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變了太多
第25章 你變了太多
離家十天,耗子趁人不在家啃爛了食櫃,打爛了油罐,罐子裏殘留的豬油被吃得一幹二淨。隋玉慌忙檢查大陶缸裏存放的黍米和灰面,好在缸蓋上壓的石頭重,耗子沒鑽進去,糧食沒被它們糟蹋。
“養只貓,這群耗子無法無天了。”她拎着燒火棍沿着牆縫找耗子洞,罵道:“作死的東西,別讓我逮到你們。”
趙西平給駱駝抱草回來,他來不及喝口水,先将食櫃搬出去,說:“別找了,耗子能從屋頂的梁上爬下來。”
“那就養只貓。”隋玉提着樹樁子出來,離家前滅了火,現在沒火做飯。
“我出去借個火。”她往外走。
“樹樁子已經燒空了,我待會兒換個樹樁,你先去忙其他的。”趙西平喊住她,說:“去柴房提個樹樁子放牆根曬着。”
隋玉讓隋良去提,她端盆打水進屋擦洗灰塵,房子是土牆,掉灰多,一日不擦就灰撲撲的。地上鋪的篾席更是落了不少灰,一腳下去一個腳印。
屋外,趙西平手持砍刀剁木頭想修補食櫃,奈何工具不趁手,耗子啃的洞在他手裏越修越大。他沒了耐心,進屋從箱子裏抓一把銅板,扛起食櫃出門找木匠。
“我出去一趟。”他說。
隋玉端水出去,見他的動作就知道是去哪裏,她将髒水潑灑在院子裏,說:“良哥兒,院子掃一掃。”
姐弟倆一個在外掃院子,一個在屋擦席子,寄養在鄰居家的兩只雞聽到動靜跑回來,挺着雞脯子咯咯叫。
隋良丢下掃帚跑進柴房,悄悄抓一把喂駱駝的豆粕丢雞籠裏喂雞。
“良哥兒,你姐在家嗎?”隋靈探頭探腦走進來。
隋玉聽到聲開門出來,“你怎麽來了?”
“不能來?”話裏明晃晃的冷淡,讓隋靈更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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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玉端盆出來,撩水撒院子裏壓灰,她認真地說:“趙西平不喜歡我跟你們有來往,沒重要的事你別過來。”
隋靈面露譏諷,“你就這麽聽他的話?”
“不是誰都肯收留我和良哥兒的。”
“他對你如何?錢威對我不好,他娘更是個刻薄的,一天天睜眼就開始找茬,張嘴除了吃飯就是罵我,我但凡坐着歇會兒就礙她眼了,扯着破嗓子罵個沒完沒了……”隋靈并不關心隋玉過得如何,她就是過來發洩情緒的。
院子掃幹淨了,隋玉進柴房拿根打磨光滑的尖頭棍子,順手拎走砍刀,她蹲在樹樁子旁邊開始劈木屑。在流放的路上,她看那些應募士生火都是這樣鑽木取火的。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隋靈聽到劈木頭的聲音止住了話。
“你婆婆盯你盯這麽緊,你還跑出來了?”隋玉頭也不擡,說:“回去吧,快做晚飯了,免得她待會不見人再跑我家來罵你。”
“她不讓我做飯,嫌我糟蹋東西。”隋靈也就一天三頓飯的時候能松快松快。
她走過去靠牆站着,見隋玉跪在地上抱着棍子一個勁搓,塌着腰垂着頸,竟然跟她無意中見過的門房的婆娘一個姿态,她似乎能一眼望見隋玉老年的模樣。
隋靈挪開眼看向圈裏吃草的駱駝,低聲問:“你去看過我大哥嗎?他在最西邊修長城。”
隋玉愣了下神,手上的動作慢了點,擦出來的火星就消失了。她放下棍子甩手,搖頭說:“沒有,我答應趙西平不跟你們來往,你也走吧,他待會兒回來看見你,又要不痛快。”
隋靈對她徹底失望了,她像看陌生人一樣看着隋玉,唾罵道:“你完全變了個人,你一個高門小姐,對一個大字不識的兵卒言聽計從,卑躬屈膝到了沒骨頭的地步。流放的路上你不是還挺傲,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沒一點自己的主見。”
“若按你說的,我就不會讓你進門。”隋玉失笑,她擡頭望向隋靈,說:“看走眼的是我,我以為你被家裏養得太單純了,所以又蠢又任性,沒想到你心裏還是挺清明的,就是太過有主見。不,說錯了,你還是蠢,高門小姐?你還是我?你才過了幾天安穩的日子?又以高門小姐自持了?”
