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棋高一招
第33章 棋高一招
蒸鍋裏面湯翻滾,咕嚕咕嚕聲如藏在皮肉裏的心跳,趙西平垂眼揭開鍋蓋,借着蒸騰的熱氣白煙深吸一口氣,摁下翻湧的思緒。
“飯好了。”他說。
隋良立馬掏碗捧上竈臺,他餓了。
隋玉抽出沒燒完的木柴拎出去,一瓢水澆上去,飙着火苗的粗木刺啦一陣響,一陣白煙後沒了火星。
人洗手進來,趙西平主動将盛好的疙瘩湯遞過去,甚至是筷子都插好了。
隋玉暼他一眼,抿嘴笑了。
“笑什麽?”
“這還是你頭一次給我盛飯,受寵若驚。”隋玉咬着筷子笑,她掀起眼皮斜眼睨他,含笑帶嗔地問:“怕我傷心?”
趙西平沒反駁,默認了。
隋玉又笑一聲。
男人端碗出去了。
竈房裏只剩他們姐弟倆了,隋玉斂起臉上的笑,她含一口面疙瘩怔怔地嚼着,神思已經飄遠了。突然手被晃了一下,隋玉回神低下頭,見隋良将自己碗裏的菜葉子挑起來放她碗裏,她遞過碗接過來,說:“良哥兒你吃你的,我碗裏也有菜。”
隋良沖她笑一下,大口吸溜疙瘩湯。
隋玉也露個笑,她走到竈前坐下專心吃飯。
門外腳步聲漸近,當人影跨過門,竈房裏黑了一瞬。隋玉擡頭看過去,說:“你真高,人往門口一站,門都被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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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西平點點頭,他揭開鍋蓋又盛一碗飯。
“你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吧?”隋玉問。
趙西平一聽這話就心生警惕,他瞅過去一眼,一聲不吭又要出門。
“今晚你幫我和面,你力氣大,和的面有韌勁。”隋玉端着碗攆出去,好言好語道:“今天買包子的老客誇我的包子嚼着勁道。”
“只今晚?”
隋玉幹笑,“還有明晚。”
“只有兩晚?”趙西平再次确認。
隋玉不說話,那意思不言而喻。
趙西平黑臉,他就知道,他但凡做出一寸的讓步,她就能得寸進尺地打蛇棍上。
隋玉知道他答應了,她見好就收不再煩他,主動說:“你快吃,吃完了我來洗鍋洗碗。”
貓官從夜色裏蹿回來,它在男主人面前晃一圈,又昂着脖子邁着八字步晃進有光的竈房,隋玉看清它叼着的大耗子驚呼一聲,“哎呦,我家貓官又開葷了,有本事有本事。”
蹲在院子裏的男人起身進屋,他暼了一眼,沒好氣地說:“自家的耗子捉光了?”
“你真掃興。”隋玉掃他一眼,她又誇了句貓官有本事,說:“反正從貓來咱家,家裏吃的喝的沒再遭耗子。”
“我吃飽了。”趙西平懶得跟她扯,他放下碗,說:“我去挑水了,隋良來栓門。”
“天涼了,你別在河裏洗澡了,凍病了要遭罪的。”隋玉大聲叮囑,“你回來洗,我給你燒熱水。”
“不用。”話音未落,人已經大步走出大門了。
“犟種。”隋玉呸了一聲。
洗了鍋碗又不用和面,隋玉大感輕松,她燒水擦洗了身子就坐床上了,床頭放的木箱子又被搬上床,她跟隋良心情頗好地一枚一枚數銅板。
“開門。”挑水的人回來了。
隋玉放下銅板趿上鞋去開門,見他手裏拎着魚,問:“草網逮的?”
“洗澡的時候逮的,草網沒了,不知道是被水沖走了還是被人拿走了。”昨晚沒挑水,今早倒是去挑水了,但也沒顧上檢查草網,草網什麽時候沒的他都不清楚。趙西平将魚丢破桶裏,說:“明天沒事,我再編兩個。”
“我的草鞋鞋底要不行了……”
“編編編編編——”趙西平攔下她的話,說:“給你編,行了吧?進屋睡去,別來煩我。”
“良哥兒……”
“編。”
“好嘞。”隋玉大步離開,“那我們先睡了,不等你了。”
卧房門關上了,趙西平放下水桶盯着缸裏晃動的水波,臉皮真厚,她的小心思被說破了她竟然絲毫不尴尬,還像往日一般這啊那的使喚人。
“和面的時候記得洗手啊。”
屋裏傳出一聲吆喝,趙西平皺眉看過去,他舀一瓢水倒破桶裏,在魚擺尾的聲響裏又舀水搓手。進竈房拌酒糟和面時,他越想越不對勁,恍惚覺得這兩天發生的事是他的一場夢,受影響的只有他一個人。
貓官吃完耗子從柴堆裏出來了,它悠閑地走進竈房,一躍坐上竈臺,支着毛腿一下又一下舔毛。
趙西平盯它一眼,等它毛腿舔順了,他捏撮面糊滴上去,見它愣了一下又繼續舔,他笑了一聲。
兩大盆面和好,貓睡了,駱駝睡了,雞也睡了,趙西平捏了捏酸痛的脖子,也推門進屋睡覺。
……
天明,隋玉做好早飯她先吃,丢了碗就開始洗蘿蔔切蘿蔔。
趙西平吃完飯見昨夜和的面發了,他拌上幹面揉成面團,蓋上鍋蓋繼續發酵着。
“我去放駱駝了。”
