥,我家菜地幹了,你吃完飯去幫我挑水澆菜地。”
“行。”
清湯面條,外加一人一個荷包蛋,吃完飯,隋玉将風幹兔子取下來泡水,去菜園裏拔一個時辰的草,她又回來準備做午飯。
連着五天,趙家天天有肉香,趙西平頓頓吃得好,心情又舒暢,胸膛上的傷口在隋玉的好生照料下有了長嫩肉的苗頭。
“那個,我明天打算回去了。”趙二哥說。
“怎麽這麽突然?二哥你再多住幾天,正值冬閑,你回去了也沒事做。”隋玉留客。
趙二哥擺手,說:“天冷了,按照往年,今年快下雪了,我要趕在下雪前回去。而且駱駝也是借的,出來這麽久,主家該不高興了。”
“那就多留一天,我晚上發面,明天蒸鍋包子,你帶走路上吃。”隋玉說。
“也成。”趙二哥遲疑地點頭,他還是挺饞隋玉做的飯。
既然要蒸包子,隋玉索性一次多發點面,多蒸兩鍋,自家也能吃個幾天。
秋蘿蔔還小,韭菜倒是長得茂盛,隋玉割一筐韭菜回來,人多手多,一筐韭菜不消半天就擇洗幹淨了。
切韭菜,炒雞蛋,生韭菜熟雞蛋再拌上生肉糜,隋玉手腳麻利地揉面包餡。
趙西平洗手也過來幫忙,大動作他做起來艱難,包包子還是沒問題的。
趙二哥探頭進來觑一眼,在隋玉看過來時,他又不好意思地縮了出去。
三鍋包子忙了大半天,包子蒸好,四個人當天就吃沒了一鍋,隋玉心想幸好家裏人少,不然做飯都要累死人。
趙二哥離開時,隋玉跟趙西平出門相送。到了東城門,他止步說:“行了,不用送了,你們回吧。”
隋玉盯着他,見他踩着蹬繩坐上駱駝雙峰之間,她擡頭問:“二哥,不跟我說些什麽?”
趙二哥看老三一眼,笑着說:“過年跟老三一起回去。”
“別理他,他不能做主。”趙西平拆臺子。
“做不做主有什麽緊要的,誰的話你都不聽。”趙二哥搖頭,說:“你們好好過日子,我回了。”
駱駝拖着木板車出城門,隋玉跟趙西平轉身往回走,她扭頭看一眼,說:“我以為二哥帶着爹娘的命令來的。”
“你想多了,我爹娘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這話說出口,趙西平自己都心虛,他清咳一聲掩飾不自在。
“八成是你說服了二哥。”隋玉心裏有數。
“這會兒挺聰明。”趙西平扯了扯她的辮子,哼道:“假消息怎麽分辨不出來?”
“關心則亂,太緊張你了。”
男人暗爽,面上卻不屑。
客人已走,家裏的存肉也不多了,隋玉又重撿打獵的活計,留隋良在家盯着趙西平,她一個人帶駱駝出門去田間地頭轉悠,或是去城池以北的荒原,捕獵兔子和田鼠,她急需在下雪前給自己和隋良做一身皮襖和指套。
日子趨近十一月,空氣越發幹冷,寒風一吹,渾身涼個徹底。
隋玉縮着脖子蹑手蹑腳在枯黃的草叢裏尋找,前方的土墩後面有動靜,她放輕動作繞過去,鼻青臉腫的人進入視線,她愣住了。
隋文安沒料到會碰上她,他擦擦鼻子裏流下來的血,說:“你走太遠了,這邊不安全。”
隋玉點了下頭,她又看他一眼,挎着弓箭轉身離開。
隋文安苦笑一聲,他朝西北方向看,這種自虐般的日子他過夠了,是時候做個決斷了。
……
十一月二十七,大雪紛飛天,卧床保胎七個多月的隋慧經過一夜的煎熬,在黎明時分生下一個瘦弱的男胎。
大夫人早飯後來探望,見孩子的指甲沒長全,肚子還沒她一個巴掌大,氣若游絲,哭聲像小貓叫,一看就是個早夭的苗子,她打消了抱走自己撫養的打算。
隋慧無聲地躺在床上聽外面的動靜,大夫人來了又走,老夫人來了嘆口氣也走了,就連大夫來了也是搖頭嘆氣,說是摸不着孩子的脈。
洗三那日,隋文安來了,他将一個指腹大的小銀鎖挂孩子脖子上,安慰妹妹說:“我聽村裏的老人講,孩子是七活八不活,他看着弱,你好好照料着,能長大的。”
“我也覺得他能長大。”隋慧目含期盼。
隋文安看着這個像貓崽子似的小孩,他無比期盼這個孩子能活下來,妹妹有了新的希望,他才能放心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