隋靈不聽她的,仍舊堅持說:“你變了太多……”
這點隋玉承認,“是變了許多,我想活着,想吃飽飯,想頓頓吃肉,不想再過苦日子,更不想淪為玩物,我希望我的生活一點點變好。”這個朝代不是她那個時代,平民百姓都沒有人權,更何況她一個罪奴,她就是有萬千想法,靠自己也無法打破重重枷鎖。所以她得讨好人,讨好這個朝代,屈服于這個朝代,活得久才有來路。
“隋靈,最後再勸你一回,認清現狀,千萬別沉溺在過去的富貴日子裏,沒人會因為你做過高門小姐就高看你一眼。”隋玉持棍推她出門,說:“犯蠢了就想想在妓營的那幾個晚上,你別又進去了。”
一陣風吹來,隋靈打個冷顫。
隋玉當着她的面關上門,她站在院子裏出神了好一會兒,回過神才又繼續去搓火。
趙西平扛着修補好的食櫃回來,他低着頭沒看前路,直到感覺到一道目光盯着他,他偏頭看過去,認出了人又低下頭。
“隋玉說你不讓她跟我來往。”
趙西平壓根不搭理她,繞過人徑直走路。
“開門。”他喊。
隋良跑去開門,等人進去了,他探頭往外看,趕忙縮回頭又關上門。
食櫃落地,樹樁子冒起青煙,一撮木屑燃起了火苗,隋玉大松一口氣,緊跟着問:“接下來怎麽辦?讓它燒着,還是往上加柴。”
“加柴。”趙西平盯她一眼。
隋玉跑進竈房掰坨牛糞,又跑出去丢火苗上,牛糞耐燒,等牛糞燒盡,樹樁子也能燒出個坑來。
“她來問我你對我好不好,我說你是個好人。”隋玉去舀水洗手,說:“水缸裏沒水了。”
趙西平剛将食櫃搬進竈房,出來又拿起扁擔勾水桶,錯身時說:“別忘了你答應的。”
“我知道,她以後應該不會再來了。”隋玉聳肩,她進竈房舀黍米淘洗,隋良挾來燃燒的牛糞塞竈洞裏,又挾一坨幹的繼續出去燒。
竈裏的火燒透了,隋玉踩斷幾根木柴碼地上,沖外面喊:“良哥兒,你來看着火,我泡點蘿蔔幹,還要去買油。”
她進屋拿錢,又提着罐子出門,囑咐說:“你來栓門,你姐夫挑水回來再開門。”
隋良颠颠跑過去,又探頭往外瞧,隋靈不在巷子裏了。
“什麽時候回來的?”巷子頭的孫大娘問。
“過了晌才進城。”
“喜宴辦了?”
隋玉笑着點頭。
“老家辦了,在這邊還辦不辦?趙夫長送出去的禮錢可還沒收回來。”孫大娘好心提醒。
隋玉不清楚,只說聽趙西平的。
她去油店裏買一罐豆油,回來了黍米粥也煮沸了,趙西平坐在竈邊燒火,添柴的空檔用來磨砍刀。
“晚上還去河裏洗澡嗎?”隋玉進門問,“草網挂在牆上,去河裏洗澡的話幫我下網,我賣了魚再買斤肉回來煉油,我發現你喜歡吃葷油炒的菜。”
男人磨刀的動作慢了,他點頭應下,說:“想買肉我給你拿錢。”
“你手裏還有多少錢?”隋玉回頭看他,又打聽道:“今年的俸祿可發了?是年頭發放還是年底發放?”
“年頭發,我手裏應該還有十來貫錢。”
“離過年還有三個月,你手裏的錢先攢着別大動,留着防意外。”隋玉擰幹洗淨的蘿蔔條,她琢磨着問:“今晚吃拌蘿蔔條行嗎?”
“随你。”
随她那就不炒了,鍋裏煮着粥,再炒菜還要刮飯洗鍋,太麻煩。
“我想想賺錢的法子,若是賺到錢,我們就吃好點,賺不到就讓嘴巴受點苦。這三個月若是沒有花大錢的地方,過年的時候就多買些豬肉,到時候給你炖肉吃。”隋玉又撿起之前的話。
趙西平不覺得他有花大錢的地方,唯有家裏的兩個瘦鬼病了抓藥看病耗錢。他放下磨得發亮的砍刀,進屋提四貫錢放進她日常拿錢的木箱裏,出來說:“我留六貫錢在手裏,給你四貫錢買菜,你看着用,日子不能過差了,吃不好傷身體。我幹重活的,陪你耗不起。”
“不讓你陪我耗,你放心,我們姐弟倆就是餓死也讓你吃飽。”隋玉轉身就垮下臉。
趙西平恍若沒聽出她的陰陽怪氣,他心情頗好地坐下燒火。
飯前氣她一頓,吃飯的時候趙西平覺得耳邊清淨極了,他胃口大好,喝了四碗粥才停下筷子。
“鍋裏還能盛半碗,你也給吃了,免得夜裏招耗子。”隋玉拿碗去給他盛。
“你們吃飽了?”
