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紙鳶
紙鳶
正值槐月好時節,槐樹上藏在綠葉後的朵朵白花輕輕搖曳,微風拂過,有陣陣清香沁人心脾。
林知雲還是磨不過許潮音的懇求,同意了去踏青。
原本宮鶴霄也要去,但被順忠侯強行拖回了府裏,他是将來要上戰場上的人,不能有一絲的松懈,許他來看望許潮音已是最大的恩準了。
“許商宿,你可不要耍什麽花樣!”
從許氏府邸離開時,宮鶴霄仍不忘警告池商宿。
池商宿笑笑并不回話。
車輪滾滾,許潮音看着池商宿的側臉發呆——
兜兜轉轉她還是同池商宿兩人去踏青了,還以為這回要多一人呢。
她看着他的側臉,想他在雨下屋檐伫立的模樣,想他日後在朝堂上的模樣,她再想他為何不在自己大婚之日出現。
是他往日裏一直恨自己麽?
他是該恨的,自己一直對他惡言惡語,視若無睹,他好不容易洗刷了全家的冤屈,擺脫了許家的姓氏,是舒了口氣,是該離開的。
但是這次不會了。
許潮音心中重重地肯定着。
她這一世與他是如兄妹一般……
兄妹?
許潮音迷茫地暗念。
她一開始便知池商宿不是所謂的“庶子”,自己待他是何種感情呢?
她與宮鶴霄的婚約還在,而被迫與曲硯辭也做了約定。
許潮音的心中,腦子裏好似有一團線,一考慮到以後她就不論怎麽解都解不開。
自己是不是從哪裏開始做錯了?
她想不明白。
池商宿的視線很自然地從馬車外的景色轉到許潮音出神的臉上。
“快到了。”
他看出她的不安,沒有安慰。
他不過是用平靜的語調述說着既定的事實。
許潮音卻瞬間從混亂的思緒中清醒了過來,她才清明,恰好對上池商宿的雙眼,他的眼睛裏有些許的溫柔,一閃而過,許潮音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還想看得仔細些,池商宿扭了頭,再去看了馬車外。
許潮音搓搓雙手,低低地回了句:“嗯。”
她還是看他的側臉,他不知看到了什麽,嘴角微微勾起,好似春風融雪。
他是真的在期待這次踏青。
許潮音不覺地放松了下來,看來她堅持要踏青的決定是對的。
踏青的地點與許潮音記憶中沒有任何不同,是林知雲選的。
考慮到她身體的狀況,他們這次住宿的地方豪華了不少——一間屋子中間被屏風隔開,一邊是許潮音和林知雲,另一邊是池商宿,至于跟着的仆從們則住在偏屋。
幾人将包裹放好,見時辰尚早,許潮音令丫鬟把風筝拿給了她。
“我們可以先去放風筝,然後夜晚有廟會,廟會上還能賞燈……”許潮音數着手指,一樣一樣地列出她的計劃。
林知雲看她即使馬車颠簸還面色紅潤,寵溺道:“你這孩子從哪裏聽到的……”
“方才路上聽他們說的!”許潮音興奮地答道,再去拉池商宿的手,“哥哥陪我一起去。”
池商宿低頭看了一眼兩人交握的雙手,才擡起頭來柔聲道了句:“好。”
林知雲還指望着池商宿能讓許潮音安靜些,沒曾想他是順了許潮音的意。
在無聲無息中,他們兩人的關系竟然變得這麽好。
林知雲感到略微地不可思議。
她以為憑着許潮音的性子,會對池商宿惡語相向。
就算林知雲知曉池商宿的背後原由,可目前卻不能将事實傾吐而出,她本打算等許潮音大一些了再向她娓娓道來池商宿的身世,以消減許潮音內心的恨意。
但林知雲眼下這麽一看,許潮音不僅心中沒有恨,反倒有不少親近之意。
她又看池商宿,他的心思從小便深沉,想來也是當然,畢竟經歷了一夜家破人亡,再隐姓埋名,寄人籬下,他總不說,可林知雲明白。
他看許潮音的眼神早已不是名義上的兄妹。
林知雲念及此處,忽而心思複雜起來,她為娘的一下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娘,您在想什麽?”
許潮音放下了手上的風筝,拉着林知雲的手搖了搖。
林知雲看向她不谙世事的眼睛,輕輕嘆了口氣:“娘是在想還是不答應你踏青的好。”
“那可不行,”許潮音聽罷,幹脆整個身子都挂到林知雲懷中,“娘不許反悔。”
林知雲本就是打趣她,見她撒嬌,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正色道:“你得好好聽話,不能亂跑。”
“哥哥,你說說,我什麽時候亂跑過?”許潮音轉頭向池商宿求證。
池商宿并不幫她,只溫聲道:“既然娘這麽說了,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吧。”
“你們都欺負我。”許潮音看似是被兩人逗生氣,實際上開心得很,她真的很需要一些日常生活來驅散她對未來的恐懼。
她拿起桌上的風筝,輕巧地邁過門檻:“不管你們了,我要去放風筝了!”
