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老牛送糧
第56章 老牛送糧
春日融融的午後,天上的晴日格外明媚,隋玉安排趙西平刷鍋刷碗,她進屋将床上的褥子和床單都揭下,打算拿到河裏漿洗。
“床上的稿卷你記得抱出來曬一曬,我抱不動。”她站竈門口說。
“好。”趙西平擦幹手,他看眼她懷裏抱的厚褥子,主動問:“要我幫忙?”
“你不上山了?”
“晚半天樹也不會跑。”
“那你就跟我一起去,褥子沾水了我擰不動。”隋玉自然高興他肯幫忙。
趙西平進屋搬稿卷,稿卷豎着靠在土牆上,他拿棒槌敲打一番拍灰,又進柴房将新稿卷也搬出來,這才牽駱駝往出走。
隋良已經把豬羊牽出來了,他提着小糞籃站巷子裏等着。
駱駝出門,男人順手挑起扁擔,隋玉過去關門鎖門。
路過臘梅嫂子的家門口,正在靠牆曬太陽的人朝隋玉招下手,高聲問:“去河邊洗衣?我也去。”
隋玉讓趙西平跟隋良先走,她拎着木盆站門外等着。
臘梅嫂子匆匆搜羅一盆衣裳出來,鎖門跟着隋玉走,她打聽說:“你家男人跟老牛關系好,他帶了人回來,你沒去看過?”
佟花兒不姓隋,又是從妓營裏出來的,她接觸的人少,人們只知道她是罪奴,但不清楚她以前的身份,自然不知道隋玉跟她有關系。
隋玉猶豫了下,她含糊地說:“沒去,西平不喜歡我湊熱鬧。”
“也是,你家趙夫長是個寡淡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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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裳回來你還有啥事?”隋玉轉移話題,“我家菜園裏新出了一茬荠菜還能吃,我打算包扁食,你要不要一起?”
“也行,我舀兩瓢面去你家,帶上菜餡跟你一起包。”
遠遠看見趙西平在河邊等着,臘梅嫂子啧啧幾聲,羨慕道:“趙夫長娶媳婦了還肯自己捶洗衣裳?我家那個就不行,娶個媳婦回來他就當上大爺了。”
“他喜歡吃,他幫我做事,我就給他做他喜歡吃的。”隋玉悄悄說。
到了河邊,兩人分開,隋玉遞過盆,趙西平接過盆從河裏舀水,隋玉再将褥子抖幹淨泡木盆裏。
兩人不言不語卻知道對方要做什麽,很是默契。
開春了,氏置河裏的水流湍急,較冬日而言,水位上漲了半臂高,河水冰冷,也就晌午這會兒溫度高才敢來洗衣裳,河邊蹲了不少人。
上游有羊群來喝水,河邊搗衣的人見了連聲喊躺在石頭上睡着的羊倌,老漢甩動趕羊鞭,趕着羊群往下游走。
清脆的捶衣聲梆梆響,衣褥裏的污水流進清澈的河水裏迅速散開,又徹底不見。隋玉喜歡看污水散開的過程,她踩着河灘上的石頭過去捶衣,讓趙西平去搓洗。
“趙夫長真是個好男人。”臘梅嫂子端盆路過,跟隋玉說:“我先回了,你拔菜回去的時候喊我一聲,我就過去。”
“好。”
“要做什麽?”趙西平問。
“包扁食,荠菜雞蛋餡,要不要混豬油渣?還剩半碗豬油渣。”隋玉說。
趙西平算算日子,明天又該去給隋文安送飯了,他開口說:“我們吃的混豬油渣,送走的有雞蛋就行了。”
隋玉笑着扭頭看他,說:“行,聽你的。”
羊吃飽趴下了,黑皮豬也刨個坑躺下曬太陽,隋良蹲在豬旁邊,笑眯眯地扯草扔它身上,再将手捂豬肚子上取暖。
“良哥兒,回了。”隋玉喊。
趙西平吹個口哨,跑遠的駱駝迎着光往回跑。出來一個多時辰,一家子又原路回家。
“我去菜園了,你牽晾衣繩,把褥子攤開挂上去。”隋玉交代。
“好。”趙西平放下衣筐,說:“那我和面?”