“我們飽不飽都行,餓不死就滿足了。”隋玉假笑着給他遞碗,說:“你只管你吃飽,吃撐,養得肥肥壯壯的。”
趙西平認同地點頭。
隋玉一秒拉下臉,轉瞬一想,她又假笑道:“這會兒不嫌我關心體貼你了?還是喜歡上我了?”
趙西平瞬間沒胃口了,他撂下碗,嫌惡道:“你話少點就好了。”
隋玉撿碗去洗,嘀咕說:“別想了,我一個人說兩個人的話,是吧,良哥兒?”
隋良連連點頭。
男人嗤笑,他進屋拿了衣裳,出門去河裏洗澡。
“草網。”隋玉跑出來提醒。
“拿了。”趙西平走出去了又折回來,他喊上隋良,說:“天還不冷,你也去河裏洗澡。”
隋良不肯,他坐着不動。
“他在家洗。”隋玉出聲,隋良膽子小,天黑了不會跟其他人走。
趙西平走了,隋玉讓隋良燒火,她用蒸鍋燒半桶熱水兌涼水洗漱,進了九月,夜裏就有點涼了。
晚上還是三個人分兩頭睡,隋玉借着月光看向牆上挂的狼皮,問:“你自己打的狼?”
“嗯。”
“今年還打狼嗎?”
趙西平翻個身不搭理她,狼又不是長在地裏,他拎刀過去了就能砍回來。
“孫大娘今天問我你在家還辦不辦喜宴,辦幾桌酒能收回禮錢。”隋玉轉了話頭。
“不辦。”趙西平嫌丢人,更讨厭來吃酒的兄弟可憐同情他。
跟隋玉料想的一樣。
……
天明,隋玉煮飯的時候,趙西平去河裏收網,順便又挑兩桶水回來,從她來這個家,家裏的用水就很費。
然而網裏沒魚,草網還爛底了,趙西平提張爛網回來,說:“我晚上回來給補補,你編的不行。”
“好嘞,先跟你說聲謝。”隋玉盛飯給他,問:“今天做什麽活兒?拔豆杆還是砍高粱?”
“先拔豆杆,拔起來曬兩天就拉回來,細杆剁下來入冬了喂駱駝,粗杆燒火。”趙西平看了她一眼,說:“你跟隋良去割金花草,割了放地裏曬,曬幹拉回來。”
隋玉聽他安排。
飯後,趙西平牽着駱駝帶上兩人往北走,靠近沙山的沙土地上他種了兩畝駱駝愛吃的金花草,只要不拔根就能一直長,種一茬能長兩三年。
隋玉過去了一看,就是苜蓿,還沒下霜,苜蓿綠油油的。
“駱駝不會跑遠,你不用管它。”趙西平交代,“晌午早點回去,做了飯給我送地裏去。”
“行。”
兩頭駱駝踏進地裏啃苜蓿,隋玉帶着隋良去另一邊割草,趙西平看了一會兒覺得不會有什麽問題,他轉身往回走。回去了先找孫大娘買四筐蘿蔔扛回去,蘿蔔埋在駱駝圈的沙坑裏,夠吃一冬了。
一家三口兩頭忙,豆杆拔出土曬兩天就幹透了,苜蓿攤在吸熱的沙土地上過兩晌也曬幹了,剛歇兩天的駱駝又開始幹活,白天拉幹草,晚上拉豆杆。
明月高懸的夜晚,隋良在竈房裏守竈臺看火,隋玉跟趙西平在屋外忙活,女人踩着豆杆堆平,男人站在地上拎起豆杆捆往堆上扔。
大門另一側,幹草堆的高度已經越過了院牆。
“趙夫長,明天領糧別忘了。”糧官路過通知一聲。
“好,忘不了。”趙西平籲口氣,家裏的糧缸見底了,他頭一次體會到被嘴追着的壓力。
人快走出巷子了,趙西平突然想起什麽,他丢了豆杆捆追過去,喊住人問:“周糧官,糧站裏的貓官可有多的?我請一只回來,家裏遭耗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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