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去掙軍功,我們不求人了
第57章 我去掙軍功,我們不求人了
給隋玉穿好衣裳,綁好頭發,趙西平擰了布巾子給她擦幹淨臉,他喊上隋良,背起隋玉出門去看大夫。
醫館裏,大夫也剛當值,剛喝口水就見有病人上門,他放下茶碗拿脈枕。
趙西平将人放下,說:“有些發熱,她說頭疼想吐,出門前剛吐一遭。”
大夫點頭,他按住隋玉的手腕,過了好一會兒才動手開藥方,“年紀輕輕的,肝火怎麽這麽大?夫妻倆鬥嘴吵架了?”
趙西平沉默,不好說個中原因,只能默認。
“大夫,我怎麽了?”隋玉問,“我就是還有點頭疼,吐了之後舒服多了。”
“肝氣郁結,氣血不足,脾胃虛寒,你的毛病還挺多,多大了?”
“十……十七歲,再有半年十八歲。”
“你葵水多久沒來了?你心裏沒數?還沒生過吧?以後不打算要孩子?身體糟蹋成這個樣子才來看病。噢,不,如果不是這次生病,你怕是還不會來。”大夫一通數落,他将藥方遞給趙西平,說:“交錢去抓藥。”
“等等。”隋玉拉住趙西平,扭頭問:“要喝多久的藥?一共大概要花多少錢?”
趙西平惱火地打開她的手,說:“不用你操心錢的事,我手裏有,錢用完了我能去借。”
隋玉苦着臉,見大夫陰着臉盯着,她疑惑道:“怎麽了?”
“錢比身體重要?難怪你郁氣這麽重。”
“你不懂。”隋玉嘆氣,“大夫,你還沒說要吃多久的藥。”
大夫不理她,等趙西平提藥包過來了,他才交代說:“一包藥煎三天,一天兩頓,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不能睡前喝。”
Advertisement
趙西平将他的話重複一遍,點頭說記住了。
“這十副藥喝一個月,一個月後再來找我。”大夫瞥隋玉一眼,說:“以後多找她吵架,她肝火旺,郁氣也重,都憋在心裏,時間久了吃不好也睡不香。這場病生得就剛剛好,你看她現在多精神。”
趙西平也覺得這場氣沒白受,一下子詐出來這麽多毛病。
“勞您再給我小舅子把個脈。”他推隋良過去,說:“手放脈枕上。”
隋良看隋玉一眼,他提心吊膽地擡起胳膊,眼巴巴地盯着大夫,生怕也要給他拿藥,多花錢啊。
“年紀這麽小,身體就虧損了?”大夫訝然,他打量隋玉姐弟倆,說:“從他鄉遷過來的移民?”
隋玉點頭。
“難怪。”大夫松開手,說:“小子年紀小長的快,多吃飯多吃肉能補回來,他根底還不錯,沒傷到根。”
隋良大松一口氣,他迅速縮回手。
“我弟弟不能開口說話,您再看看,他之前在路上看到殺人的,受到驚吓就發不出聲了。”隋玉借這個機會多問一句,“良哥兒,手再伸出來,讓大夫看看。”
大夫擺手,他遇到過這樣的病人,吓瘋的人也不是沒有,他沒有辦法治。
“從脈上看不出來,說明他身體沒問題,我見過的幾個病人,吓瘋的人一輩子好不了,不會說話的,或是變成結巴的,可能長大了想開了就好了。”至于那些人好沒好他沒說,孩子在這兒聽着,他只能往好處說。
隋玉摸摸隋良,她跟大夫道謝,“那我們這就走了。”
“急什麽?進裏間躺着,我給你紮幾針。”大夫沖藥童招手,藥童來說裏間已經收拾好,他讓藥童帶人先進去,他去拿針包。
趙西平跟隋良在外面等着,聽隋玉在裏面不着調地嫌棄銀針太長她害怕,又聽她嚷嚷叫疼,他覺得她又活過來了。
針紮上,大夫出來了,趙西平跟隋良進去。
“針都紮進去了?”隋玉閉着眼,她不敢看。
趙西平只看一眼就慌忙挪開視線,她躺在床上,衣襟坦開,身前只罩了個肚兜,他雖說跟她同吃同睡大半年了,這半年看見的都不如這一眼多。
沒有回應,隋玉也不再問,她有些犯困,但身上又有些冷,不得已,又開口說:“跟我說說話,我要睡着了。”
“你多久沒來葵水了?”趙西平看着牆。
“一年半。”
男人冷呵一聲,“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要給我生孩子的誠意?你糊弄誰?”