“宿兒,”林知雲還要整理三人的包裹,她搖搖頭叮囑着,“看着杪兒,別跑遠了。”
“娘就放心好了。”
池商宿的眼神正緊緊黏在許潮音身上,林知雲一放話,他的身影便也很快就消失在了屋子裏。
湖水邊,青草上,空氣中仿佛還殘留着雨水的味道,堤柳随着風搖動,三三兩兩的游船在湖面上劃過,正是踏青時節。
許潮音一身淡綠色配杏花色,還顯春意。
她手裏抓着紙鳶,把線交到了随後跟來的池商宿手裏。
“哥哥,你來跑吧,我病還沒好透,不能多動。”
許潮音狡黠地眨眨眼。
方才她還說自己要多活動一下罷,現如今倒是壞心眼了。
她見過的池商宿總是慢悠悠的,偶爾有急促的事情亦是從容。
池商宿看了看手中的線,摸不清她到底打得什麽主意,只是嘴先一步答應了下來,等他想拒絕的時候,許潮音已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了。
池商宿無可奈何,他開不了口拒絕,于是只好囑咐她:“等會兒我跑遠些時,你就将風筝扔起來。”
“哦,好!”許潮音想他居然真的會同意,竟很詫異,但打心底裏是高興的,她對于見到身邊人的另一面總是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然而有時候就會帶來許潮音不可估量的後果,比如曲硯辭對她的執著。
這個念頭只在許潮音腦海中停留了一瞬就被她抛之腦後了,在她出神的這麽一會兒,池商宿已經拿着線跑到了遠處,許潮音手中的風筝鼓鼓地,正待乘風起飛。
許潮音一邊暗自後悔沒看到池商宿跑起來的樣子,一邊用力将風筝往天上一扔,大大的風筝剎那間就直上青空,在上方越來越小。
“飛起來了!”許潮音興奮地朝扯着線的池商宿喊着。
她雙手舉高,蹦跳了兩下,随後往池商宿那邊跑去,
池商宿看風筝在空中随風微微上下,将線遞給了許潮音:“給你。”
許潮音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她不熟練地控制着風筝的高低,無意提到:“我還是第一次将風筝放起來。”
池商宿像是低喃又像是不解:“小侯爺沒有陪你放過麽?”
“我以前似乎并不喜歡這些。”許潮音将線縮短了些,以免與旁邊的風筝纏到一塊兒。
“一直都沒有?”池商宿頓了頓,語氣中有些得意。
“沒有。”
許潮音毫不猶豫地。
槐花恰好落在她的發上,池商宿想伸手拂去,又看着它仿若是風插上的簪,伸出去的手悄悄收了回來。
游人如織,天高雲淡。
如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池商宿恍恍然。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腦海中閃過漫天的火光,絕望的慘叫聲,将他推出去的手,抱着他的手……
他還有許多未完成的事。
他還要更快些。
“啊……”耳邊突然響起了許潮音的驚呼。
飛在空中的紙鳶任憑她怎麽拉扯仍與其他的紙鳶纏在了一起,她只想憑着一己之力将其分開,怎料越纏越亂,越纏越緊。
風筝終是經受不住,糾纏在一起的幾只風筝掙脫而去,順着風飛去了更遠的地方。
許潮音做錯事般地手足無措,她的心在線斷的那一刻也猛地一沉,像是她經歷過無數次的大婚之夜,她也是如此的心情,聽到了第三聲鈴響。
“是我的錯……”她喃喃道,“或許是我的錯。”
“不,不是。”池商宿神色一驚,立馬扶着她的肩,朝她搖頭。
“你怪線不結實,怪不解風情的風,不要怪自己。”他一遍一遍地替她将過錯摘出去,言語中有些許的慌張。
許潮音忽略了,她沉浸在自己的記憶裏,然後被池商宿的話語拉扯而出。
她尋求着他的肯定,她要他再說一遍。
“誰都沒有錯。”池商宿最後看着她的雙眼無比鄭重。
許潮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下。
“夜晚還有廟會呢……”她小聲地說着,好似全然忘了方才的驚慌失措。
池商宿見她還有心思想別的,悄悄舒了口氣,他默默拿過許潮音手裏的線,收好放進了袖袋。
“我們先回屋好麽?”他小心地問着,怕她不同意,繼而道,“回晚了娘該擔心了。”
許潮音乖巧地應了聲,池商宿主動拉了她的手。
她的手因方才被驚吓到而冰涼涼的,池商宿握緊了些。
他得溫暖她,不論什麽時候,他都會給出她想要的那個答案。