“行啊,你和的面勁道。”隋玉笑眯眯出門,轉眼看見貓官拖着尾巴回來,她嘲一句:“還沒到夏天,你就舍得回來了?”
“喵——”
貓官聲音發虛,人忙着春播的時候,它也忙着四處播種。
隋良聽到貓叫跑出來,隋玉交代抓一撮油渣喂貓,她徑直去菜園。
“杜嬸子,你是在鋤草?”
“哎,草欺得菜不長。隋玉,我跟你說個事……”杜嬸子神秘兮兮的,她走到栅欄邊壓低聲音說:“我來的時候碰到隋靈了,她不知道從哪兒回來,半張臉腫得老高,明晃晃的巴掌印,臉還撓破了,一看就是女人打的。”
隋玉挑了下眉,淡淡地說:“可能招惹誰了。”
“她婆子罵她在外面勾搭野男人被人家婆娘抓奸打的。”杜嬸子觑着隋玉,悄摸摸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婆婆罵兒媳偷男人?隋玉咋舌,她頭一次見當娘的摁頭兒子當綠頭王八。
“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隋玉不發表看法,她蹲下挖荠菜,問杜嬸子家菜夠不夠吃,不夠吃就來她的菜園拔。
挖一筐荠菜回去,路過臘梅嫂子家隋玉喊一聲,沒人應聲她就走了。她回去将老荠菜扔圈裏喂羊喂豬,鮮嫩的擇洗幹淨,不除水直接切碎,撒上鹽再拌上炒的雞蛋碎。
“玉妹子,不得了,你堂姐脫奴籍了。”臘梅嫂子急匆匆來,“你別忙了,你趕快去問問,你家是不是翻案了?你跟你兄弟可能也脫籍了。”
隋玉手裏的筷子掉了,她顧不上撿,三步并兩步走出竈房,激動地問:“可真?”
“不假,我回來聽錢家吵得厲害,我去看熱鬧了,親耳聽隋靈說的。”
“我去問問……”隋玉快步出門,走出門她改為大步跑,她第一次覺得巷道太深,跑得她腿腳發軟,喘得心口發慌。
錢家門外看熱鬧的人已經散了,還沒走遠的人看隋玉過來,她們又圍上去。
“隋靈,我聽說你脫奴籍了是不是?”隋玉進門就問,“我呢?”
同樣得知消息的還有佟花兒,她不顧外人的眼光,挺着肚子讓老牛帶她過來。她奮力擠進人群,枯黃的臉上滿是亢奮,然而下一瞬,她臉上的亢奮崩塌,眼裏迸出濃重的恨意。
“只有我跟我哥。”隋靈躲在錢威身後,她不敢看隋玉,怕隋玉知道她從中作祟,她推脫道:“是胡大人覺得你跟我們的關系太遠了。”
隋玉的心跳幾乎停了,酸軟的腿瞬間脫力,她癱坐在地,眼神變得虛晃又空洞,腦子裏也嗡嗡作響。
隋靈看她這個樣子,心裏跟着一緊,她隐隐後悔,轉眼看見門口站着個滿眼恨意的女人,她吓得後退一步。
“走了。”老牛攥着佟花兒的胳膊,說:“我買了個雞腿,回去給你炖雞腿。”
佟花兒按住要炸開的胸膛,抿着咬出血的唇轉身出門,出門前多看隋玉一眼,見有人扶她,她放心離開。
趙西平半扶半摟着隋玉,跟她說話她沒反應,他将人背起,看着隋靈問:“你哥也脫奴籍了?你姐幫的忙?”
隋靈點頭。
“行,我知道了。”趙西平咬牙。
“你臉上的巴掌誰打的?”隋玉緩過氣,她意識到不對勁。
隋靈沉默。
“她姐打的。”門外看熱鬧的婆子嚷一嗓子,“早先她自己說是被她姐打的。”
“對,是我姐打的,她怨我不去看望我大哥。”隋靈哭,她指着錢母罵:“若不是你攔着,我怎麽會挨這一巴掌?現在我們姐妹生隔閡了,你滿意了?”