隋玉睜眼,她瞄着他,打岔說:“你真聽那大夫的話要跟我吵架?”
“我懶得管你。”趙西平席地而坐,說:“你們姓隋的都不是好東西。”
“這不是家裏沒錢嘛,我本來打算等脫了籍,掙錢了就調養身子。”隋玉唏噓。
“月月發糧,地裏有菜,我手裏的四百多錢留着做什麽?過年買肉吃?”趙西平諷刺。
那是他的錢,隋玉不好意思揮霍,更沒臉用。她知道身體有問題,但總覺得沒多大事,能吃能喝能睡,多吃多睡就能補回來。
“好了好了,我錯了。”她讨饒認錯,又說:“我都生病了你還跟我吵,我難受死了。”
趙西平冷哼,他也快被她氣病了。
屋裏的争吵聲歇了,大夫揣着一臉看好戲的表情進來拔針,見隋玉這時候還有心情瞪他,他心想難怪她能把男人吃得死死的。
“行了,背你媳婦回去,有問題了再來找我。”
隋玉長舒一口氣,她攏上衣裳,念叨着要凍死了,坐起來了又拉起衣襟,頭埋進去看針孔有沒有流血。
“疼死我了。”隋玉不敢亂動,她趴男人背上,喊隋良走在前面。
走出醫館,她趴在男人肩膀上,說:“一指長的針紮進肉裏,差點給我戳個對穿,也不知道受沒受內傷。”
趙西平故意颠她一下,聽她提着嗓子叫,他心裏舒坦了。
三人空着肚子回家已經快晌午,隋玉躺床上後,趙西平洗手去給她煮粥。至于他跟隋良,昨晚還剩了好多扁食,夠他倆兩天吃的。
飯煮好了,趙西平把隋玉喊醒,他摸着她的額頭,說:“怎麽還沒退熱?”
“哪有那麽快。”隋玉身上沒勁,她坐床上,說:“你給我端來吃。”
飯剛端上,臘梅嫂子過來了,她不提昨天的事,說:“聽說你病了,我來瞧瞧,感覺怎麽樣?”
“就是欠花錢了,沒什麽大事。”隋玉笑笑,“你吃飯了?”
臘梅嫂子見她還能開玩笑,想着應該就是犯急了,見趙西平像伺候娘娘一樣端飯送到床上,她又說幾句就不多待,留下兩個雞蛋就走了。
隋玉嘴巴犯苦,勉強喝半碗粥就不吃了。
“我要睡了,沒事別喊我。”她交代。
“吃雞蛋嗎?我給你煮兩個。”趙西平問。
“不吃,我就是想睡。”
她睡着了,趙西平半天沒離家,不時進屋探探她的頭,一直到天黑,他的手才比她的頭熱。
晚上隋玉吃兩個餃子兩個雞蛋,離睡覺還早,她又喝一碗苦湯子,苦得舌頭發麻。
趙西平見她精神了,他晚上睡個好覺。
然而第二天隋玉又蔫了,她又發起熱,藥碗剛端上,聞着味就哇哇吐。
“我這真像是懷孩子了。”隋玉漱口,她捏着鼻子将一碗藥灌下肚,再說話都感覺不到舌頭的存在,“不用帶我去看大夫,紮針太冷了,我估計就是昨天受寒了,我再睡一覺。”
趙西平沉默地看着她,他接過碗給她掖好褥子,出門拿鍬鏟土來蓋吐的酸水。
家裏的羊餓得咩咩叫,豬崽子也在拱食槽,兩頭駱駝也關得不耐煩了,趙西平只得出門,他讓隋良在家守着,他出門去放駱駝和豬羊。
出門一個時辰,豬羊吃飽了就回來。趙西平進屋先去看隋玉,她抱着隋良躬成一只蝦,蓋着狼皮還嫌冷。他不再聽她的話,把人喊醒穿上衣裳又背去醫館。
紮完針回來,已經過了晌。
趙西平将人放床上,他沉默着出來炖藥。
隋玉流放一路都沒生病,身體繃得太緊,這下一病倒,整個人都頹了。她反反複複發熱,每天被趙西平背去紮針,天黑退熱了,天亮後又燒起來。
不過五日,隋玉瘦了一圈。
趙西平也越發沉默。
“咳咳咳——”隋玉捶着胸口出來,天天躺在床上要發黴了,她在屋裏看天氣好,披着狼皮出來曬太陽。
趙西平在炖藥,整個院子都飄着苦味,隋玉聞到味就頭疼,她換雙鞋,說:“我去菜園轉轉。”
趙西平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只能交代說:“避着風,不舒服就回來。”