“好,一個時辰後把駱駝牽回來。”隋玉交代。
蘿蔔切好端進竈房,進門一看吃完的碗筷還泡在鍋裏,隋玉放下木盆,撸起袖子三兩下将碗筷洗幹淨再過道水放進食櫃裏。
“良哥兒,可以燒火了。”她說。
隋良扯幹草捂火,竈洞裏的柴引燃了,他走到食櫃旁拿下碗,又将碗放盆裏示意隋玉看。
“不用你洗,我順手就給做了,他也能順手就給做了,就是心裏不痛快,擰着那根筋跟我對着幹。”隋玉笑笑,讓趙西平明面上占些便宜,他那頭犟驢才會願意聽她拐彎抹角地使喚。
等她炒好餡,一鍋包子蒸上鍋了,放駱駝的人踩着點回來了。
“我蒸鍋包子你待會兒先吃,再留幾個放食櫃裏,晌午你在家餓了就生火烤包子吃。”隋玉擦着手站竈門口交代。
趙西平點頭。
“駱駝背上的筐你檢查一下,我怕松動了。”隋玉提起靠牆放的泥爐,舉到半空被男人接過手,她又去提幹柴。
“你放着,我來弄。”看她提個東西都笨手笨腳的,趙西平皺起眉,他将蒸籠什麽的一個個塞進筐裏,說:“我在家沒要緊的事,傍晚的時候我去接你,你提前賣完了就在那兒等着。”
“哎。”隋玉輕快地應聲,“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好好說話,少惡心我。”趙西平又起雞皮疙瘩。
隋玉斂起笑瞪他一眼,等包子蒸熟,蒸鍋不燙手了,她就收拾東西牽駱駝出門了。
“貓官,跟我走。”
睡在草垛上的貓聞聲一縱落了地,它甩着尾巴躍過駱駝追着隋良跑。
趙西平等他們走沒影了,他拎着魚去集市上給賣了,回頭到地裏扯兩捆金花草去官府換一捆稻草,稻草編的鞋底最耐磨。
晌午他一個人在家,有竈沒鍋他懶得費事,啃了三個冷包子後繼續搓草繩編鞋底。
隋靈路過晃了一眼就走了,她走了沒多久,李百戶又登門了。
“地裏的活兒忙完了?”李百戶進門左瞧右瞧,問:“就你一個人在家?”
“嗯。”
“天要冷了,那賊心不死的鞑子保不準又要來進犯,往年你說家裏沒人,要守家要養駱駝,今年家裏添了人,你也能放心去巡防了。”李百戶倒出過來的目的,他笑呵呵地說:“說起這事你倒要謝我。”
趙西平停下手上的動作,他冷漠地盯着李百戶,說:“我就是得罪過你,你斷我二十年的後路,也該了了吧?你一直盯着我針對我,想對我趕盡殺絕,就不怕手下的兄弟寒心?”
李百戶想起這段時間關于他的傳言,以及跟他離了心的錢威,他盯了趙西平一眼,轉身走了。
趙西平陰着臉,有了這樁糟心事,他沒心情再編草履,丢了手上的草繩他鎖門出去轉悠,到了傍晚才去西城門接人。
“黃城官說再有幾天進城的商旅就少了,我琢磨着要不要把攤子挪到集市上。你覺得如何?”隋玉見到人征詢意見。
趙西平點頭,“商隊多是開春出城往西走,秋末東歸進城,等下雪了,城門口就沒人了。”
“那你先回去,我去城裏轉轉。”隋玉有了思緒,又問:“家裏還有面嗎?”
“不足兩瓢。”
隋玉生氣,“我不問你就不說是吧?沒面了我明天賣什麽?”
“想賣什麽就賣什麽。”
“賣你……”見男人瞪眼,隋玉将貓官塞給他,說:“不賣你,賣我自己,把良哥兒也賣了,我們都走了,你可舒心了。”
趙西平頗為贊同地點頭。
隋玉拽着隋良走了,走遠了又扯着嗓子喊:“記得煮飯。”
路過的人聞聲看過來,趙西平惱她胡嚷嚷,他扭頭往別處看,裝作他跟隋玉不是一家的。
隋玉拉着隋良已經走遠了,姐弟倆徑直去糧鋪買面,她隔三差五來一遭,糧鋪的夥計已經認識她了,見人進門就張嘴招呼:“一鬥灰面?”
“對,哎呀,我忘帶面罐子了。”隋玉拍頭,“老是丢三落四,我回去拿罐子,馬上就來。”
“經常有人來買糧食忘帶罐子的。”夥計見怪不怪。
隋玉笑笑,她沒立即走,而是走近了問:“小哥,我跟你打聽個事,這糧鋪外面能擺攤賣包子嗎?”
“這你問我……我又不是主事的人。”
隋玉抓一把銅板塞給他,好聲好氣道:“勞你多說幾句,也方便我去找話事人。”
“糧鋪外面不能擺攤,地界是主家的,不過有個地兒你倒是可以去。”夥計領隋玉往外走,指着三丈外一家擺着大酒缸的鋪子,說:“那家酒鋪前些天出了人命官司,一時半會是做不成生意了,我聽掌櫃的說保不準還要變賣家産。我琢磨着酒鋪老板顧不上這邊,你可以去捎個邊擺個攤子,等有人趕了你把地界也踩熟了,到時候再找攤位也不遲。”
隋玉大喜,果真是個好位置,她又抓一把銅板塞給夥計,感激道:“多謝你啊,你真是個好人。”
趙西平走近就聽到這句話,他冷笑一聲,誰在她那裏都是好人。
夥計注意到人,他麻溜地垂下手,笑着問:“官爺,要買米還是買面啊?”
“買面,這是我男人。”隋玉見他扛着面罐子,驚喜地說:“我還以為我要跑回去一趟呢,多虧你能送來,我跟你說,我找到攤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