錢母愣住,她沒料到隋靈突然朝她發作。
趙西平不想再看這出鬧劇,他背着隋玉離開,沉重的腳步在巷道移動,認識的人問隋玉怎麽了,夫妻兩人都不搭話。
回到家,臘梅嫂子正在教隋良包扁食,看隋玉這個模樣回來,她心裏咯噔一聲,這時候不好多問,她端走面團和餡料急匆匆離開。
隋玉落地,趙西平去關門,大門關上,院子沉悶的厲害。
隋玉尋個石頭坐下,坐石頭上又直不起腰,她索性滑坐在地,人靠在石頭上,仰面望天。
趙西平不知道該說什麽話安慰,他最清楚隋玉多渴望脫奴籍,對隋慧又抱了多大的期待。這下脫奴籍的希望落空,之前設想的一切都不複存在,對于未來,那是空蕩蕩的十八年。
當然,他也失望,跟失望一同襲來的,還有讓他生懼的重壓。
夫妻倆各想各的,兩人各自沉默着,院子裏只有豬羊駱駝吃草的動靜。隋良不安地攥着手,他挪着小步走到隋玉旁邊,伸手抱住她的頭,眼淚啪啪往下掉。
隋玉目光聚焦,她望他一眼,說:“你哭什麽?是我被人騙了。”
隋良害怕,之前姨娘吊死前就是這樣。
隋玉任他哭,她靠在他懷裏發呆。
趙西平站起來了,他洗手去擀面皮,說:“飯還吃吧?”
“吃啊,我又不想死。”說是這樣說,隋玉卻提不起勁,緩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去包餡。她看着桌上的兩盆餡,長嘆一聲,說:“之前送的飯都喂狗了。”
趙西平暼一眼,他知道她這次是徹底心冷了。
三人對坐着沉默地包餃子,從日落到黃昏,從黃昏到天黑,餃子下鍋時,已是夜深人靜。
隋玉沒胃口,卻拼命地想多吃幾碗餃子,她看到這鍋餃子就覺得諷刺,笑她是個傻子。
趙西平奪走她的碗,一口氣将碗裏湯湯水水的剩飯撈完,說:“睡覺去,睡一覺就好了。”
隋玉選擇相信他,她如往日一樣仔細清洗自己,畢竟床上的鋪蓋都是新換的。也可能是新換的床褥有補丁她不喜歡,躺到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一夜無眠到天亮。
天光大亮,男人穿衣下床去煮飯。
“趙西平,你完蛋了,你要花銀子給我看病了。”隋玉還在笑,下一瞬就捂着心口說:“你背我去看大夫,我可能懷娃了,頭疼想吐,渾身難受。”
趙西平從床尾繞過來,他伸手探上她的腦門,有些燙,他拿過衣裳扶她起來,問:“什麽時候不舒服的?怎麽沒吭聲?”
她唉聲嘆氣一整夜,所以他沒發覺她不對勁。
隋玉一起身,嘔意頓時浮上來,她慌忙推開男人,偏頭就吐,難受得眼冒淚花。
趙西平深吸一口氣,他壓下心頭的難受,一手攙着人,一手給她拍背,說:“良哥兒,去舀一瓢水。”
隋良蹦下床,咚咚跑出去。
“真沒出息,白賠了飯不說,還把自己氣病了。”男人拿衣裳給她擦。
“你別氣我。”隋玉躺下抹眼淚,“隋慧要是有難處我也理解,但她答應我了,沒做到卻沒給我個解釋,連句道歉都沒有,糊弄人不是?我可沒對不起她啊。”
隋良端了水來,趙西平接過,問她漱不漱嘴。
隋玉不理會,自顧自說:“春大娘還說好人有好報,我不是好人?還是隋靈是好人?我真他娘冤枉,該死的賊老天……”
“砰砰砰——”
有人捶門,趙西平沒理,他将水瓢遞給隋良,他脫下沾了污穢的褲子,打算換條幹淨的褲子帶隋玉去醫館。
“砰砰砰——”捶門聲又響,老牛叔在外喊:“西平,開門。”
“來了。看着你姐。”他交代。
老牛叔聽着腳步聲過來,趕在門打開前跑了,趙西平開門只看到一個背影,以及堆在門口的兩筐糧食。
他将糧食挑進去,跟隋玉說:“好人還是有好報的,老牛叔給你送糧來了,怕我餓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