“好,當家的,這幾天辛苦你了。”隋玉沖他笑。
“醜死了。”趙西平看她笑就惱,“不想笑就別笑,我又沒叫辛苦。”
“誰說我不想笑了。”隋玉嘟囔,她拉開門,迎面一股風,她撇開臉咳一聲。剛走出門,就看南邊走來一個人,認出人,她捂嘴猛咳。
“玉妹妹。”找來的人是隋文安,他身上穿着一身新衣鞋,頭發也打理幹淨了,只是太過消瘦,頂着這身空蕩蕩的衣裳像是偷來的。
隋玉擡手阻住他說話,她退後兩步回到門內,當着隋文安的面關上門。
“怎麽又回來了?”趙西平問。
“風太大,我還是不出門好了。”隋玉給門落上栓。
隋文安站在門外盯着緊閉的大門,站了好一會兒,見門始終沒有打開的意向,他離開了。
出了軍屯,隋文安站在往來熙熙的長街上發愣,一時之間覺得頭腦發暈。他的親人為什麽總是連累無辜的人?他脫了奴籍又如何?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這一身血肉都是罪惡的。
天慢慢黑了,隋玉提着心摸摸額頭,在男人擔憂的眼神裏,她笑着說:“沒發熱。”
趙西平揮開她的手,他伸手去探,又燙了,他拍她一巴掌,“我想打你的嘴。”
“唉……”隋玉抽了抽鼻子,“我什麽時候能好啊?”
趙西平沉默,紮針越來越沒用。
隋玉打發隋良出去,她抱着男人的腰,說:“我要是死了,你能幫我養着良哥兒嗎?”
“不能。”趙西平給她裹上褥子,他先将隋良送到臘梅嫂子家,又回來帶隋玉去看大夫。醫館都關門了,他連敲三家才敲開一家醫館的門,不出意外又是紮針。
這幾天他帶着隋玉走遍了城內的四家醫館,最初的那個大夫再摸上隋玉的脈時面色發沉。針紮上了,他出來跟趙西平說:“心病還得心藥醫,她想不開,病就好不了。”
回去的路上,趙西平背着人走在空蕩蕩的長街上,天上無月,前路漆黑,對隋玉來說,想必她也覺得未來的路是漆黑的。
“能跟我過平凡的日子嗎?一天三頓飯,我種地,你養豬羊。”
“能啊。”
“你撒謊。”趙西平笑了下,下一瞬又沉了聲:“你在折磨你還是在折磨我?”
隋玉眼睛一酸,兩行熱淚滑進男人的脖子裏,她小聲說對不起。
“我明天就好。”
趙西平沒說話,他頭一次覺得十八年的時間好長,困住了隋玉,也困住了他。
他心裏清楚,他也不安于現狀了。
一年、兩年、三年……二十年,年年都受人欺負?
回到家,趙西平将隋玉放屋裏,他去接隋良。
隋良一直沒睡,聽到門響他就爬起來往外跑,在臘梅嫂子出來前,他自己踮腳開門跑出去了。
我姐呢?他想問,沒見到人,他吓得張嘴大哭,又哭不出聲,他急得打嘴。
“你姐在家,沒死。”趙西平服氣,一個兩個都折磨人,轉過頭他跟臘梅嫂子道謝。
“玉妹子怎麽樣了?不是一點小病嗎?怎麽病了這麽些天?”
“明天就好了。”趙西平抱起隋良,說:“嫂子你睡,我們回去了。”
“行,我明天去看隋玉。”
趙西平抱着隋良離開,兩家不過幾步路的功夫,片刻就到,隋良一到家就急着進屋,直到聽到隋玉的聲音才踏實。
隋良抱着隋玉又哭一場,哭累了,他睡着了。
趙西平端着熬好放溫的藥過來,說:“喝吧,別愁了,我煩死了家裏的一攤瑣碎事,等你好了,我出去打仗。”
隋玉手一抖,險些沒摔了碗。
趙西平端得穩穩的,他借着燭光盯着朦胧的人影,輕聲說:“我們不求人了,我去掙軍功,用軍功給你脫奴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